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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右张望,没有孙笙他们,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九重天的斩妖台前……
不,不只有他,还有他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生生世世的那只小鸟。就在刚才,她被发疯的妖王扼断了脖子,孤零零地,被扔在斩妖台前的一摊血水中。一身青衣的仙女正抱着她的尸身歇斯底里地喊着:姐姐。
朱阳春那冷了五百年的心,突然又疼起来。他多想走上去抱抱她,可自己无法动弹。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场景。他是掌管天河的天蓬元帅,一柄上宝沁金耙,周身玉带环金衣。仙家俊杰、英俊潇洒,多少仙子暗送秋波他都不为所动。直到那一天,王母蟠桃宴,数千年不下离恨天的道祖驾一只紫色大鸟翩跹而至,万道霞光划过银河,大鸟的尾羽似一片落雪,轻柔地拂过天蓬元帅的脸。
他伸手轻轻一抓,一根紫色的羽毛被他握在掌中。痒痒的,就如方才那惊鸿一瞥带给他心中的触动一样。
他想,或许自己应该去认识下这只美丽的鸟。
不多时,一个紫衣的仙子袅袅飞至他面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伸出一只琼玉般的手,眼波流转:“我的羽毛。”
他那时确实是有点愣了,只是直直地盯着那仙子。
一片紫色的纱衣略过眼前,仙子略有愠怒:“看够了没?羽毛还我,疼死我了!”
他缓缓伸出手,那根紫羽就轻飘飘到了仙子头上,化为一缕青丝。
“你这么怕疼吗?”他问。
仙子瞪他一眼,轻笑一声,携云霞而去。
“紫鸾……你这么怕疼吗?”
朱阳春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天地苍茫,他的眼中却只有血污中已经断了脖子的鸟儿:“紫鸾,你刚才该是有多疼啊……”
他原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直到他投了猪胎,竟然在花果山的水帘洞里见到了自己的挚爱。
紫鸾,一只久居水帘洞的鸟妖,妩媚而又纯洁。虽然他不懂为何她竟会对孙笙如此呵护,可他知道:她就是她,那只美丽的紫鸟,五百年前,五百年后,她就是她。
可他已不再是他。
……
熟悉的痛楚再次袭来。沙螟不明白,为何自己走出了大门,却重新出现在了这里。
流沙河——东连沙碛,西抵诸番;南达乌戈,北通鞑靼。径过八百里遥,上下千万里远。他被万年玄铁锁在河底,每七日一次,万剑穿心。
暗无天日、生不如死。他有时会想:为什么不死了算了?可他有什么错?凭什么他活该受此折磨,而那些人却可以在九重天潇洒自在!
终于有一天,一个红衣少年用三昧真火烧断了玄铁。
他跪于地上,腰杆挺得笔直:“大恩无以为报,沙螟愿效犬马之劳。”
少年玩味地看着他的脸,惋惜道:“啧啧……当年风华绝代的卷帘尊者,竟然落得这般惨地。可见仙界并非是想象中的歌舞升平呀!救你性命,我是奉家师所托,他老人家倒有几件未了心愿。妖都即将召开聚宝大会,师父想找个人代他去看看,而且最好,能找到那一僧两妖同行……”
……
九重天上,斩妖台前,硕大的天柱上,血迹斑斑。无数根铁链盘盘绕绕缠在那个瘦削的人形上。雷公敲着雷神锤,电母举着乾元镜,千万道雷电一刻不停地朝那人身上击去。
天柱上方,一柄巨斧巍巍而立,每隔一刻钟便倏然下落,将那人从头劈至脚底。血染斧刃,那人一分为二,但转瞬间又合二为一。
斩妖台下的众仙众佛皆避得远远的,一个个胆战心惊又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妖王受刑。
“怎么还不死!这妖命挺硬啊!”
“哼!你且看吧,咱天庭有的是千百种死法,让他一一尝遍不是更好!”
“这妖孽之前不是弼马温吗?要不就把最好的天马叫来,给他来个五马分尸岂不是更好!”
“说得好!这法子还真可行!”
众仙窃窃私语。王母与天帝分坐在飞龙金凤之上。金冠高悬,凤仪威严,王母轻抚凤羽,说话如珠玉落盘:“毁了我的一园仙桃,如此这般,尚解不了气。”
天帝轻轻侧首:“不知王母有何手段?”
“先斩着吧,过几日再把众仙所说之法一一试试……”
王母玉手扶额,轻声叹息:“多亏用玄铁汁封了这妖物的嘴,要不然我可真受不了它的聒噪。”
佛光普照,大日如来宝相庄严立于帝、母之侧,数千弟子佛衣飘飘虔诚站在他身后。
金蝉子的眼睛有些模糊,他紧握的手掌已经被指甲抠得血肉模糊。千百次的,他想冲到斩妖台上,可他没办法。他被如来定住了身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劈开再愈合,劈开再愈合,劈开再愈合……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斧头一斧一斧地劈着,早已不知碎到哪儿去了。
江流不明白,斩妖台前的这番场景他已经在心底死死压了五百年,可为什么,现在又让他记起?
紫霞流转,仙衣飘飘,道祖李聃踏着紫色仙鸟出现在众仙佛面前,他轻轻瞥了一眼斩妖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形,或许是被那妖猴的惨样触动到,深潭似的眼中倒起了一丝涟漪。
李聃——天界的道祖、伐异之战中亲手杀死菩提祖师的人。
原本几乎已成死物的那人形,自见了李聃,便一直在抵死挣扎,天柱上的万年玄铁链被他挣得哗啦啦响,他恶狠狠地瞪着李聃,口中却因为被灌了玄铁汁而呜咽咽说不出话。
江流轻笑: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自己。以前菩提在时,他满心满眼都是菩提。现在菩提没了,他满心满眼又都是杀死菩提的人。
他孙悟空,心里真的从来没有我。五百年前,他当局者迷,所以看不清他的心。可五百年后,他为何看得这样分明了?难道真是因为已经明白自己早早出了局,所以旁观者清了?
