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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武人给了定金后四下查看一番,便又走了。
这二人穿着光鲜,说话带了京城口音,乌达等人免不了悄悄议论,心说这住店的客定是京城来客,身份也必是非富即贵,不然怎么用得起这样的护卫?
果不其然,临近晌午,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一时间扬尘四起,人声鼎沸。
仍是早间那两个武人先跨进门,又有旁的侍卫一齐涌进来。几人分头在客栈例外查探一番,又出了去,想是要同那马车上的贵人禀报。
乌达几人哪见过这样阵仗,不由都缩了缩头,只是心中有对这不曾谋面的贵人诸多好奇。一会功夫又见几个小厮模样的提了箱笼进来,在那武人的指引下,抬至楼上天字号厢房。这时方见两个年轻姑娘拥了一人进得门来,乌达眼睛竟是一亮,他这一生还未见过谁家女子生得如此俊俏,只见那两名女子梳得双环髻,一个头上簪了桃花样的珠翠银钗,一个别着细娟头花同鎏金祥云,身上俱着绯红袄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乌达心中不免艳羡,心想这两个女子定是中间那人的姬妾。
两人扶着人缓步进来,将屋中打量一番,脸上不免露出嫌弃,其中一个对那人道:“公子且在这里歇歇,我和乐竹先将屋里收拾一番。”
那人微微点头,才坐下不由一阵咳嗽。
两个女子忙将他斗篷帽子揭下,轻轻给他拍了背,用帕子接了痰。
乌达这才看见那人不过是个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心下恶意想道生来富贵又有甚么用,还不是个痨病鬼。
他偷摸躲在一旁偷看,不想被那痨病公子的小厮瞧见,喝道:“你这厮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看甚么!”
乌达被一下点穿再藏不住了,被掌柜的一脚踩在屁股上,说着腿一歪便滚在地上摔了一跤。
掌柜连忙赔笑道:“贵人且息怒,这鸟贼子不开眼冲撞了贵客。我这就赶他出去。”说着又在乌达屁股上踢一脚,喝道:“不长眼的东西,杵在这作甚,还不给我下去干活!”
书勤皱了眉头,抱怨道:“都怪杜大人急着赶路,让公子受了风寒。他自己倒好,撇下咱们自己先走了。”
这痨病鬼正是温酌,他忍不住又咳了两声,对书勤随意摆了摆手,道:“这哪儿能怪得了他!还不是咱们人多走得慢。”
因着温酌头一次出远门且又是染州那样冷僻偏远之地,温士郁尤为担心,因此他这一行人马除却护卫,连带小厮丫鬟,足有十五人,再加上车马,可谓阵势浩大。相形之下,杜昧随行不过四人,两相比较简直令人无语。
况且杜昧此人乃是御史台一绝,与他相处可谓难之又难。瞿让虽也是御史出身,舌战无数的朝中嘴炮,相比杜昧杀伤力还略显不足。
杜昧乃是上京本地人,表字晦明,坊间人送外号“王八杜昧”。
这倒不是因为杜昧冠上绿云,实乃王八咬人不松嘴之故。杜昧比之王八,更是咬死不偿命。此君自入御史台,被其參奏下台革职的炮灰足有七八位,偏这位冷面神平素不喜结交,朝中众人见其油盐不进也是头疼。因而杜昧虽少年及第又在官场飘摇近十年恪尽职守,却半点没升官,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位不讨喜的性格。
温酌既撞上了他,这一路上虽被侍卫仆从众星捧月一般顾着,也称得上难挨。谁料途中一场风雪,杜昧执意赶路,他自己是半点没事,温酌却是染上了风寒。杜昧眼瞧这襄阳侯世子成了病秧子,不说嘘寒问暖,反倒是甩甩衣袖,自个儿先走了。
这正是如此,书勤不免忿忿不平。便是白易也感慨这位大人耿直得像块石头,少有这样做官的了。
杜昧一行人走得快,先行去了驿站。温酌赶不上他,这天气露宿郊外是要冻死人的,所幸他手底下差遣的人各个精细伶俐,不过小半天功夫便寻着这么个歇脚的地方。
倒不是说他公子哥讲究,这年头出行不便不说,这卫生条件也是令人堪忧。侍玉乐竹两个忙活着给他收拾屋子,好不容易擦洗干净些了,才请他上去。一众侍卫小厮一路上也累得不成样,有了歇脚的地方人人都松了口气。
客栈里的伙计们却被使唤得团团转,一会要烧热水,一会要买菜买肉,掌柜的虽点头哈腰累得够呛,到底一下赚了个满,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乌达因着冒犯了贵客,被掌柜的轰出来牵马。他嘴里忍不住咕咕哝哝骂骂咧咧的,耳朵却竖得老高想知道这一群人的底细,便听两个喂马的侍卫闲来聊天,他慢吞吞在一旁听壁脚。谁料这才晓得这里头那位痨病鬼公子竟是京城里头有名的襄阳侯的儿子。他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直叫冷风灌了一嘴。
依着乌达的见识,他这辈子见过顶有身份的人也不过是县太老爷罢了,如今竟见着了襄阳侯的儿子!襄阳侯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乌达一下子把掌柜踢他屁股的事都抛在脑后了,他心想这要是把这位少爷伺候好了,该能给他什么赏呢?
