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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时,对比燕王造反的势头和皇帝本人的言行,耿炳文时常慨叹,同样是洪武帝的子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过,这些现在都和他无关,想再多又有何用。
明白了这一点,耿炳文才阻止儿子和儿媳妇设法为自己求情。
只当是提前退休了,有什么不好?
南京城中,大部分的勋贵和朝廷官员如今都是绕着长兴侯府走,不得已路过长兴侯府大门前,也要加快脚步,低着头,像是没见着门楣上那块太祖高皇帝亲赐的匾额一样。
有人却是例外,左都督徐增寿就是其中之一。
别人躲着耿家人,他偏偏要凑上去。借职务之便,同耿炳文的长子,前军都督佥事耿璇结下了交情,还在某日亲自拜访长兴侯府,虽然耿炳文避而不见,徐增收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有消失过。
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
耿炳文到底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托辞身体不适吧?
见面了,徐增寿没说其他,只向耿炳文请教兵法谋略,既不言朝廷诸事,也不谈燕王靖难,有心人削尖了脑门探查,也查不出哪里不对。
建文帝听闻回报,神色沉凝,他对徐增寿早已心存不满。当初问他燕王会不会造反,这位左都督用骗三岁孩子的态度敷衍,现在燕王反了,他又开始私下里搞串联,在五军都督府里也是极不安分,还曾有过同情燕王,对朝廷不满的言论。
建文帝咬牙,收拾不了耿炳文,还收拾不了你?!
“来人!”
王景弘已升内侍监太监,在建文帝身边伺候,听到建文帝叫人,立刻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走进殿内。
“奴婢听命。”
建文帝刚要下令,却又突然迟疑了。
处置徐增寿,该给他扣个什么罪名?因为他同情燕王,有对朝廷不满?
之前嚷嚷着停止削藩的御史康郁都活得好好的,以此对徐增寿下手是否有点不妥?加上燕王小舅子这个身份,会不会让朝臣以为自己是在借机报复?
再者,贸然处置了徐增寿,魏国公那里该怎么交代?
建文帝背着双手在殿内踱步。王景弘没听建文帝叫他起身,只能一直维持九十度弯腰。虽说是职业所需,上岗之前经受过专业训练,时间长了,额头也开始冒汗。
脸上仍是一副恭谨的表情,心中的不满却在发酵。
垂下双眼,也没去擦额头的冷汗,皇帝还真是不把咱家当人看啊。
良久,建文帝终于出声了,“无事,退下。”还不是处置徐增寿的时候,至少现在不能。
“奴婢遵命。”
王景弘不敢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只是在后退时,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建文帝,不晓得皇帝刚才在想什么,是否同燕王有关?若是如此,他可要小心的盯着了。
魏国公府内,刚从长兴侯府回来的徐增寿被徐辉祖拦住了。
“和我来。”
撂下三个字,徐辉祖转身就走。
徐增寿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兄弟俩一路走进书房,房门一关,徐辉祖看着徐增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四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和燕王私下里有联系?”
徐增寿眼神微闪,“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你别忘了,燕王是反贼!”
“大哥也别忘了,大姐是燕王妃。”徐增寿梗着脖子,“认真论起来,咱们一家子可都是反贼的亲戚。按照太祖高皇帝法令,算在九族里边的。”
徐辉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徐增寿又拍了一下脑袋,“真要说起来,皇帝可是燕王的亲侄,这要是论罪……”
“住口!”徐辉祖额头蹦起了青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安敢出口!”
“罢,我不说总行了吧?兄长也不必生气。”徐增寿说道,“其实兄长叫我来是为长兴侯吧?”
徐辉祖捏紧拳头,“你老实说,长兴侯被弹劾一事是否同你有关?”
“兄长真是看得起小弟。兄长难道忘记了,小弟同黄翰林话都没说过几句,曾御史在兄长面前都不假辞色,又怎能同小弟有交情?”
徐辉祖不说话,身上凌厉的气势有增无减。
徐增寿一点也不惧,练兵打仗,战场上拼杀,一身的煞气丝毫不逊于徐辉祖。
兄弟俩在书房中对峙良久,徐辉祖叹了口气,神情间有些萧索,“四弟,莫要忘记父亲教诲的忠君两字。”
“小弟不敢忘。”徐增寿说道,“父亲也曾教导不要做趋炎附势,自扫门前雪,六亲不认的小人。长兴侯同父亲是故交,朝廷只令长兴侯赋闲,并未治他的罪。小弟不过以晚辈之名登门请教兵法,从不言及政事,想必皇帝那里也是一清二楚,兄长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
“兄长若无他事,小弟先告退了。”
话落,不待徐辉祖多言,推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长随来不及闪避,被撞了个正着,神色间有些闪躲。
徐增寿掀起一抹讽笑,回头看看书房,皇帝真的信任大哥?未必!
猛然一脚踹在长随的腹上,对方神情一变,刚要转身逃走,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剑已从他的胸口贯入,刀锋切开皮肉和骨头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格外的清晰。
长随瞪大双眼,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用力抓住徐增寿身上的团领常服,绣在胸前和肩头的团花仿佛成了噬人的巨口,扭曲着张开獠牙向他扑来。
徐辉祖听到声响从室内走出,看到一个面生的长随倒在地上,徐增寿正拿出一方丝帕,擦干短剑上的血迹,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徐增寿!”
不再口称四弟,显见徐辉祖是真的生气了。
“兄长何必如此?”徐增寿从长随身上搜出一块腰牌,扔到徐辉祖脚下,“不要告诉小弟,兄长真不知此人是什么身份。”
徐辉祖瞪眼,就是知道才麻烦!
