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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听着里面的动静。
方世鸿才刚缓上一口气来,见此情境又是一股火拱上了脑门。
他这病本就打气上来的,是丁点气都不能生的,越气病就越重,越气就离死越近。他还活生生的喘着气,冯青莲就这样迫不急待的跑到他面前来嚎丧,这不是明摆着嫌他死得慢,想活活气死他么。
方世鸿扒着方云宣的胳膊,一眼就瞥见门口站满了人,他素来要脸面,冯青莲他们豁得出去,他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呢。
气到极点,也不知打哪来了一股子力气,方世鸿挣扎起身,冲着哭嚎的冯青莲三人,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滚!都滚出去!我还没死呢,没死呢!”
这一声大喝来得突然,冯青莲等人哭得正投入,头顶上的怒骂声嘶力竭,带着一股子凄厉,不亚于响了一个炸雷,三个人吓得一缩脖子,哭声顿时止住了。
冯青莲顿了顿,用手帕抹了抹干燥的眼角,又嘤嘤泣道:“爹不要生气,当心身子。媳妇也是看您病重,心里着急。您讨厌媳妇,媳妇不敢还嘴,只求您千万念在楠哥儿面上,不要与媳妇置气才是。”
她不提楠哥儿还好,提起楠哥儿,方世鸿就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像遭了一记重锤,嗓子里一阵腥甜,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冯青莲心里暗笑,楠哥儿的事是方世鸿的软肋,上次她只是提了一提,就气得方世鸿瘫在了炕上,这回,准能气死他。
楠哥儿不是方丑儿的亲生儿子,这事冯青莲明白,方世鸿心里也清楚。可是,这事宣扬出去,方家的脸面也算是彻底丢尽了。还没过门的儿媳妇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嫁过来,方丑儿头顶上绿油油的帽子足足戴了五年,还帮人白白养了儿子。这话,让方世鸿哪里说得出口。说出去,还不被街坊邻居笑话死。方世鸿就是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外声张。这个哑巴亏,他也只好自个嚼碎咽了。
冯青莲吃准了方世鸿的性子,见他气得吐血,知道这是找准了脉门,方世鸿听不得楠哥儿的事,那是他心里的刺,听一回就扎得心口流血。
这可好办了。冯青莲颠来倒去,边哭边喊楠哥儿的名字,眼见方世鸿气息散乱,脸色青黑,流着眼泪呼天抢地,几乎昏厥,才慢慢止住哭声,回头给冯老汉使个眼色,让他上前再添一把火。
冯老汉迈步就要往床榻前凑。
方云宣坐在床榻边上,见他过来,突然站起身,挡住冯老汉的去路。
冯老汉从来不把这个女婿放在眼里,嫌他碍事,瞪起眼睛,伸手一扒拉,张口就骂:“你个兔崽子!还不快让开!”
推了两下,方云宣纹丝不动,冯老汉“嘿”了一声,倒退两步,猛扑上来,想去抓方云宣胸前衣襟,甩他两个耳刮子。
方云宣侧身一让,躲开冯老汉的两只手,冯老汉抓了个空,目露惊异,又骂道:“嘿,这丑八怪几时灵俐起来,还知道躲了?”也不再理会,又往前来,直奔床榻上的方世鸿。
方云宣哪容他过去。探手一抓,薅住冯老汉的衣领子。冯老汉被人制住,甩着手臂乱骂,胡乱挣扎,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由腰里使劲,叉开双手,想回过身去,揪打方云宣。
方云宣顺势一捋冯老汉的胳膊,将他反剪手臂摁倒在地上,也不管他痛叫连声,倒拽着胳膊一路拖到了房门口,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对着他屁股狠踹一脚,直接将他踹出了屋外。
冯老汉五体投地,脸朝下就地来了个嘴啃泥。这一下摔得不轻,他哎哟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眼前金星直冒,冯老汉转了三圈,才算找着北在哪儿。
长工们一阵哄笑,连书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冯老汉又羞又臊,一个高蹿了起来,耷拉着脱臼的胳膊,跳脚大骂方云宣:“好啊,女婿打丈人啦!乱套啦,可没天理啦!”
