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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辰勉强颔首,又以锐利的目光逡巡着慧忻。
眼前的高辰年不过十四,若不是生活坎坷,哪里会有如此的目光?
慧忻难受得很,暗道:阿辰,小僧定要救你。
“阿辰,你既已答应与小僧为友,你勿要走,在此地等小僧,小僧再拿个大白馒头来予你吃可好?”他生怕高辰拒绝,便疾步离开了。
他再回来之时,却左右不见高辰。
他的左手抓着大白馒头,身上被湖水浸透了的衣衫仍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他听见了清晰的水珠落地的声响,才意识到他应该先去换一件僧袍,若是被师傅瞧见他这副模样,必定会责罚于他。
他蹲在高辰原先蹲着的角落,一口一口地咬着大白馒头,待最后一口馒头落入腹中,才起身回去了。
他换了件干燥的僧袍,又将湿透了的僧袍洗净了,晾于房中,还道自己已是天衣无缝。
但做晚课之时,他却被师傅发现了。
师傅出言道:“慧忻,你为何平白无故更换僧袍?”
慧忻自是不能与师傅坦白,只扯谎道:“师傅,徒儿不小心掉入了湖水之中,恐师傅责罚,才不向师傅禀报此事。”
师傅失望地道:“你小小年纪,但为人却素来稳重,你是何时变得如此粗心了?”
“师傅,是徒儿的不是,徒儿以后定会小心些。”慧忻言罢,却又听见师傅松了口气:“你无事便好。”
师徒两人再也无话,各自坐着晚课,诵经声响彻偏殿。
次日,慧忻得暇,又偷了大白馒头,想要与高辰去吃。
高辰正坐在柳树下假寐,见得慧忻,便张口问道:“小和尚,你是来宫中与你师傅一道祁雨的那个小和尚么?”
他说着,逼近了慧忻:“你为何知晓我的名讳为‘辰’?你又为何要唤我为阿辰?”
慧忻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小僧曾听闻闻喜宫有个皇子唤作‘高辰’。”
是了,高辰与母妃居于闻喜宫,闻喜宫名义上并非冷宫,却与冷宫无异,原本该有的份例早已被他父皇停了,甚至他的母妃还要日日去受宠的妃子那伏低做小,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高辰其实并不信这个小和尚所言,但眼前这个小和尚瞧来对他这个友人颇为上心,他便打算用上一用。
故而,他装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来欺负于我的,却是我误会了,对不住。”
闻言,慧忻眉开眼笑地道:“无妨,无妨。”
他遂将手中的大白馒头递予高辰,道:“吃罢。”
高辰伸手接过,却迟迟不敢张口去吃,唯恐内里被下了古怪的药粉。
慧忻见状,低首就着高辰的手咬了一口大白馒头,而后利落地咽了下去。
高辰饥肠辘辘,便也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收入口中咀嚼。
他很少有干净的饭食吃,咬了一口,见似无异样,便一口一口地去吃大白馒头。
慧忻见他吃得狼吞虎咽,满足地望着高辰道:“吃慢些,小心噎着,又不会有人与你抢。”
高辰吃尽了大白馒头,便又不理会慧忻了。
慧忻怕失踪太久,会惹得师傅起疑,深深地瞧了高辰一眼,便向高辰道别了。
慧忻偷偷摸摸地回了偏殿去,庆幸地发现师傅尚在午睡。
他便也午睡去了,一阖上眼,他发了个梦,梦里俱是他与高辰的种种过往。
高辰为了利用慧忻吃到干净的食物,便日日地于同样的时辰,在闻喜宫前等待慧忻。
为了讨好高辰,慧忻偷出来的食物一日较一日多,终于有一日,东窗事发,他被师傅罚跪,又打了掌心。