徐增寿摊手,杀都杀了,找个地一埋,要么绑上块石头沉河里,派他来的人又能说出什么?
“兄长莫非忘记了,太祖高皇帝亲自焚烧锦衣卫刑具,北镇抚司现在可没有监察百官的权利。”徐增寿将短剑收好,“事情传出去,要担心的可不是咱们。”
徐辉祖没有多言,对徐增寿的话只能默认。
杀都杀了,还能如何?
忠君不错,徐增寿可是他的亲弟弟,他又不是真的六亲不认!
魏国公府发生的事,未几摆上了建文帝的案头。正如徐增寿所言,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闹开了,建文帝的麻烦更大,单是都察院那群御史就能烦死他。
不过,建文帝又在心中重重记上徐增寿一笔,准备发给徐辉祖命令也暂时压了下来。
魏国公是否真的可信,还要再看。
九月中旬,李景隆自南京出发,中途乘船抵达德州。
大军在德州停留数日,不断收拢耿炳文麾下逃散的败军,全军的数量实打实的超过了五十万。
在诸多将领的吹捧下,李景隆信心大增,很快下令从德州开拔,进驻河间,他要好好会一会朱棣。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景隆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受他倚重的部将,自然而然都带着同类的气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谀喜佞,小人之流。
军中也不乏看不上这个主帅的将领,都指挥使瞿能就是其中之一。
瞿能曾追随蓝玉出击西番,又亲自率军讨伐建昌叛酋月鲁帖木儿,大破双狼寨,战功赫赫。对李景隆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酒囊饭袋自然看不上眼。私下里告诫随他出征的儿子,离曹国公身边那群人远着点,否则军棍伺候。
与瞿能有相同观感的,还有原耿炳文麾下参将盛庸。
耿炳文被召回南京,主帅换成了李景隆,盛庸等将领奉命改隶李景隆麾下。
不过短短几日,盛庸就看透了这个相貌堂堂却满肚子草包的主帅。别说长兴侯耿炳文,连被燕军认为无谋的潘忠和死得十分窝囊的杨松,都比他强!
可主帅是皇帝任命的,再不满也没办法。
瞿能盛庸等有识之士只能睁大眼睛,期望从李景隆这个草包身上找出一两个闪光点,怎么说也是洪武大将李文忠的儿子不是?
发现的事实让他们更加失望。
草包不算,再加上白痴和胆小,逃跑将军不再只是传说中的神话,五十万大军注定成为燕王面前的一盘菜,只等他看好从哪里下筷子。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瞿能和盛庸发现真相后的心情,只能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李景隆率领大军进驻河间的消息很快传到北平。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燕王还是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拍大腿,一边说道:“李九江膏粱竖子耳!岂是孤的对手!”
在燕王看来,李景隆胸无谋略个性骄狂,任用小人听不进劝谏,死认兵书却未亲自上过战场,这样的人做三军统帅,绝对是来为他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
历史证明燕王是对的。
如果说孟十二郎喜欢坑对手,李景隆就是专门坑队友,坑人的段数恐怕还要高上那么一截。建文帝用李景隆做主帅,绝对是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然后等着燕王挥锹往坑里填土。
道衍和尚坐在一边,单手捻着佛珠,等燕王乐够了,才出言提醒道:“李景隆不堪,然五十万大军并非儿戏。王爷手中兵力有限,当早做打算。”
此言一出,燕王顿时不乐了。
没错,李景隆是个草包,可他手下的五十万军队却不能轻视。
哪怕是五十万头羊,杀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草包手底下未必没有可用的人才。
朱棣掰着指头扒拉一下手底下的军队,满打满算二十万不到,还要分出军队防守边塞戍卫北平,能够出战的只有十万之数,一比五,即便能赢,怕也是惨胜。
坐回到椅子上,燕王陷入了沉思。即使起兵造反,他也没忘记防备草原上邻居。和侄子争夺皇位属于内部矛盾,万一让鞑子趁虚而入,就算坐上皇位,百年之后也没脸去见老爹,厚着脸皮凑上去,怕是还会被老爹狠抽一顿鞭子。
“边军不能轻动,真定拿下之后,孤令高旭亲自驻防。”燕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说不得,孤要亲往大宁,同孤的十七弟叙一叙兄弟之情。”
自从建文帝下令削减宁王护卫,燕王就开始打朵颜三卫的主意。之前是因为耿炳文驻守真定城腾不出手来,如今耿炳文回了南京,真定城唾手可得,朝廷大军的主帅换成李景隆那个草包,他手下的军队又捉襟见肘,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不过,宁王也不是好相与的。燕王和建文帝叫板无压力,想动宁王的家底,挖兄弟的墙角却要好好思量。
“王爷一旦离开北平,朝廷大军必定来攻。”道衍说道,“王爷可有准备?”
燕王随意一笑,“大和尚何必担忧,以北平之力,出战不行,防守却是有余。若李九江真的率军前来,倒也省了孤的麻烦,大军拖在北平城下,孤正可借机拿下永平震慑辽东。”
“王爷所言甚是。”道衍颔首,“守城主帅,王爷心中可有属意?”
“大和尚认为谁可当重任?”
“世子如何?”
燕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世子身子不好,且未曾随孤出征,恐不能服众。”
“王爷,”道衍和尚说道,“除世子之外,无人能担此重任。”
道衍说得斩钉截铁,燕王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