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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说话,他们沉默,安静的走着。
沉默会让人情绪低落,慢慢绝望。
可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就在他们停下来吃雪的时候,忽然有人喊道:“城墙!我看到城墙了!老天爷啊!我看到城墙了!我们到了!”
寡妇怔住了,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像雪地里的一块冰雕,她慌乱的去抱光棍背后背着的儿子,她掀开那层薄薄的皮毛,她伸手去摸儿子的脸,去感受儿子的鼻息。
还活着。
寡妇张开嘴,她只能发出类似喘气的哭声,她抱着儿子蹲下去,不停的吸气,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光棍把他们娘俩抱住,已经有不少人发足狂奔,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奔向城墙。
活下去的念头从没像现在一样清晰过。
光棍再次背起男孩,和寡妇互相搀扶着走向城墙。
但是还没走到城墙下,他们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在城墙外,有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外城,这里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他们穿着厚实的衣裳,因为寒冷脸蛋微红,但是都带着笑,有不少人正摆着摊卖东西。
还有卖熟食的铺子,他们能闻到面香,有人在卖面条。
也有人在卖黄面馍馍。
那是食物的香味,不是树皮,也不是草根,不是没什么肉的虫子,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能填饱肚子,让人感到幸福的食物。
外城的地上没有积雪,他们看到人们把雪铲到木板车上,然后拉倒一边去煮成热水,很多人都去取水。
光棍和寡妇站在同乡中间,他们害怕这些人不收他们,赶他们走,可哪怕害怕,他们也不会离开。
“周管事!这里有逃难的过来了!”有小贩大喊道。
坐在路边烤火的管事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搓着手走出小摊的屋子。
流民们也是普通百姓,他们怕官,听到管事两个字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如临大敌。
周管事先数了人数,然后用本子记下来,先写日期,再写人数,然后冲旁边的人说:“给他们热水,领到屋子里去,再去买点馍馍来。”
旁边的人领命下去,周管事冲流民们说:“跟我来。”
流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不敢说话,束手束脚的跟着周管事走。
周管事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屋里,里面燃着碳火,和外头的寒冷不同,里头温暖的像是春天,流民们冻得僵硬的身体得以舒展,麻木的皮肤似乎终于苏醒了。
周管事指着屋内的长凳说:“坐。”
这些人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坐下去。
周管事:“一个个的报名字,还有你们是从哪儿过来的,一路上路过了哪些地方,哪里比较安全,哪里比较危险,越详细越好。”
流民们纷纷报了自己的名字,周管事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记他们的家乡,还有路过的地方。
周管事记的时候,被派去买馍馍的人回来了,把馍馍和热水分发给流民。
流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馍馍,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苦吃,直到把一人分到的三个馍馍吃光,喝完了一碗热水,才重新抬起头来。
馍馍是温热的,做的很好,很软,适合下咽,他们甚至都没有咀嚼。
周管事又开始给他们每一个量身高,看牙齿和记录他们比较明显的特征,然后一人发了一个小木牌:“这个你们收好,以后买房和做工都需要这个,如果磨损了就过来换。”
他详细的说了要去哪儿报名做工,报名做工后会被分配房子,不过不是不收钱的,以后得从他们的工钱里扣。
周管事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都是一脸恍惚被带走的,管事的说了,他们先去报名,然后就能分到房子,可以休息三天再去上工,这三天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和热水,上工之后也会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用以日常生活。
报名登记的时候,光棍说寡妇是他妻子,男孩是他儿子。
相处的时间久了,男孩也早就把他喊成爹了。
他们三分到了一间小屋,一张帘子把房间和堂屋分隔开,对三口之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单身一人的人只能跟别人一起挤宿舍。
在高邮待了七天以后,他们这些人已经融入这里了,官老爷从不会要他们孝敬,没事也不会来找他们,邻居们都很友好,也没人看不起他们。
寡妇现在每天都和邻居们一起浆洗衣服,在一个暖和的大房子里,里头全是热水不会冻手冻脚,也不会生冻疮,孩子则放在托儿所里,那里有专人看孩子,还会教孩子们一些简单的识数,她们都很放心。
“用这个洗。”旁边的人对寡妇说,“这个洗的干净。”
她让寡妇去提草木灰,兑水以后能把衣物洗得很干净。
寡妇冲对方感激的笑了笑。
休息的时候,女人们会拿出针线来缝补自家的衣裳。
寡妇轻声问:“你们都来了多久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外城都是外来人呢,我来了半年了,以前在内城,后来南菩萨说外城要人,我跟我家的就出来了。”
“我也是!”
寡妇奇怪道:“内城不是更好吗?”
女人们笑了:“内城挤呢!”
寡妇又说:“可是内城有城墙啊……”
外城没有城墙,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女人们又说:“每晚都有人巡逻,军营也在外头,要是真有事,当兵的马上就能出来,安全着呢!”
寡妇终于放心了。
女人们开始问她是怎么逃到高邮的。
寡妇说:“我老家,村长被流匪杀死了,我们怕朝廷派人来,只能逃,家里也没有余粮了,再待下去,还是得死。”
女人们一阵唏嘘。
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远离家乡,长途跋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讨生活?
