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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些擅长做羊毛毡坐垫的弟子们,其实个个心里都是很想要一间那样的屋子的,只可惜那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积攒出来,没有足够的资金,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近来外头也有一些人说罗三郎欠债了如何如何,却也不看看他手头上的那些积攒,光是那满山坡的杜种树苗,都不知道要值了多少钱去。
县里头那些个先前借钱给罗用的,这长时间了也没一个人吱声,杨四郎他们这些弟子们寻思着,那些人八成还是在打杜仲胶的主意,也不知道他们师父心里头是个什么章程。
“哗哗哗……”杨四郎还未踏入罗家院子,便先听到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师父。”他喊了一声。
“哦,来拿羊毛呢吧,你自己去吧。”罗用这时候正站在他家院子里那个洗衣池前面,对着哗哗出水的羊皮水管,冲洗着一大脸盆白菜叶子,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叫做菘菜,瞅着也有几分不一样,吃起来倒是差不多。
“怎的这时候就开始洗菜?”杨四郎问他。
“早些把菜洗出来,一会儿就该做晚饭了。”罗三郎说道。
“……”杨四郎心道自己是不情不愿被家里的婆姨支使着做这些活计,他师父却是自觉自愿做这些活计,果然这就是师父与弟子的差距嘛?
“今晚吃什么?”杨四郎又问。
“馎饦。”罗用头也不抬地说道。
“……”杨四郎心说好巧,我家今晚也吃馎饦。她婆姨为了图省事,已经连续煮了好几日的馎饦作晚饭。
罗用最近也挺不容易,自打四娘五郎他们开始搞起了雕版印刷,整日都在那边铺子里忙活,原本说好的家务分工也没能继续实行,做饭洗碗洗衣服扫院子喂牲口,这些活计现在全都一股脑儿落到了罗用一个人身上,还好六郎七娘那两个没有掉链子,好歹帮他把鸡给喂了。
“阿兄,晚饭不吃馎饦。”七娘那小丫头这时候就颠颠跑过来,发表了一个反对意见。
“哦,那你想吃甚?”罗用问她。
“玉米饼!”那丫头想也不想就说了。
“玉米饼啊……”罗用低头看了看她,然后就问了一句:“你这衣裳怎的脏了,可是摔着了?”
“唔,摔着了。”小丫头一脸认真地点着头,她方才想把一只下完蛋以后就在院子里转悠不肯出去的老母鸡赶到院子外头,然后脚一滑就给摔了一跤,也不怎么疼,她便自己爬起来了。
“那你下回当心些,莫要再摔着了。”罗用蹲身下去帮她拍了拍裤子,这会儿天气还热着,六郎七娘两个都是一身简单的交领短褐,当天换当天洗,七娘现如今年岁也还小,穿个小裤子就成了,穿裤子穿裙子都没差。
“哦。”七娘小丫头受到了阿兄的关爱,心里美美哒,脸上也笑开了花。
“行了,玩去吧。”罗用给她拍掉了膝盖上的灰尘,依旧打发她自己玩去。
“咯咯咯……”小丫头片子咯咯笑着就跑了出去。
——至于今晚的饭食,那自然还得是馎饦。
杨四郎在一旁看着,心中就十分佩服他的师父,瞧瞧这哄孩子的手段,叫他这个好几个娃儿的爹都自愧不如,就那么话题一拐一个忽悠,七娘那丫头就……
“阿兄,我今晚要吃玉米饼,不吃馎饦。”那小丫头咯咯咯跑出去没几步,突然又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了。
杨四郎:“……”
罗用:得,没忽悠成功,这也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
第176章 石子
罗用觉得自家这些小孩长得特别快,想当初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六郎七娘这两个,还都是连话都说不清的小肉团子,这会儿自己竟然已经忽悠不住她了。
罗用倒是想得开,忽悠不住也挺好,将来出去外边不会吃亏。
“好,那咱今晚就吃玉米饼。”罗奶爸爽快答应,之后果然就进屋拿玉米面去了。
杨四郎:“……”
于是这一天晚上,罗家果然就吃的玉米饼,早先洗出来的那些菘菜,则被罗用加了几个虾米,炖了一大锅虾米白菜汤。
这虾米镇上的盐铺就有卖,从海边过来的东西,价钱自然不便宜,而且这时候大约也没有人工养虾,都是野生的东西,这个时代工具落后,想来捕捞的过程也是十分不易。
最后煮出来那几块虾肉,罗用原本也是想让给六郎七娘那两个吃的,但是后来想想,实在不想让他们养成吃独食的习惯,乃至于把这样的独宠当做理所当然,于是他们兄妹几个,便一人一小块把那些虾肉分着吃了,最后还多出来一块,就给了郑氏母女。
郑氏先前那闺女现在已经不在这边了,倒是换了一个年岁稍大一点的闺女过来,干活也是很不错的,比她妹妹还强些,就是年岁与罗用太相近,所以罗用现在也会稍微注意着些,平日里的饭食,都让郑氏自己过来拿,而不是她那闺女。
所以就算这段时间罗用自己事情不少,也没有想过要让那一对母女帮忙,他们这个家里毕竟是连个长辈都没有的,很容易被人传出是非。
罗用明显有些疏离的态度,也让郑氏与她闺女心中都很不安,心想她们这一回换人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合适,是不是让主人家心中不喜了。
直到罗用有一回问郑氏要不要让她女儿也去学一点算术,若是想学,每日下午大批抽些时间往许家客舍那边去便是。母子俩这才安了心,知晓罗用并非是对她二人有什么不喜,约莫还是在避嫌。
这日子一天天过着,罗用这户煮一天天当着,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秋收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
