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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宸又恢复了如常面色,温声道:“那么,届时武林大会,傅某恭候谢先生大驾了。”
谢遗颔首道:“若是能目睹江湖众人选出一位可以服众的武林盟主,想必我也是不枉此行了。”
傅宸有些诧异,他还记得那时候在茶楼中谢遗伪装做寻常茶客,说的那番话。谢遗竟然这样关注新的武林盟主吗?
他沉吟道:“依谢先生之见,谁能当次重任?”
谢遗睫羽轻轻颤了一下,有极其微妙的光彩掠过他的眼瞳,被浓长的睫毛遮却了。他的声音低柔,如幽雅深谷里传出的徐徐的风:“我不知晓,然,我心中中意之人,是你。”
傅宸一怔。
只听见谢遗接着道:“我在乎的不是谁能成为武林盟主,而是谁能……一统江湖。”最后四个字,被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缓缓道来。
第57章 破春寒
雾浓云湿; 岚霭翻涌。
“枕姑娘; 若是要坐轿子,便上不去了。”几个轿夫抬着步辇停在了山脚,一人面有难色,提高了声音朝着坐在步辇中的人说道。
“有劳几位; 停下便好。”天青色的纱帘被山风吹得飘摇; 便是帘后缓缓淌出的低柔女声也仿佛被吹得缥缈起来。
轿夫对视一眼,仍旧是先前那人开口:“枕姑娘,您来此处是为了什么?”
“这便不是你们管得着的了。”
“枕姑娘说管不着,我们却觉得能管着。”那轿夫道,“我们若是走了; 您又要如何回去呢?”
“我自然有办法回去。”
“我怕枕姑娘恐是这辈子也回不去了。”轿夫说道这里; 嘿嘿笑了两声,“花魁娘子; 我们可跟那些怜香惜玉人不一样……天下第一美人; 如今竟要便宜我们几个兄弟……”
他这般说着; 便要伸手去掀那纱帘。
却听见帘后传出了一声笑; 有些模糊; 却极是低沉动听。仿佛只是听着这声笑; 便可以看见那张清绝的面孔一般,只听那声音缓缓道:“恐怕是你们再也回不去了。”
下一刻,刀光乍起。
雪亮的光; 白得骇人; 却又在顷刻之间被滚烫的血盖住了。
血泼在了帘子上; 一瞬间洇了进去,浸饱之后,又顺着帘子淅淅沥沥往下滴。
那本是那般轻薄如雾的纱帘,有着被雨洗过的苍穹的颜色,此刻却淋漓着温热的血,风再也吹不动了。
“月月红倒是从未叫我失望过。”谢遗像是不大适应这般热烈的颜色,微微阖了一下眼睛,袖下探出的扇子掩了住面孔,轻轻呵出一句话来。
外头那人叫他:“谢遗。”
谢遗合上了手上那柄小扇,许是怕手上染血,他用那扇骨小心翼翼挑开了帘子,走了出来,身上所着的女衣随着行动逶迤曼开,曳进了满地的血里。
沈归穹端详着他。
无论男装女装,谢遗一贯穿的都是淡色的衣裳,便是红色,也要选浅红、水红这等。
他的容貌确乎适合淡色的衣裳。
今日穿的颜色也是清淡的,有个好听的名目。
春日青。
只是衣角浸了血,显出几分华美而尖锐的靡丽来。
谢遗手指轻轻捏住了衣料,垂首看了一眼染血的衣角,微不可觉地蹙了一下眉,低声道:“我虽不厌恶杀人,却也不喜杀人。”
他说完,有片刻的怔忪,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感慨:“原来我竟已经不厌恶杀人了。”
沈归穹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问,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
谢遗转头看向他,道:“今日谢忌必定会来。”
沈归穹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谢遗又道:“你来杀我。”
“刀还是剑?”
