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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一个多月了; 今年的冬天比起往年来并没有继续降温; 但是也没能暖和起来,但是林渊治下的所有州县,都没有报来大规模死人的消息。
到了冬天; 林渊最怕的就是冻死人,大量的人口消耗会降低市场活力,除了补充人口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但经过之前的几次人口补充; 商人们几乎已经把整个北方能买的人都买光了,现在再出现大的人口缺口,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人们自己生育,休养生息,慢慢生。
但孩子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做事,就能活跃市场和进入行业的,他们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时间。
今年冬天,一共冻死了不到一万人,比起往年少了至少三分之二。
林渊嘉奖了各地的州长和县长,自己也松了口气。
与林渊这边的情况相比,其他地方就完全不同了。
连续几年的欠收,劳动力的大量流失,不少农户家庭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大多数都开始了逃亡,有一部分逃到了林渊治下的地盘,有些则是逃到了其它地方。
比如濠州。
没了朱元璋,现在继承郭子兴的是孙德崖,孙德崖是个小人,他睚眦必报,诡计多端,打仗不一定比人强,但挑拨离间是个中好手,历史上他还死在郭子兴之前,结果被蝴蝶的小翅膀一扇,他倒过得不错。
——
“将军。”亲卫从小步走到孙德崖身旁,此时不敢说话,只能等着孙德崖看完歌舞,高台下是分座两侧的官员,这些官员多是武官,孙德崖是行伍出身,他重视这个,幕僚倒是养的不少,但都不愿意叫他们做官。
舞女们婀娜多姿,貌若春花,杨柳细腰,摆动起来如随风柳絮,只穿着一身轻薄细纱,染了大红的指甲,看起来细瘦,该丰满的地方却又十分丰满。
孙德崖一边看一边笑,大方的让舞女们去伺候自己的下属。
他喜欢这种赏赐和施恩时的感觉。
这让他有种把控一切的感觉,下属的喜怒哀乐,一饮一食,都是由他赐予的。
在这里,他不是帝王,也掌握着帝王的权利。
至于小明王?
孙德崖嘴角勾起冷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何德何能叫他孙德崖俯首?
待舞女们停下歌舞,纷纷去伺候男人们以后,孙德崖才端起酒杯,收敛了笑容,对亲卫说:“有何要事?”
亲卫附耳轻声:“将军,下头的来报,几个村子的人,昨夜都没了……”
孙德崖一愣:“都跑了?”
亲卫:“……饿死的,冻死的,分不清……”
孙德崖:“死了多少人?”
亲卫:“有两万多……”
这还只是报了的,更多的是瞒着没报的。
孙德崖沉思片刻:“叫人去给他们收尸,若有粮食不够的,就叫那处的人放粮。”
亲卫低头称是。
——
杨家村,村长家。
“哪里还有粮食?”杨嵘不停在屋内踱步,手里的旱烟点着,却一口也没去吸,他的几个儿子坐在椅子上,都不发一言。
杨嵘眉头紧皱,一脸愁苦,虽然是村长,但是他家也是要下地耕种养活自家人的,年年上头都要收粮,地里收成不好,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好地,地分几种,上等田地是分给本姓人家的,下等的分给外姓人,再下等的分给外来户。
但一村人,有的交不上,别的怎么办?不可能等上头的来问罪啊。
只能他这个当村长的想办法交上去。
交给上头的事够了,但是本村根本没有存粮。
去年还不像今年,今年的税比去年的更重,去年好歹撑到了开春,今年显然是撑不住了。
杨嵘的手有些颤抖,旱烟落在了地上:“上头叫我们放粮……粮仓里哪里还有粮?”
不放,就是跟上头的做对,他们家就完了,放了,放谁的粮?放他们自家的?他们自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呢?!
哪怕天天吃豆渣饼,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没有足够的柴,买不起煤和碳,柴看起来易得,但前几年能砍的树都砍了,再往深里砍,就会碰到野兽。
杨嵘的大儿子说:“爹……要不我们……跑。”
杨嵘几个儿子都唯自家大哥马首是瞻,连忙说:“是啊,爹,没有活路了!”
大儿又说:“听说在高邮那边,只要能种地,就能吃饱肚子,不挨饿,也不受冻。”
“咱们跑到高邮去,上面的官老爷就管不了咱们了。”
杨嵘:“你们以为爹没想过?那你们怎么不想想,我们能一家人跑吗?杨家总共多少人?几百口人!这么多人,怎么跑?官老爷们都是瞎子!看不见咱们这么多人?”
“你们二叔公,三大爷,你们就忍心不带着一起走?”
小儿嘟囔道:“自家的活路都快没了,谁还管他们啊……”
杨嵘大吼:“荒唐!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趁早歇了这些心思!我们杨家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家训!不管何时何地,杨家人都要拧成一条绳!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来欺负,才能壮大,这世上还有人比亲戚更可信的吗?”
小儿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是杨嵘的老来子,老蚌生珠,小名就叫猪猪,所以尤其不怕父母,这会儿回嘴道:“那总不能几百口人一起去死?那要不您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出粮食,帮咱家渡过这个难关?”
