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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惟还在朦胧里,觉得有人坐在床边,按照感觉,该是小石头。秦惟微睁开眼睛,小石头正看着他,肿眼睛的缝里又有了泪水。秦惟努力笑了一下:“是不是明日就要走?”现在正是开春好行路的日子,岳夫子那个着急的样子,大概不会耽误。
小石头点了下头,紧抿着嘴唇,像是要忍住眼泪。
秦惟叹气,“行装,谁准备?”
小石头勉强出声:“奶奶说给我做……”
秦惟又闭上眼睛:“好,她给你洪爷爷、大叔他们做过多次,肯定不会错的……”他累得不想再说了。
小石头使劲闭了下眼睛——爷爷、大叔叔……平常人家都有这样的亲人,可是自己的爷爷、叔叔们已经……
秦惟像是知道小石头在想什么,合着眼睛说:“你……别想太多。”
小石头没再说话,秦惟都不用细里分析,就知道小石头这一去,十有八九就是许家灭门之时了。许家当初做下了恶事,自然有了现在的后果。话虽如此,即使秦惟对许家没感觉,但想到杀戮之际,肯定会有无辜的少年儿童丧命,他也心生怜悯。
秦惟来自后世,文明社会已经发展到以法律量罪——罪有所惩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不该祸及无辜,要了没有死罪之人的性命。秦惟认为那些孩子即使生在豪门中,享受了物质财富,对应的惩罚只需夺去物质,甚至可以让他们做事还债,但是他也明白,对方要杀了许家后代,并非是惩罚,是为了报复和以免日后遭到报复。
可他有这些想法又能怎样?他何止不是救世主,他现在都下不来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秦惟也不想让别人为自己的道德见解来买单:洪老大他们与卫家和许家都毫无瓜葛,收留秦惟和小石头已经担了风险。这些年,秦惟没有让洪老大去打听卫家女眷的下落,以免给洪家惹上麻烦,现在,他难道让洪家去给许家报信?去京城的是洪豹,秦惟无法想象对这么一个从小与自己不近的人坦言心事。如果是洪虎,或者洪老大,秦惟许是会试探一下。但那样有用吗?真做了,会不会让多年帮助了自己的洪老大一家陷入危险?……
秦惟理解岳夫子的急切,他是卫家的朋友,此时巴不得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道要让他对许家的孩子们网开一面?而小石头,刚刚得知家人被屠的惨事,自己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个“对敌人要心怀慈悲”的教导,那岂不是太冷酷而虚伪?……
秦惟思前想后,只觉回天无力。
小石头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开始整理屋子。他把秦惟的衣服一件件归类,把秦惟长穿的内衣叠放在衣橱最外面,以便拿取,又将堆放在下层的袜子一双双卷好……
他整理了书案,将纸张都叠好——他知道他日后不会在这里写字了,而叔叔早就病重,不能写字了。当他把一摞纸放入柜子时,动手翻了翻叔叔以前写的纸张。说实话,他的字早就比叔叔写的好多了,他能看出叔叔的笔力,就如岳夫子说的,虚浮松散,可是他就是觉得好看。一张纸上写了一句话“夜深忽梦少年事”,他过去就喜欢这句话,让叔叔反复写了好几张纸,可是此时他一读,突然热泪盈眶,呜咽出声。
秦惟听见了小石头压抑的哭声,还以为他在为卫家死去的亲人们落泪。他思索着怎么该对小石头点拨一句,不要如此沉湎于仇恨。
他想从小石头已知的思想系统入手,给小石头来个引经据典,可秦惟是个医学生,过去没有系统学习过儒家理论,一时想不起什么对敌人宽恕的言论。相反,从偶尔旁听到岳夫子的讲学中,秦惟倒是觉得儒学有个很根本的思想,就是以人的自我为中心,鼓励人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因为立足自我,所以要保护自己,保护能帮助自己对自己有利的。这自然会让人将个人和家族的利益凌驾在“外人”之上。这些,对于只关注现世的人而言,的确是好的启蒙教育,让他们知道感恩家庭亲人。但是其中回避了人对灵界的好奇,对灵魂的探索。人们无法借助更高的信仰来摆脱“自私”的天性,以致自古就不乏饱读诗书,道貌岸然的学者们,依然会为一己之私而贪赃枉法,为了自己和自己一派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地剪除异己,残酷内斗,对所谓的敌人毫不留情……
而因为小森,秦惟粗浅地了解到佛教的另类路数:佛教讲“无我”——其实不是没有我这个人,而是没有什么是真的“我的”。“我的”身体如果没有空气和水,就无法生存;“我的”物品如果没有天地的生长和人的加工,就根本不会存在……在这之上,还有个“无常”——什么都在变化,没有持久。
结果就是,所谓“我的”并不属于我,我只是暂时的持有者,因为连“我”这个人,都无法摆脱无常,还谈什么蝇营狗苟,追名逐利?既然人们都是在相互依赖中生存,无法独生,那么为何不用合作的方式与天地、与人相处?