谢遗道:“刀。”
不过片刻,便见远处遥遥来了一群人,连成紫影一片。
谢遗踩着一地的血,朝那边跑了过去。他未动用武功,便全然是一个寻常人的模样,甚至为了更肖似女子一些,行动之间颇为娇弱无力。
沈归穹提着刀,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血已经有些凝结了,在他的刀尖浓稠成厚重的一滴,摇摇欲坠。
花魁跌倒在地,春日青的裙摆铺展开,如一朵繁盛的花,边缘是如血的红。他雪白的颈项长而细,喉结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小心地藏了起来,脖子只消微微向后仰去,便能给人一种濒临折断的错觉。
沈归穹慢吞吞地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在刀锋将要触及谢遗肌肤的那一瞬,他心下忽然生出些险恶的用意,甚至有了将谢遗的头就这样砍下来的念头。
他掌心内劲将吐未吐,就看见眼前人雪白的面孔上一片畏怯恐慌之色,唇瓣被咬紧了,开始泛白,眼睛是黑的,点漆一般,却泛着粼粼的水光。
他竟然不知道谢遗的演技这样好。
沈归穹片刻失神的功夫,就有人从身后一掌拍了过来。沈归穹收刀回挡,那掌掌风倾吐,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倒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然而在他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沈归穹惦记着不能坏了谢遗的事,便收敛了武功,和对方过了几招,佯装不敌,提起轻功跑了。
那人见沈归穹跑了,疾步行至谢遗的面前,半跪了下去,声音关切:“姑娘?”
谢遗的容貌自然是极美的,远胜过他身后跟随的一众紫衣婢女。而美人,向来是值得怜惜的。
他脸上恓惶之色渐渐褪却了,微微偏过了头去,声音低柔:“多谢少侠相救。”
“姑娘何故在此?”他问,“追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谢遗转首望向隐没在山岚深处的云上之巅,山脚之处尚不难行,只是越往上愈发窄险,不是寻常人能够登顶。
他的脸上浮现了些忧虑之色,道:“我亦不知道那是谁……我来此地,是想上云山的。”
“嗯?”
“我要上云山之巅,去找一个人。”
……
山之巅,鸟迹亦灭绝,却有上千人汇聚于此,严阵以待。
天涯海阁的少主来的尤为得晚,他一贯好仪仗、喜豪奢,哪一次出行不是美婢华服、场面铺陈?此次也不例外。
无忧师太等得有些久了,她一向脾气急躁,此时心里不免生出些烦躁不快,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终是忍不住开口:“时候不早,梅少主还未至么?”
坐在青石之上的和尚闻言,垂眸朝半山腰云霭处看了一眼,他的内力高深,目之所及几个身影清晰可见,那是几个窈窕的紫衣少女,簇拥着一个深紫色华裳的青年男子,行走在陡峭山崖之间亦如履平地。
和尚收回了目光,垂首拨弄着佛珠,轻声道:“已经来了。”
站在无忧师太身边的便是她的爱徒静若,见日头渐升,而师父脸色不愉,便取了腰间的水囊递过去,四语带劝慰:“师父。”
无忧师太转头看向她,伸手将水囊接了过来,却不着急喝下,而是道:“为师记得,你与那梅韶倾相识?”