由于他不肯说出食物的去向,死咬着道全数是自己吃的,师傅气急,打得他的手心皮开肉绽。
但师傅向来疼爱他,打完,便拿了伤药来,亲自为他涂抹,又为他包扎妥当。
他不愿高辰再吃那些肮脏的食物,又怕师傅伤心,便暗暗地将自己的食物克扣了下来,而后送予高辰吃。
高辰压根不知果腹的食物乃是慧忻的食物,只是奇怪于慧忻日渐消瘦。
时日一长,高辰竟真的将慧忻视作了友人,一日,他抬手摸了摸慧忻凹了下去的面颊道:“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慧忻浑身战栗,猛然后退,良久,才勉力笑道:“阿辰,小僧无事。”
又过了几日,他居然当着高辰的面昏死了过去,吓得高辰抱着他直呼救命。
慧忻乃是营养不良,养几日便好了。
他师傅洞若观火,早已觉察到慧忻所为,只不过并未挑明。
他知自己这徒儿心善,却未曾想,能心善到将自己饿病了。
慧忻病愈后,师傅每日都会多分些食物与他。
慧忻病了三日,每时每刻都惦记着高辰,但因被师傅着人盯紧了,出不了房门半步。
再见高辰,高辰竟然一把抱住了他,激动地道:“慧忻,可算见到你了。”
这时高辰的眉眼与神态才似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慧忻有些发怔,却听高辰道:“你不推开我么?”
慧忻疑惑地道:“你何以有此问?”
高辰委屈地答道:“不然,我之前摸你的面颊,你为何要推开我?”
——因为我太久不曾与你亲近,反应过激了。
慧忻这般想着,口中却道:“当时你吓了小僧一跳,小僧才会本能地后退。”
“真的么?”高辰紧紧地凝视着慧忻道,“你真的不讨厌我?”
——小僧不讨厌你,小僧心悦于你。
慧忻颔首道:“小僧不讨厌你,你与小僧不是好友么?”
高辰应和道:“嗯,我们是好友。”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十一日,原是慧忻夸下海口要助高辰登基为帝的日子,前一世,他初出茅庐,自视甚高,但他重活一世,却不知该不该再讲这话。
高辰的父皇害了他与高辰的一生,他恨得牙痒痒,但谋朝篡位却不是容易之事,最起码须得有银钱与兵马,而他一无所有,且高辰其人亦不是追慕权势之人。
他索性先将此事按下,只字不提。
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十五天,师傅顺利地向上天祈求到了一场春雨,春雨绵绵,足足下了两日,滋润了京城方圆百里的干涸土地。
其后,当今陛下为奖赏师傅,便留师傅在宫中作客。
在他们认识的第六十四日,师傅向陛下辞行,婉拒了陛下的挽留,并向陛下禀告道:“陛下,皇七子高辰天生慧根,倘若勤加修炼,定当飞升成仙,可庇佑我朝繁荣昌盛。”
陛下金口应允,师傅便带着慧忻以及高辰走出了重重宫阙。
离宫前,母妃抱着高辰哭泣不止,又一边抹眼泪,一边欣然地道:“走了好,这儿并无甚么值得你留恋的,辰儿,你且过好你的日子,勿要记挂母亲。”
要说不记挂,哪里能做到?当高辰回首遥望宫阙,他便已开始记挂母妃了。
之后,高辰成了师傅的俗家弟子,做了慧忻的师弟,终日与慧忻同进同出。
慧忻怕他思乡,夜晚都会与他说话,直到他沉入梦乡。
于修炼上,高辰不算懒惰,但慧忻却较他勤快许多,但在短短的一年间,高辰的修为便越过了慧忻,隐隐有成为师傅首徒之象。
但他资历尚浅,总有不懂之事,便会去求教慧忻,慧忻每每倾囊以授,对于他这个明明晚其十年入门,却在一年间越过他的小师弟并无半点嫉妒。
有时,慧忻亦会以哀伤的双目望着自己,高辰不知慧忻所思,直截了当地问答:“慧忻,你可是有心事?”