秦惟站在是否相信有下一世的两个阵营中间,能看出两者行事上的区别:不相信有后世因果的,遇到敌人自然要赶尽杀绝,不会手软。而相信生命不止于此世的人们,就会对生命心怀敬畏,不敢逾越惩罚的界限,以免遭到反噬。两边形如水火,无法兼容。
小石头这些年来一直受岳夫子的教导,秦惟因为对佛教没太深了解,加上身体不好,只陪着小石头下棋写字,从来没说过什么前世今生,他现在意识到,许多思想要在事情发生前就打下基础,事情发生时再进行灌输,真是晚了……
秦惟暗想:如果小森在就好了。
小石头收拾好了屋子,扶着秦惟下地方便,再上床躺下。他不看秦惟,小声说:“我对小叔叔说了,他会照顾叔叔,叔叔别不好意思……”
秦惟坚定了要赶快死的决心——小石头已经长大了,自己这么活着对别人是个累赘,的确够了。
小石头去给秦惟端来了稀粥,秦惟心中有事,吃得格外慢。小石头坐在床上小桌的对面,也没胃口。一小碗饭留了一口,迟迟不再动筷,等着秦惟喝完粥。
秦惟勉强喝下最后一口粥,放下了勺子。小石头扒拉了饭,也放下了碗筷,低着头。两个人对坐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小石头对洪鹰能反复叮嘱,可面对秦惟,纵有千言万语,在他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的背景下,任何一句都显得多余。
秦惟忽然觉得自己不必纠结说什么不说什么,反正不久他撒手一走,此世他也算无愧于心了,此时说什么,又能改变什么?秦惟轻声道:“小石头。”
小石头抬头,秦惟看着小石头依然肿着的眼睛,尽量和缓地说:“别被仇恨蒙住了心,那样,你也不会快乐。”
小石头以为秦惟在劝自己不要伤心,摇头说:“我不要快乐,我要为我家报仇!”
秦惟停了片刻,又努力道:“一个人来世上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个人对仇恨的态度,决定了他灵魂的高度……”那个老僧人就是这么说的吧?
小石头咬着牙说:“我一家男丁死绝,上天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
秦惟心说你能活着是因为我不想再陷入仇恨中……可他如何能向一个十四岁的大孩子讲这些?他算是体会到了当初老僧人的无奈:他讲了小石头也不会信,就如他当初无视老僧人对他的劝解。他没有老僧人的神通广大,不能让小石头穿越时空,看清灵魂永存的真像,日后小石头想起他今天的话,怕是会觉得他在婉转地为许家求情吧?
算了,秦惟放弃地想,反正这该是与小石头此世的最后时间了,不必自我折磨,也不必折磨小石头,就这样平静地告别吧。
秦惟晚上洗漱后,就如往日一般半坐着,闭目养神。黑夜中,他听见小石头在床上辗转反侧,可秦惟并不想开口说话:小石头有自己的道路,自己的人生,秦惟觉得那些都与自己无关了。
次日小石头起身,帮着秦惟洗漱,然后去找曹郎中。
因为卫家的事现在还没有翻案,小石头上京这事没有传扬,只有当事的几个人知道。曹郎中知道小石头要走,面露惊讶——秦惟的日子不多了,小石头难道不该守在身边吗?小石头眼睛红了,曹郎中也不好多问,忙随着小石头过来看秦惟。
洪鹰听见小石头那边起来了,就到了秦惟屋中。见秦惟面容枯槁,洪鹰强笑着对秦惟说:“阿惟哥,今天我就搬过来。”
秦惟说道:“你如果忙,就找个仆人。”
洪鹰忙摇头:“不行不行!我爹早就说了,你就跟我哥一样,本来我就该照顾你。原来小石头在,他不让我过来,现在他走了,我要是不住进来,我爹回来非揍我不可……”
带着曹郎中走回来的小石头听到,差点又哭,强忍着胸中的难受,让曹郎中进了门。
曹郎中熟门熟路地坐了,抬手给秦惟号了脉,然后愁眉苦脸地说:“好多了……”这两年每次他号脉后都这么说。
秦惟一下笑了,可又点头说:“的确,我也觉得好多了。”
小石头刚要说话,院子里传来岳夫子的声音:“小石头!”当着别人的面,岳夫子还是叫小石头。
小石头一哆嗦,秦惟说道:“小石头,你去吧,别让岳夫子等着。”
小石头像是没听见,可接着,院子里又响起了马蹄声,大车的车轴声……洪豹的声音:“夫子!都准备好了,我的人到齐了。”
崔氏的声音:“二郎,你要小心哪。”
洪豹语气轻松:“娘,您放心。”可以听得出来,洪豹很高兴——他要送岳夫子和忠良之后去京城!过去他走镖都是跟着爹或大哥,这次是他来领队,他自豪自傲,脸上带了丝少见的笑容。
见小石头没有出来,岳夫子到了门前,门虚掩着,岳夫子并没有推门,而是再次叫道:“小石头,我们得走了。”
小石头看着秦惟,眼睛里闪出泪光,秦惟笑笑:“快去。”秦惟也感到一丝难过,可他并没有觉得难舍难分。他本来就不想让小石头守在身边了,这时是得偿所愿。如果小石头不走,他还会劝小石头离开呢。
洪鹰也说:“小石头,你放心去,我方才跟阿惟哥说了,今晚就搬过来。”
岳夫子又一次在门外叫:“小石头。”
小石头终于站了起来,觉得两腿重得迈不开步子。秦惟看洪鹰:“带着小石头出去吧。”洪鹰起来,拉了小石头的胳膊:“走,我送你上车去。”小石头的头看着秦惟,扭着身体被洪鹰拉着走,等到洪鹰打开门,岳夫子拉了小石头另一边的胳膊,低声说:“你忘了你的母亲了吗?!”
小石头对着秦惟张了下嘴,像是叫叔叔,可是没发出音来,秦惟笑着微抬了下手。岳夫子扯着小石头说:“快走吧!”小石头出了门,曹郎中看秦惟,秦惟累得闭眼,说道:“郎中帮我关上门。”离别真耗人心力!
曹郎中起身去关了门,回来坐到床前,摇头道:“那个岳夫子也是,这么催小石头……”有什么事不能等一两月……
秦惟问道:“你跟我说实话,还得多长时间?”
这不是秦惟第一次问这类问题,曹郎中最不愿回答,他叹气:“我哪里知道?”
秦惟说:“我并不怕死,可我怕被拖死。现在我尚能去方便,若哪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