他兀自高兴,咧着嘴不由自主地笑,然而却完全不曾想自己已遭了贵客的嫌弃。等他将马都拉进了草棚,又围着乌木马车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端详过一番,甚至引起了车夫的警觉,这才悻悻地走开了。
刚要进门,门前缓缓来了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这大冷天里,他不过穿了一身半旧的粗布靛蓝短打,连个袄子都没,腰里别着一把半长不短的刀套在一个半新不旧的牛皮鞘子里,腿上沾着尘土的裹腿,一看就个跑江湖的穷酸,半点不能跟屋里那些打扮光鲜的侍卫比。
乌达不由拦住他,道:“对不住。今个儿客栈已被人包了。”
他嘴里虽说对不起,脸色却完全没有对不住的意思,甚至于还有点看不起的嘲弄意味。
穷酸用大拇指将斗笠微微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了笑,客气道:“大哥,您看这天寒地冻的。我不过就是打尖罢了。不必赶我了罢。”
乌达这才看清,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虽穿得寒碜,整个人却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精气神,尤其是一双眼睛,漆黑透亮炯炯有神。对着这样的人总是容易生出好感的,乌达搓搓手,道:“小兄弟,不是我为难你。今儿个客栈真被人包了。瞧见不,那些个大爷都是上京来的!还是襄阳侯府上的!都不是善与的主。你们跑江湖不容易,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往前再走一走,也有地方打尖。”
年轻人听了他的话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了爽朗的笑。
“原来如此,真是麻烦大哥指点了。”
他说着拱了拱手,眼睛却略过大门看向里头,仿佛在刻意寻找什么,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最终他还是转过身,走了。
温酌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侍玉正伺候着他泡脚,热水浸过他白皙的双腿,尤其是在冬日里简直是一种享受。温酌正有些昏昏欲睡,却没来由地有一些不安,因着人多难免有些喧哗,他略皱了皱眉头。
乐竹见了,不免要附庸一句:“这些个侍卫,到底是粗人,半点没规矩。闹哄哄的,还让世子怎么歇息!我这就去找白易,万不能让他们丢了咱们侯府的体面!”
温酌伸手示意止住她的话头。
他想了想,道:“你去。让白易来,我交代他几句。”
照着温酌的意思,他们这一行人已是极醒目招摇的了,切莫再以襄阳侯府自居肆意宣扬,让众人嘴紧些,路途遥远免得生出什么祸端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ID 道長重行行花見不思歸
嗯 催文可入
第98章 第 98 章
白易投靠侯府前常年在外漂泊,这一路上照应地颇是周到。只是他向来独来独往的,忽然带着这么一大队人也有些不惯。
侍玉乐竹是温酌的贴身丫鬟,只围着温酌伺候他的吃喝穿戴。温酌用过午膳,又服了药丸,便有些困倦,丫鬟们便服侍他睡下了。
温酌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总觉得床铺有种似有似无的霉味。
这气息让他莫名地感到有些似曾相识。
他睡了一阵,忽觉得有点闷得慌,便推开被子坐起身。昏暗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床头,洒下一片奇异的光。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回到了自己家的老宅,他急切地四处打量,桌上摊开着的书,他凑过去一看是《封神演义》书页中间用一片叶子夹着做记号,这大约是他初中时看的了。
所以他又变回陈锐了。
什么襄阳侯世子温酌应该都是梦吧!黄粱一梦,现在他这是梦醒了?
他想着,但是心中仍然不安。
忽然听见外面的门开了,他妈妈提了一袋菜回来了。天气仿佛很热,他妈脚上趿着拖鞋,嘴里念念叨叨地跟后来的人说话。他这才发现后面的人是他哥,但是年轻得很,只是高中的年纪。他们的对话也怪,听在耳里嗡嗡作响,仿佛隔着许多无形的膜。陈锐再也不能忍受一般,抬脚走了过去,门吱呀一声作响。外头的两个人止了对话同时向他望来。但是这目光却又透过他似的,直往房间里探究一般。
他哥走了过来,直直地穿过陈锐,走进房间关了窗户。而他妈妈则继续窸窸窣窣地开始理菜。没有人发现房间里的第三个人。
“妈。”陈锐惶恐地叫了一声。
但是他的妈妈依然无动于衷,他又回头看他哥,试着又呼唤他。
他哥已经坐在了书桌边,充耳不闻,他合上了书,把书中夹着的叶子取出的时候,略略皱了皱眉头,然后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陈锐终于看清了扉页上的名字——陈靖。
所以,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么?
他恍惚地走了出去,荒凉的院子赫然展现在他面前,像一副褪了色的画。
他这时才想起来,这老宅其实早已被拆迁了的。
那时他还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住上新房子了。住新房,谁又不乐意呢?
然而现在此地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自己仿佛已经被删除了,他想。
所以我究竟是陈锐?还是温酌?
他渐渐恍惚起来,以至于连站着都让他感到艰难,脚下的土地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他一步一步地陷在其中,好像被许多手拖曳着往下拉。
他发不出声,咽喉好像被扼住了一样,直挺挺地被拉入一片黑暗。失重感袭来,他整个人一抽搐,最终跌回到床上。
许多声音一下子涌入他的耳膜,清晰而嘈杂。他这时才觉出自己刚才是做了噩梦,因为侍玉一声声轻轻地呼唤提醒了他,他仍是温酌。
这显然非常的可笑,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前世,甚至连家人的面目都已模糊了,而梦里也被他们彻底无视了。
温酌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掩的悲哀。
他想原来人活在世上真的不是为了自己,失去自己的位置是这样的难受。
侍玉只当他身体不适,顿时惊慌起来。他们一行人中只有乐竹略通药理,温酌吃的药丸还是彭兴云配好的给他备来应急的。
所幸温酌只是摆手,说方才魇住了难受罢了。
第99章 第 99 章
温酌睡了许久,这会夕阳西下已是黄昏了。乐竹眼见他这几日病得消瘦许多连下巴都尖了,便趁他睡着那会给他文火炖了一锅老参鸡汤,香气四溢引得一众人羡慕不已。不过羡慕归羡慕,到底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