自古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可这不要命的,也怕遇到不要脸的。
冯家三口,就都是那不要脸的。
冯老汉堵着门口大骂,冯青莲母女也被刚才一幕惊得愣在当地。
方丑儿性格绵软,一见人就畏畏缩缩,低着脑袋,生怕别人瞧见他的一张丑脸。冯青莲与他成婚五载,方丑儿见了她的面,连句整话都不敢说,更何况是像今日这样,雷厉风行,行事狠厉,配上一张丑脸,真跟恶鬼相似。没来由心里就有点发怵。
方云宣来到冯青莲母女面前,来回打量,一张脸似笑非笑,弯曲的嘴角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冯青莲就觉得脖子上冷风直冒,徐氏更是吓得躲到冯青莲身后,腿肚子直打哆嗦。
“你们俩,”方云宣慢慢开口,“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像扔他似的把你们扔出去?”
☆、第4章 包子来了
方云宣觉得自己的脾气挺好,轻易不动怒,行事也极有分寸,算是个温润平和的人。可面对冯青莲一家,方云宣的火气就有些压抑不住,拳头都攥了几回,要不是觉得跟女人较劲太跌面子,他早就把冯青莲也扔出门去了。
冯青莲也不想闹得太明显。她巴不得方氏父子死,可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让人指着鼻子骂她偷人、不孝。毕竟她日后还想在洛平生活,舌头底下压死人,名声臭了可不得了。
冯青莲要治人于死地,但不能显山露水,要步步紧逼,但又不能让外人看出她歹毒。这里面的门道,可大了去了。
其实这事还真不难做到。方丑儿老实,方世鸿重病,只要冯青莲依法炮制,照今日哭丧的法子多来几次,方世鸿用不了多久就能气得一命呜呼。方世鸿一死,方丑儿就彻底攥在了冯青莲的手心里。少给他吃饭,多让他干活,冬天不给点火,夏天不给解暑,渴着他饿着他冻着他,方丑儿一条小命能活过三年,那都算他命大。
冯青莲算计得挺好。可老天爷偏跟她过不去,方云宣来了,他可不会像丑儿似的,老老实实任冯青莲揉圆捏扁。
冯家三口闹了一气,方世鸿的病又重了几分,晚间更是发起热来,浑身烧得滚烫,人也半晕半醒,醒了就痛骂冯家狠毒,神志不清时就喊丑儿的名字。
方云宣守着方世鸿,第一次感到无力和疲惫。
他一天水米没打牙,冯青莲走时信誓旦旦,说一定给方世鸿请大夫来诊治。方云宣才不信她会如此好心,果然,等到半夜,别说大夫了,就连一碗清粥都没见有人端来。
若是此时换了方丑儿,他恐怕只会唉声叹气,守在父亲身边,连半点办法都没有。方世鸿大概从没想过丑儿会落到如此境地,从小教他读书认字,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丑儿长到这么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一味与诗书为伴,连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都得要丫头在旁伺候。
而方云宣则不同。方云宣从小也是吃喝不愁,生活条件甚至可以算得上好,可祖父却一点都不娇惯他,方云宣从小就自立,父母早丧让他更加早熟,他知道如何去谋生,知道如何去照顾别人,也更知道这其中的艰难。
方云宣初来这个世界,对一切都不熟悉,比如当朝皇帝是谁,如今的政令如何,是乱世还是太平年景,以及这个年代人的喜好,消费水平等等,别看这些东西看似与百姓毫无关联,但是每一环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日后的生活。他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方云宣自己心里都没底,更何况现在还要他背负上方世鸿和方家这么个烂摊子。