杨嵘忽然没了言语。
粮食是农户人家的命根子,什么都能没有,却不能没有粮食。
杨嵘心里也清楚,他若是叫杨家人把粮食拿出来,第一个翻脸的就是他们。
“再说了,上回征兵,您不也想办法把我们哥几个留下了吗?”小儿说,“几个堂哥都去了,二叔家一个也没留住,心里说不定有多恨您呢!”
“指不定一听说这事,巴不得我们全家去死。”
杨嵘:“畜生!你闭嘴!”
小儿颇为不满:“我说的都是实话,您不乐意听,那您要听什么?听我说杨家人现在都是一条心,都听您这个当村长的,您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这话我倒敢说,您敢信吗?”
杨嵘气的喘不上气,一个劲的咳嗽,几个儿子连忙上去搀扶他,给他拍背。
大儿此时又说:“爹,猪猪说的虽然难听了些,但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您再想想。”
杨嵘拉住大儿的手腕,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这个已经长得高大健壮的大儿子,颤声问道:“老大,你也是这么想的?”
大儿:“……爹,征兵的事,几个叔叔家都恨透了我们……”
杨嵘共有五个兄弟,加上他一共有六个。
这五个兄弟各家多的有四个儿子,少的只有一个。
征兵征的是同姓,就是每个姓氏算一家。
前几年,杨嵘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们被征走,年年上报的都是兄弟家的儿子。
走了以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逢年过节连个口信都没有,人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兄弟们恨他入骨,再好的亲戚,经过这样的事也会变成仇人。
可杨嵘还掩耳盗铃,自觉兄弟之间感情还在,只是一时半会儿绕不过这个弯,等这个弯绕过了,他们还是以前那样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关系。
大儿说:“爹,您本来也就有私心,不怪叔叔他们恨您。”
杨嵘咳得撕心裂肺:“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
小儿:“爹,您就是为了咱们这个小家!既然都是为了活命,怎么征兵的时候能为咱们这个家着想,如今却得想着全族了?”
杨嵘:“我是族长!”
小儿小声:“也没几个人认了。”
杨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当年就不该生你!就、就算生了、也、也该在便盆里溺死!不用这把年纪了来受你的气!”
小儿:“爹,咱们正在讲道理呢!”
儿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小的们听老大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更听大哥的话,而不是自己这个当爹的话,杨嵘知道自己是说不过了,没人听自己的,儿子们只是给他找一个台阶下。
杨嵘闭上眼睛,轻声说:“老大啊,听你的。”
“你本事大,以后多照顾兄弟们。”
老大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爹,我知道,兄弟齐心。”
杨嵘:“……哎。”
他把自己的兄弟们害惨了,已经没脸跟儿子们说这话了。
而濠州的不少乡镇,都在上演同样的一出戏。
孙德崖也想不到,这惠民,怜民的法子,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第96章 096
老百姓是不愿意长途奔波的; 在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找到代步的脚力; 马是军需; 百姓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牛也是奢侈品; 地主老爷家才有; 百姓赶路就靠两条腿。
濠州无数百姓纷纷踏上了流亡之路。
若是家里还有男丁倒还好些; 能拉一个木板车,女眷在后面推; 男丁在前面拉; 孩子们跟着车走。
若是家里没有男丁只剩下女眷的; 就只能轻装逃亡,衣裳是不带的; 就带一些干粮和火种。
而濠州出逃的百姓当中; 有男丁的十不存一。
官员们自然也发现了,派兵在出城的关口卡人; 不能放人出去。
女人若要出去; 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少点人消耗粮食也是好事,男人不行。
男人能种地; 能打铁,能当兵,就是身体孱弱的,也还能当辅兵; 总之处处都有用。
于是女人们出逃的更顺利些,她们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杨嵘一家也被卡在了出城的必经之路,他们这些男丁被赶在临时搭好的围栏里,像牛马一样,周围全是兵,他们动也不敢动,就怕兵老爷把他们的头砍了。
他们坐在地上,周围的人也跟他们差不多,像丧家野犬般呆坐在原地。
杨家的女眷们在外头,一直没走,她们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兵爷,兵爷。”杨大的妻子哀求着小兵,这小兵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她膝行着趴跪过去,拽住小兵的裤腿,“我们都是良民,只是想出城看亲戚,兵爷!”
她给那小兵磕头。
小兵看上去不到十四岁,皮肤却异常粗糙,脸蛋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他看着杨大的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娘,于是小声说:“这是大人们的事,不会死的。”
杨大的妻子迷茫的看着他。
小兵又说:“……要么是当兵,要么是去做苦力。”
杨大的妻子觉得眼前的天都黑了。
无论是当兵还是去做苦力,都是一条死路,当兵回不了家,除非残了,但残了怎么办?家里养不起,还不是死。
去做苦力,就是干活干到死。
等杨大的妻子回到女眷当中,妯娌和婆婆都来问她。
“怎么说的?兵爷怎么说的?说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了吗?”
杨大的妻子人还恍惚着。
她婆婆骂她:“平时话比谁都多,怎么这会儿变成闷嘴葫芦了?你刚刚是不是没磕头?!你磕头啊!把头磕破!兵爷肯定就答你了!”
杨大妻子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流着泪说:“兵爷说了,说他们要么去当兵,要么去当苦力。”
女眷们一时没了言语,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了低泣声。
就连她婆婆,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怎么办?”
有女眷问了一句。
杨大妻子吸吸鼻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