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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出来看这个,被爷知道了……小的可是要掉脑袋。”
“您可别想了……都是嘴碎的人胡说八道。”
“这下边儿……和您哪儿有什么干系呐,可别多想了……”
“您可还在病里,怎么能见这些呐……不如先回去吧。”
……
似乎是竭力的在劝身旁那幼小的孩童离开,他却固执的不肯离开,明明脸色已然煞白,小小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晕厥,却依旧要留在那里。
后来,后来,他仓皇起身,撞到了那名幼小的孩童;后来,后来,他仓促退避,离开了那个如魔鬼猛兽般的高楼;后来,后来,他被指入了楚王府,做一名小小的侍卫……
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数载,少年时的记忆早已如陈旧发黄的花卷,依稀模糊到几近斑驳,却在眼下,退去了所有暗沉的灰斑。
高楼上的面容,记忆中的楚王,和此刻这张埋在怀中煞白的面孔——一刹那间全然重合起来。
赵从一一颤。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怀中的的背脊,抚摸过他消瘦而支棱的脊梁。这具躯体是他爱抚过无数次的,那张脸庞也曾日日夜夜无声的凝视。
怎么能够忘呢?
却当真在过往的岁月里,遗忘的一干二净。
他犹自记得,自己少年时听说过的传闻,据说楚王天生聪慧,颖悟绝伦,却不知怎的,自从一场大病后,便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定,阴晴多疑。
入得楚王府后,他已然是翩翩少年,色若春晓之月,心如蛇蝎之毒;常年累月的辱骂与责罚,在无数次不堪的承受,默默舔舐伤口后,过往的一切都模糊如被晕染后的画卷,只剩下内心不甘且愤怒的执念。
终是在此刻,全然回想了起来。
那样血腥且可怖的场景,无数的人头与被斩首的身躯,即便是赵从一,在很长一段时日里,都整夜整夜的沉沦在噩梦里,不得逃脱,又遑论一个,年纪尚且幼小的孩童?
。
懊恼与后悔如潮水一般涌来,为着方才那一刻的大意与疏忽,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楚歌竟然会对鲜血有如此深刻的恐惧感。而方才,他又毫不设防的、十分疏漏的当着楚歌的面,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赵从一将他揽在自己的怀抱中,试图用胸膛给予一丝安慰,他笨拙的开口,想要安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下下的说:“主子,别怕。”
他不断柔声哄劝着,翻来覆去,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别的言语,只能不断地说:“是我的错。”
一声声道错,缓慢的回想,怀中人蜷缩着,肩膀突兀的硌着他的胸膛。
一句话都没有,仿佛要将整个人都藏在他的怀抱里,彻底的埋首进去,再也不起来。
手指紧紧地捏住他的臂膀,用力大到几乎要陷进去。
赵从一何曾见过他这般害怕的模样,那从内到外的恐惧几乎让人心疼到了极致,他叠连声的哄着,用平生最轻柔的力道轻抚过怀中人的脊背,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让他放松下来。
楚歌甚至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那样的反应太过于反常,而脸庞埋首在他的怀里,什么神情都看不清。
赵从一一时心中惊慌,用力钳住他的下颔,迫使在怀中的楚歌抬起头颅。这样的动作换来怀里人的反抗与挣扎,含糊而不清晰的呢喃,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抬头。
“主子,别怕……别怕,是我。”
赵从一轻声哄着,却稍稍撤离了身体,在楚歌来得及将脸庞贴上之前,插|入了自己的手掌。
相贴处一片濡湿的冰凉。
掌心的水痕让他震动,而手指移动向上,触及湿润的眼尾处时,赵从一彻底慌了神。他最终强硬而不容拒绝的迫使楚歌仰面,入目的是一张水光湿润的面颊。
在他的怀抱里,楚歌无声的哭泣了。
眉心微微蹙起,像遇到了世间最煎熬的难题,一笔一笔描摹之下,是难以言喻的害怕与惊惧。
泪珠子扑簌簌的落,一片不胜凄惶。
“乖,别怕,是我,主子,是我……”
赵从一低下头去,吻过了少年人面上的泪痕,他用手指轻轻的拂过了无声滑落的泪珠,却不期然的想起来一事。
那时在高高的木楼之上,年幼的楚王已经知晓了被砍头的那一府究竟是什么人。
后来在荒凉的废宅之中,他们彼此相对,赵从一暴露的彻彻底底,楚王也已然对他的身份确认无疑。
再往后,太子大婚之时,在他们将要去往东宫之前,就在这间熟悉的屋宇内。他替怀中人整好衣冠,束好长发。
琉璃绘彩,镜面明亮。
容若朝华,色如晓霞。
少年锦衣玉带,眉眼如画。衣衫鲜艳灼烈似火,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年倦怠疲惫。
“赵从一。”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我的命,请让我死的痛快一些。”
“起来吧,本王说笑的呢。”
。
芙蓉帐升,龙凤烛燃。
鸳鸯交颈,连理枝缠。
漆黑瞳眸早已迷蒙,怀中人唇瓣被研磨作淡淡的粉白色,一张一合,轻轻软软。
是絮语一般的呢喃,摇落在痴缠月色中,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你是不是以后还想要我的命呐?”
。
白玉池子,热气升腾。
水波摇摇,哭声杳杳。
一面让他滚开的人一面攀住他的臂膀,细细碎碎的呜咽着,委屈的面上水光淋漓,竟不知是雾气还是泪痕。
“……滚开,我不要你了。”
“……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
在无数的话语如洪流般冲刷过大脑的刹那,赵从一浑身血液悉数冰凉起来。
怀中人的身躯温热柔软,他的心里却如同浸了雪水,彻底冷透。
泪水仿佛还聚集在指尖,温暖的,却早已经冷了,只留下了酸涩。
他是该有多么的害怕,才会一遍又一遍的问他?