静若微微低了头,遮掩去了眸底一丝女儿家的羞赧之色,道:“是,当年沧州一行,他曾救弟子。”
无忧师太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转过了头去。
片刻后,天涯海阁少主梅韶倾至。
他一如往日一般,紫衣华服,玉带明珠,身边几位紫衣的女婢随侍。只是眼下,几位紫衣的女婢之间,多出了一个人。
春日青颜色的衣裙,裙角沁着妖丽的血色。
是谢遗。
第58章 破春寒
前任武林盟主年事已高; 此次大会是他的侄子代为主持。那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 名叫赵钦,生的浓眉豹眼,脸膛黑赤,不笑的时候很有些凶煞之感。
能来参与这武林大会的; 除却各家各派掌门人与其精锐弟子; 也不乏无门无派的侠客。赵钦向底下这些人问过好,又说了一番场面话。
总之是希望诸位“切磋一番”“点到为止”之类的。
而今正道公认的高手有五位——分别天山派大长老萧有恨,峨眉派掌门无忧师太,白凤山庄庄主慕容决,天涯海阁阁主梅若霜和少林武僧明空大和尚。
如无意外; 武林盟主想必是要从他们之中决出。
只是今日; 萧有恨和梅若霜并没有来。也不是有什么急事缠身,而是纯然的不想来。
天涯海阁多是女子; 这一辈只有梅韶倾一个男人; 阁中的女子一向清高傲然; 梅若霜更是自视甚高; 觉得普天之下男人都是浊流; 不配让她看在眼里。用梅若霜的话来说; 所谓武林盟主“不过沽名钓誉尔”。
然而她到底还是心有顾忌,没有彻底地拉开自己与旁的门派的联系,派遣了自己的亲身儿子梅韶倾来参加武林大会。
梅韶倾也不愧是天涯海阁出身; 好奢侈铺张的毛病并没有因为武林大会而略有收敛。短短一会儿功夫; 他身边的女子便已经在地上垫了三四层柔软雪白的兽皮供他休憩; 又拿了纨扇在一旁送凉。
只是这时节实在是算不得热,山顶更是有些冷。梅韶倾这般做派,落在在场众人眼里,各家弟子私下不由暗嘲一句“德性”。
有人窃窃私语:“不是道梅阁主看不上全天下的男人吗?那这梅韶倾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他一语未竟,一道疾风已然擦着面颊而过,转头一看,细长尖锐的菱形暗器牢牢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他抬眼看过去,只见天涯海阁的少主若无其事地坐在原地,微微侧过脸去和身边女子说话,仿佛对刚刚的一切毫不知情。
那人悻悻盯着梅韶倾看了会儿,拧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谢遗将刚刚发生的暗流潮涌看在眼里,睫毛微动。他佯作什么也没发现一般,长长的广袖轻轻掩住了嘴唇,微蹙着眉接上梅韶倾的话:“……我也不知他的姓名,只是他说,今日必定会来的。”
梅韶倾见美人颦眉,只觉得一腔柔情似水,温声道:“若是他始终不来呢?”
“我不知道。”谢遗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有微弱的气音从唇边溢出,消散在了风中,“此身如浮萍,能往何处便往何处了。”
谢遗说完这句话,似乎不愿再多言,抬眸看向了比武台。此时场上是一个崆峒派的弟子和少林的弟子比试,两人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的弟子,但是比之谢遗结缘的几个人便要差的许多了。
谢遗的想到这,视线忍不住越过了台子,看向了对面的白凤山庄的驻地。天机谷和白凤山庄很有些交情,傅宸也在那边。
傅宸时刻注意着谢遗的动作,见他看过了,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谢遗心道傅宸果然行止之间都很有君子气度,也确实是他心中最中意的武林盟主人选。只是若是他选择了傅宸,对谢忌而言,未免有失公正。
一时之间,颇为犹豫不决。
之间场上那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点到为止,便收了手,双方各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举办武林大会自然不只为了是看这些,眼见各家的弟子比过几场,便要请几位公认的高手分出个上下了。
白凤山庄慕容庄主胜在轻功,全程滑不留手,谁也贴不上他,无忧师太手中浮尘使得一根根如钢针,落在身上便可以刮去一层皮肉,明空和尚练的是大般若经,内力浑厚,绵绵不绝。
最终还是和尚更胜一筹。
明空大和尚捏着念珠,口宣佛号,面目慈悲:“萧施主与梅施主始终未至,所谓武功第一,老衲心中有愧。”
梅韶倾朗声一笑,看着和尚,洒然地道:“家慈道,她一介女流,还是不要参与这等事来的自在。”
他口中说着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