方云宣真想一走了之。眼前这个烂摊子他一点也不想管,方家的家产与他无关,就算被冯青莲占去,方云宣心中也没有一丝感触。
床榻上的方世鸿已经陷入昏迷,口里喃喃喊着:“丑儿。”
方世鸿放心不下儿子,一声声喊得动情入骨,直戳方云宣的心口。
方云宣已经走到门前,却生生被那喊声绊住了双脚,思量再三,又折返回来,望着床榻上的人,再也兴不起离开的念头。他占了方丑儿的身体,就该替丑儿为方世鸿养老送终,守住这个家,不然他走到哪里,恐怕心中都不会安宁,总觉得欠了丑儿似的。
苦笑一声,方云宣自嘲笑道:“真是自找罪受。”
心中再无杂念,方云宣着手照料方世鸿。
方家的钱财都在冯青莲手里,方云宣想动用半分,都得经过冯青莲同意。经过今日之事,方云宣也看出来了,冯家人巴不得方氏父子去死,想从他们手心里抠出钱来给方世鸿治病,简直是等着天上掉金砖,还要偏偏砸中自己。
不只如此,看如今这个架势,他和方世鸿连三餐都不能保证,别说治病了,能撑过三天,不饿死就是好的。
方云宣真是犯了难,他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苦。父母去世后,祖父立刻收养了他;长大后有了工作能力,他就被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聘用,一路顺风顺水,还真是没缺过钱。像这样三餐不继的日子,以前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挣钱,填饱了肚子,然后再想法子给方世鸿治病。方云宣这样盘算着,决定等明天天一亮,就去村子里转上一圈,打打前站。
盘算好了,方云宣回草屋找出铜盆,就着月光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厨房里黑着灯,方云宣摸进去,锅冷灶凉,连点热水都没有。
现从柴房里搬了几捆柴进来,通火点着大灶,烧起一锅热水。
等水开的工夫,方云宣找出两个鸡蛋,磕开打进碗里,搅碎了,搁一勺清水,一小撮盐,搅均了,通开小灶,架起锅来,把鸡蛋蒸了进去。
水开时鸡蛋也得了,淋上香油,隔着屉布端出来,又找出个大海碗,倒了半碗滚水,把盛鸡蛋的小碗搁进去,小心不让滚水漫过碗边,再对头扣上一个大碗保温。
找个食盒装好了,从柜子里拎出一坛烈酒,抽了柴火,熄了灶里的火。再揭开大灶上的锅,往铜盆里加了滚水,热气烫手,才一并端回偏房里去。
“父亲!”
方云宣朝床榻上叫了一声,方世鸿只哼了哼,连眼皮都睁不开。
方云宣不敢再耽搁,脱去他的衣裳,用布巾沾上烈酒,擦他颈间、腋下、四肢等处,连擦了几遍,觉得不那么烫了,赶忙给他穿好衣裳,又盖上绵被,怕再着了风。
绵被轻薄,不像草屋的那么破旧,可也轻得像纸片似的。
这哪能发汗呢。方云宣急得在屋中乱找,终于从杂物堆里翻出两件破棉袄来。也不知哪辈子的,上面又是土又是洞,袖子都飞了。此时哪还管那么许多,还是保命要紧,方云宣拿到外面狠劲儿抖了抖,拍掉上面的浮土,赶紧给方世鸿盖在身上。
又找了一气,反正有什么算什么,能保暖的全翻出来捂上,过了约半个时辰,方世鸿脸上才见了红色,额头也浮出了一层薄汗。
方云宣这才松了口气。这会儿铜盆里的水正好晾得不凉不热,拧了个手巾,不时擦拭方世鸿头上的虚汗。
方世鸿呼吸粗重,拉风箱一样一长一短,过了许久,才慢慢平稳下来,嗓子里也没了刚刚呼噜呼噜的声响。他紧闭双目,已经昏睡过去。方云宣不敢再惊动,蒸了鸡蛋是想给他补补体力,这会儿看方世鸿睡得安宁,怕叫他起来再受了凉,也只好罢了。
又守了一会儿,方世鸿发出细细齁声,方云宣不敢睡着,怕他再发起热来,隔一会儿就摸摸他额头,试试温度。
屋里全黑了,只有方云宣从厨房拿来的一盏油灯照亮。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