对于少年骄纵的楚王来说,即使深受君王之恩宠,隐匿一个潜藏在外的逃犯,内心也当是惶惶不安的吧?
何况彼此之间,尚且有浓重渲染的血海深仇。
那些横亘在其间的苦楚与折磨,纵使赵从一自身早已经放下,搁在身后,但于楚歌的心中,依旧是一根萦绕的毒刺。
剪不断,割不掉,在温热的血肉之中,悄无声息的生长,盛开出惧怕与绝望的毒花,日日令人消沉。
赵从一以为怀中人已经将那些都放下,却没有想到,一点都没有放下。
只是凝结出了一层最厚重的外衣,铺在心底的不安与恐惧之上,日日欢笑,却藏着心中深处的冰冷。
知晓了他心中潜藏的执念,怀中人甚至还谋划着要将他不动声色的送到北疆去。
一片风平浪静,含笑含谑亦镇定,纵有短暂不舍,却也飞快的按捺下,一切表现的都如同寻常。
剥离了狭小的楚王府,送他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他说全凭主子所愿,可眼下事事,却仿佛是如他所愿。
太子已然在朝堂之上重提旧事,许是想要替昔年冤枉横死的平北将军翻案。
怀中人时时娇软痴缠,仿佛眼里别的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个伤痕累累的他。
如果不是今日划破了一点指尖,恐怕便察觉不到丝毫异样,当真便这么……径直去了。
可眼下……哪里还舍得。
赵从一吻过他面上所有冰凉的泪水,一声声不知晓自己究竟在说着些什么。笨拙的口齿组织不出任何灵巧的话语,他只能不断的亲吻,仿佛这样,便可以将那些隔阂都打碎。
吻过怀中人粉白的嘴唇,游走过他清瘦的背脊,用炽热的胸膛与四肢将他拥抱在怀。
泪珠子扑簌簌的掉,大滴大滴浸染了衣襟,灼烫了在其下的皮肤。
赵从一用尽浑身力气,将怀中人的头颅按在了自己胸膛左侧,平生所学忘得一干二净,找不出任何可以分说一二的词。
胸腔里的心脏平稳且有力的跳动,他终于在怦然的心跳声中,艰难而破碎的措辞。
“……你听,都是你。”
“……阿楚。”
。
“你昨儿哭的有多丢人你知道吗?”
“哭唧唧的简直变成了一个娇气包你知道吗?”
“从头到尾巴着别人,缠着别人压根不放手你知道吗?”
魔音灌耳,阴魂不散,楚歌拍案而起,怒道:“闭嘴!”
沙沙的电流音消失,世界仿佛都清净了。
楚歌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下铺着厚厚的垫子,腰肢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手脚绵软的发颤,连想要抽动一根手指都艰难。
他尝试了一下下,彻底放弃了,慢吞吞的说:“统子,给我屏蔽个感觉呗。”
系统面无表情的拒绝:“不行。”
楚歌说:“统子,我难受。”
系统语气堪称凶恶:“难受找我做什么,找你的赵从一去啊!自己约的炮……锅子我不背。”
楚歌表情也瘫了:“哦,那我们来讨论点儿别的事儿呗。”
系统警惕的说:“什么事?我先提醒啊……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是不会碰瓷的啊。”
楚歌“哦”了声,说:“也没什么,你告诉我,赵从一全家被砍头的画面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一个扑通扑通的掉,他还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看……所有人都死不瞑目,地上全是血,刷都刷不干净,渗到石砖缝隙里去了。你跟我说一下呗。”
听到前面那个砍头还好,听到赵从一坐在他旁边俩人一起看系统就觉得不妙,等听到地上全是血后,系统就觉得糟糕了,尤其是楚歌描述的一片殷红。他还没忘记宿主晕血的毛病,这一片场景看下来,准得吓出病来吧。
楚歌慢吞吞的说:“你跟我挑的世界,剧情你跟我讲一下呗……说好的进楚王府后两人才认识,动辄打骂责罚有加,那岳家被全部砍头,两个人一起看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系统半天吭不出来声,吭哧吭哧的去翻剧情,翻了半天也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给出的剧情就是从东宫下药放倒太子马车归来罚跪赵从一开始的。
楚歌说:“我感觉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系统试探着说:“……这样,要不咱紧急登出?”
楚歌面无表情的拒绝了:“登出是不可能登出的,我好好的来工作,你让我放弃是个什么意思。”
但问题是这个系统也解决不了啊,想过来想过去,都只有可能是楚歌之前为了应付国子监祭酒那一群讲官,重新翻出了姬楚幼年时记忆所致。通常这些无关记忆执行者都不会强行翻阅的,只有可能是那次之后造成了一点意外,以至于姬楚这些被压抑封闭的负面记忆也出现松动,浮现出来了。
楚歌慢吞吞的“哦”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我的锅?”
系统一个激灵,连忙道:“那哪儿能啊,我的锅,我的锅……是前期工作失误,导致了意外。”
楚歌循循善诱:“那你是不是该负责?”
系统:“……是。”所以宿主是要狮子大开口要求什么?
楚歌愉快的说:“哦,那你先把我感觉屏蔽了吧。”
系统一口气没有提的上来,万万没想到宿主只要求这个,语气十分严肃的强调:“这个不可以,任务结束后可能会使你精神受到损伤。”
楚歌说:“哦,那我现在精神就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了……全是血,死不瞑目,我被刺激了,你今天还嘲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