听一些从南方过来的商贾说,对战吐谷浑的军队已经班师回朝了,吐谷浑原可汗伏允身死,其子慕容顺归降大唐,吐谷浑之战,自此落下帷幕。
待到罗家那些梨树上的梨子开始成熟的时候,罗用便拣了一些最甜的被鸟儿啄过的梨子,削去伤口和梨皮,切成小块用石磨磨了,再滤去肉渣,加入少量清水,用陶瓮盛了,放在灶上烧煮,一边煮着,一边又切了几个梨子,将大块的梨肉放到陶瓮之中同煮。
煮过的梨汁并梨肉,待装到罐头瓶子里面之后,又上锅去蒸,蒸到差不多了,再趁热将瓶盖紧紧盖上,自此,今年的头一批梨肉罐头,便做成了。
这些罐头罗用一罐都没有卖,而是在王当他们回到西坡村的时候,付了一些路资,让他们帮忙捎去凉州城。
那凉州城乃是边陲之地,降水少,植被生长并不茂盛,果树什么的,想来应也是很少的,今年家里的梨子长得特别好,罗用想让远在他乡的二娘她们也尝一尝。
不知是肥料下得足还是如何,罗家前两年种下去的那些梨树,结出来的果子竟是一年更比一年甜,
今年这果子这么好吃,家里头这些小孩都很高兴,六郎七娘那两个有事没事总在那几棵梨树下边转悠,带得家里头那两条大狗一头毛驴都总往那边跑,每每拣着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梨子,都跟捡到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罗用隔老远都能听到麦青豆粒儿的汪汪声,还有五对昂恩昂恩的叫唤声。
农历九月底,远在凉州城的罗二娘终于收到了罗用让人捎过去的那几个瓷罐。
看那罐子的外壳,实在也想不出罗用会给她们寄什么,待到打开了罐头盖子,闻着了梨香味儿,二娘便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们自家梨树上结出来的果子了。
这一日下工后,二娘喊了田崇虎和田香儿过来,还有前两个月刚来的殷家姐妹,与彭二一起,将今日打开的那一罐梨子罐头,分着吃了大半。
想当初,三郎头一回从县城里买梨子回来的时候,二娘还嫌他胡乱花钱。
那一回的梨子着实买得不容易,恁冷的天,申翁他们费尽力气将自家最好的梨子从平夷县运到他们离石县来卖,路上又不知坏去了多少,最后到了罗用手里头,约莫也就是十文钱七八个梨子的价钱。
那一回二娘虽是口上嫌贵,但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到那般清甜多汁的果子,那些梨子的滋味儿,从此便也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之中。
后来自家种上了梨子,家里头那些个兄弟姐妹,就没有不高兴的,春来看梨花盛开,夏日里看那小小的梨子挂枝头,秋天到了便日日都在树下等着梨子吃。
二娘实在没想到,现如今离家这般远,竟然还能吃到家里头的梨子。
第二日,罗二娘又拿了两个梨罐头送与赵琛等人,二娘他们几个现如今能太太平平地在这凉州城中做买卖,与赵家的庇护也是分不开的。
赵家人的大本营在河东朔州那边,关系网遍布整个大草原,不过在凉州当地,目前并不算得上树大根深,只是以他们的势力,寻常人也不会轻易上来招惹便是了。
赵琛父子吃了这梨罐头以后,也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梨子这个东西虽然也算得上是比较耐放的水果,但若是不将其收入冷库之中,寻常也就是放个三五七天的样子。
而这些梨子罐头,不仅没放冷库,还被王当等人带着颠簸了一路,约莫个把月的时间过去,罐子里的梨汁梨肉竟是半点都没有变味,这着实不可思议。
“你说那罗小郎君,莫非果真会些什么仙术不成?”赵畦吃完一小碗清凉滋润的梨罐头以后,对他儿子赵琛如此感慨道。
“我亦不知。”赵琛摇头苦笑,若说那罗三郎会些仙术,他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相信。
“此物便唤作神仙饮如何?”赵畦问道。
“善。”赵琛点头。
于是,在不久的将来,生活在这一座气候干燥的高原城市之中的百姓们,终于也迎来了一种清凉滋润的饮品,赵家客舍的人管它叫神仙饮,价钱高昂,偏又买者云集。
为了与罗用谈下这一笔梨子罐头的买卖,赵琛带上几个人,亲自骑马前去离石县。
与此同时,在大唐西面,黄河对岸,皇帝陛下的肉罐头工厂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建当中,附近大草原上的一些游牧民族听闻了这个消息,纷纷向城州集市涌来。
按去年秋冬的市场行情来看,今年的羊脂皂与羊绒的价钱应还是不用愁的,牧民们最担心的就是羊肉的销路。
这时候听闻天可汗在城州城中见了一个规模宏大的肉罐头工厂,预备要向牧民大量收购羊肉,一时间,很多牧民都向城州集市蜂拥而来,若无意外,今年的城州集市,怕是比去年还要大出好几倍。
都说草原上人口稀疏,但倘若将这一片大草原上的牧民集中到一处,那数量绝对不可小觑。
而这个罐头工厂的存在价值,也绝对不仅仅只是在于收购廉价羊肉而已。当牧民们开始依赖这一家工厂的同时,他们的脖颈上也就被套上了一根细绳,也许并不致命,但已足够作为指引方向之用。
下一次,北方的胡人若敢来犯,皇帝陛下只要降下一道圣旨,让城州的这一家罐头厂停产,停止对当地泛滥成灾的羊肉加以收购,绝对就可以给北方许多游牧民族带来致命的经济打击。
皇帝的罐头厂办得越大,指望他们收购羊肉的人越多,他的影响力自然也就越大。
北方很多少数民族首领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并非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但是又如何能够阻止得了呢,除非他们想要伤害自己部族民众的利益,成为整个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