慧忻的心事不能说与高辰听,只能埋于自己心中,是以,他随手指着窗外的一株罗汉松道:“这罗汉松不知为何较旁的罗汉松长得矮小些。”
高辰取笑道:“没想到师兄你的心思这样敏感,不过是因罗汉松长得矮小,便目露哀伤。”
第108章:番外三·慧忻&高辰·中
拜入师门之后,高辰很少唤慧忻为师兄,惯来直呼其名。
而今听得高辰这一声“师兄”,慧忻的心脏登时不受控制了。
但高辰分明是在取笑于他罢?
他亦笑着应和道:“师兄心思敏感,还望小师弟多担待。”
高辰身在九重宫阙之时,由于营养不良而身形矮小,当时年十四的高辰身量只至慧忻的肩膀处,入了师门后,虽是日日吃些斋饭,但身量却极快抽长了,现下年十五的高辰已较年十六的慧忻高出了半头。
高辰听得慧忻此言,垂下眼去,望住了慧忻的眉眼,当即许诺道:“师兄,小师弟我定会多担待的。”
慧忻失笑,抬手摸了摸高辰的额头,夸赞道:“小师弟真乖。”
自此之后,俩人便时常互唤“师兄”,“小师弟”。
正月十六是慧忻的生辰,师傅亲手炒了一盘子寿面,又亲手端了予慧忻。
慧忻知晓自己日后定会辜负师傅的期望,颤着手接过寿面,已是双目含泪。
师傅心下略有吃惊,面上却不显,拨了颗腕间的佛珠问道:“慧忻,你可是有烦心之事?”
慧忻摇首道:“徒儿并无烦心之事。”
师傅不置可否地笑笑,嘱咐了慧忻定要将寿面吃干净,便出去了。
慧忻一人在禅房中,左右无人,外头亦只有些微的风声,他吃罢一碗寿面,面上已沾满了泪水。
他早已破了色戒,纵然他这副身体尚未行过云雨之事,但他的心思已然全数缠在高辰身上了,无法剥离。
他赖在寺中,不是平白玷污了这清修之地么?
但高辰如今对他无半点情爱,且尚未救得高辰,他如何能安心离开?
忽地,他手中的竹箸却是被人抽走了,他本能地望了过去,映入眼帘的乃是高辰。
高辰被慧忻满面的泪水惊住了,赶紧将竹箸一放,又在慧忻身边坐了,关切道:“师兄,出了何事?”
慧忻不答,反是道:“阿辰,昨日是上元灯节,不知镇中是何等的热闹。”
高辰奇道:“上元灯节素来是未有婚配的男女在灯会中找寻意中人的日子,与你我有何干系?”
慧忻心中咯噔一下,苦笑道:“确无干系,是师兄糊涂了。”
曾经心悦于他的高辰已化作齑粉不在了,眼前的高辰不过将他视作师兄。
许于高辰而言,他这个师兄与旁的师兄弟并无差别。
思及此,慧忻的眼神又哀伤了起来,眼波洒落于高辰身上,直教高辰觉得万分惶恐。
慧忻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是因为自己做错事了么?
他即刻拿出藏于身后的一个大白馒头,塞到慧忻手中,又朝着慧忻道:“师兄,师弟若是有甚么对不住师兄的,还望师兄见谅,这大白馒头原是我偷来当做师兄的生辰贺礼的,而今便充做赔罪之物罢。”
慧忻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大白馒头,方才疑惑地道:“小师弟,你何以出此言?你并无何处对不住师兄的。”
下一瞬,高辰的手掌竟是覆上了慧忻的眉眼,慧忻不得不阖上双目,霎时仿若被一片漆黑笼住了身体。
他方要问高辰意欲何为,高辰却是抬起手掌来,又以指尖一点一点摩挲着慧忻的眉眼。
慧忻三分甜蜜,七分恍惚,便不言不动地任凭高辰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慧忻听得高辰道:“师兄,你瞧着我的眼神时而很是哀伤,这是因何?”
自己眼神居然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