女人们开始安慰她。
“来到这儿就好了,上头的大人们从不找我们麻烦,也不找我们要孝敬。”
“只要肯干,就能找着活,我们女人也能有私产呢!勤快一些,饿不死的!”
“对,我们洗衣局待遇挺好的,逢年过节还能分到肉。”
“想要什么能自己去买。”
“我们送孩子去托儿所都不收钱的。”
安慰过后,女人们又教育她:
“南菩萨是活神仙,你不能做对不起南菩萨的事。”
“否则老天爷会惩罚你的。”
寡妇在洗衣局里工作了七天,就被洗了七天脑,成为了一名忠实的信徒。
光棍也是一样,连孩子都是。
他们一家三口甚至存钱去买了一尊神像,神像就是南菩萨。
雕刻的不算精细,但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神像了。
林渊不仅是他们的统治者,还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每一个到高邮的流民都会经历这样的洗礼。
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个人崇拜。
除了林渊以外,他们不认同任何领导者。
林渊说的话就是真理,就是神谕。
知道这些的林渊心情非常复杂,他以为这种现象和人们的狂热追逐会随着时间慢慢减退,可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减退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越发蓬勃旺盛。
宋石昭却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东家,明年开春,时机就到了。”宋石昭十分兴奋,他近来越发充满信心,认为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谋取天下都只是时间问题,虽然红巾军发展的很快,可是现在论规模和人心来说都比不上他们。
看看那些几乎跨越大半疆土赶赴高邮的人,这难道不正代表着民心吗?
林渊冲宋石昭说:“刘基和宋濂还有罗贯中,这三人有回信吗?”
宋石昭连忙说:“宋濂和罗贯中已经差人来信,正在赶来的路上,刘基那边……”
林渊叹了口气:“看来还不是时候。”
刘基的心气比宋濂和罗贯中更高,林渊也明白。
宋石昭悄声:“要不然我派人把他绑过来?”
林渊笑了:“你以为那么好绑?再者说了,强迫和真心,哪一样更有用,你心里明白。”
宋石昭叹了口气。
“军需准备的如何了?”林渊招来杨子安,杨子安这段时间就惯着军需储备。
包括炸药,攻城器,投石机和刀枪剑戟这些武器,以及盔甲。
他们现在还没办法把所有盔甲都换成铁质的,但是林渊叫人做了一批头盔,如果对方的武器比较钝,攻击身体可能不会致命,但是攻击头部就说不定了。
头盔能够保住一些人的命。
杨子安坐到一边,他很累,好几天没睡一次好觉,只能喝一口浓茶来保持精神的清醒,他冲林渊说:“足够了,粮草能够支撑两年,武器都叫人重新打磨,不说吹毛求疵,但也足够锋利,炸药这几天正在赶工,女人们也好几天没合眼了。”
林渊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了。”
杨子安摇头:“没你辛苦,你看你的眼睛。”
林渊摸了摸自己的眼袋,他最近熬得眼袋都出来了。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古时候的皇帝真是可怜,白天忙得跟狗一样,晚上又要去找后妃,在前头被臣子嫖,回去被妃子睡,大概他们自己还挺开心的。
有时候做昏君比做明君开心。
昏君能享受快乐。
明君要带给别人快乐。
林渊靠在椅子上,却不敢闭眼睛,怕自己一闭眼睛就想睡觉。
“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明年一鼓作气。”林渊朝杨子安笑。
杨子安呼出一口长气。
“新来了四百多个流民,都安置在外城了。”宋石昭说道。
林渊点头:“最近有多少犯人?”
作奸犯科的人还是有的,现在都在劳里。
宋石昭:“一千多人。”
林渊:“都拉出去建城墙。”
宋石昭点头:“人有点少。”
林渊:“也能招人,建城墙的待遇给高一些,总有人会去的。”
城墙必须要有,不然外城就会成为香馍馍。
——
和泰州高邮相比,常熟的冬天就不怎么好过了,有钱人一样能烧炭,餐餐有肉,可普通百姓干再多的活,也只能维持生计,安老四穿着绫罗绸缎,假装成商人,用粮食敲开了知州的大门,知府名叫苏赫巴鲁,是个蒙古人,他看到安老四带来的粮食以后,就连忙叫仆从把安老四带到了自己面前。
安老四假装自己是从杭州过来的商人,除了粮食以外,还带着精美的金银器跟玉石。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美姬,这美姬就是添香,不过现在添香跟安老四是搭档关系,两人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有肉体关系。
添香负责跟女眷们打交道,从她们的嘴里套话,不过因为是美姬,所以她能接触到的都是妾,而不是主母。
不过比起主母,妾们知道的消息反而更多。
因为老爷们不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出席某些场合,而妾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并且大部分妾都没受过什么教育,她们也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添香稍微一套话,她们就把自己知道的都透露了。
反而是安老四这边,老爷们的嘴都不好撬,旁敲侧击之下,有用的信息都不多。
两人半夜在屋子里对消息,安老四会写字,由安老四来写信相传。
他手里还有一本书,这本书上不同的文字对应着特殊的符号,他需要用符号来写信,这样能保证就算信件被截获了,也不会走漏什么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