就如现在,他亲眼见着孙悟空由人形变作发了狂的庞然大物,它眼冒血光,挣断了玄铁链,全然不顾被吓得乱作一团的众仙众佛,而是径直杀向李聃。他亲眼见着那失了本性的猴子一手扼断了护着李聃的那只紫鸟的脖子,将她向丢垃圾一样扔在了斩妖台前。他亲眼见着那猴子原本手持铁棒恶狠狠砸向李聃,却被李聃轻飘飘一闪躲过了袭击。道祖伸手摸了摸那猴子满是血污的毛发,发了狂的孙悟空就那样软软倒在了他怀中……
江流确定,他在孙悟空最后的眼神中,看到的绝非是愤恨,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如他一直都是孙悟空生命中的过客,所以他辨析不了这情愫到底是什么。
他一直……都不懂孙悟空。
……
秋风瑟瑟,万山同悲。
孙笙知道,他此刻绝对是入了幻境。但这幻境中的一切,他陌生而又熟悉。
西牛贺洲的灵台方寸山。他梦中不止去了一次的地方,最近的一次是在照家庄他离奇昏迷后。直到现在他还隐约记得梦中的情形。那个自他有记忆以来,一直在梦中与他相伴的人,不出意外,就是孙悟空的师父,曾经在伐异之战中灰飞烟灭的菩提祖师。
如果他真是菩提,那自己又是谁?他记忆深处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可是他自己?
他跟孙悟空,到底有什么关系?
孙笙走在草木皆枯的方寸山中,他的脚下是被仙佛两界的神火烧毁的焦土枯木,他的身侧是毫无生气、颓然倒地的万顷修竹。
孙笙的心有些疼,他其实已经明白,这颗心现在不属于自己,他是属于孙悟空的。
这颗心,在为他已然身死魂灭的师父而疼,在为他曾经朝夕相伴的这片乐土而疼。
三星洞前,落木萧萧。那块十米高、三米阔的硕大石碑上,亦是血迹斑斑。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他,终究是回来晚了。
一个黑衣银发的人,颓然跪在石碑下,他周身笼着大团黑雾,在感受到孙笙接近后,那些黑雾竟蓬勃扩散,无数鬼兵在黑雾中挣扎欲出,向着孙笙虎视眈眈。
那人抬了头,凛冽的目光直视孙笙,却终是一声冷笑:“你来迟了……我也迟了……”
他看了眼自己纷飞的银发,手握成拳狠狠砸在那石碑上。一道血迹顺着石碑流下,他两指蘸血,在那石碑边缘一笔一划写下“酆都”二字,随后一掌劈下去,将带字的石块儿抱在怀中。
他闭目良久,再睁眼时已经目无华彩。
“目连永生永世,与佛仙两界,势不两立。”
他朝着那破败的府门深深叩首。最后长袍一挥,携万千鬼兵绝尘而去。
孙笙,或者不如说,是孙悟空。
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推开那残旧的大门,踏过那满院的荒草。他记得自己还是个小猴子时,曾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师父,他高坐云台,白衣似雪,不染纤尘。他曾淡笑着摸着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一派惬然地问:“小猴儿,怎么不叫师父……”
孙笙的心疼得厉害。他不得不双手捧住胸口,蜷缩在地上将身子挤成一团。
“师父……师父……”
我为什么会回来的这么晚?我明明可以赶回来救他。是谁?是谁挡了我回来的路?
他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直到脑海中突然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我怎么能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要弃文,一定要写完!这是本宝宝做人的操守~
第21章 白骨夫人
孙笙的意识猛然清醒。
这女妖的迷魂阵果真厉害。竟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悲痛、最隐晦的心念。若不是他相信江流,恐怕早已经着了道,把江流当成仇人了。
眼前的洞府轰然倒塌。
尘烟散尽,天地一片茫茫。
干涸的大地上到处是开裂的口子,似是有无名的天火在地表灼烧,生灵涂炭,饿殍遍地。少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蜷缩在一株枯败的树干旁,他的怀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
“娘,娘……你醒醒,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小心地将妇人靠在树干上,艰难起身,一步三回头终是蹒跚而去。
寸草不生的大地上,他该到哪里才能找到果腹之物!
他拄着一枝竹竿有气无力走在烫脚的小路上。看吧,人在天地面前多么渺小!一场天灾就能轻而易举毁灭一方生灵。他无望地走着,甚至怀疑不多时自己就会如路上饿殍一样,沦为虎狼之食。就在他意识将要涣散时,突然瞧见前方路边,一个已然饿死的人怀里紧紧揣着什么东西。
他走上前,想用手中的竹竿将那尸体翻过来,好看清是什么东西。无奈力气太小,那尸身也已经僵硬,他只能蹲下身使出吃奶的劲儿,好容易才把他怀里的东西拽出来。
一个瓦罐。一个里面还剩有食物的瓦罐!
他觉得蹊跷,可哪还能顾这么多!他捧起瓦罐,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立即折返。就在他身后,风沙袭来,卷着那死尸消散无踪。
“喂!小兄弟!有吃的吗?我哥快要饿死了……”
返回的路上,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年轻人跪在路边,身侧躺着个丑陋的胖乎乎的男人。
他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很生气:奶奶的!真正快要饿死的是我娘,还有我这个皮包骨头的人!你哥哥?就他那猪样,你好意思说他快要饿死了吗?
他驻足向那年轻人抛去个鄙夷的眼神,就头也不回赶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