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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原城,可又不想那么快就到!这种矛盾折磨得这个少年日渐消瘦,无所适从。
离固原城近了,一天早上,罗校尉对小石头说:“伯爷,我们今日就能进城,伯爷该穿上正服。”卫伯爷一直穿着掩襟家常便服,这去抓人显得太不正规!
小石头还在发愣,旁边的仆从就弯腰道:“多谢军爷,夫人已经备下了。”
跟随小石头的几个仆人,有一个是孔侍中府里借来的,有两个是汪氏找到的卫家老仆。小石头稀里糊涂地,一直任他们摆布,他们的姓名都没有问。
一个老仆碰来一袭黑色袍服,白色玉带,语含歉意地说:“伯爷,离京匆忙,夫人带着两个婆子连夜缝制出来的。”他和另一个仆人给小石头穿上了衣服,又给小石头戴了象征着爵位的皇帝赐下的金冠,虽然小石头还没有到弱冠之龄,但他得了爵位,就可以戴冠了。
小石头穿戴好了,仆人们又扶着他坐回车中,正是夏天,车帘大敞。
罗校尉吆喝启程,骑兵马蹄哒哒,小石头的马车也动了,小石头像是突然醒过味儿来——他是卫启!是卫伯爷!是被许家灭门的卫家唯一幸存的后代。他不是小石头了!他看向前面固原城的城墙,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固原城!他就要到了!他就要见到叔叔了……就要去抓叔叔了!要给卫家报仇……
接近城门处,他们前面走着三个僧人。领头的僧人双臂露着,背着个卷行李,后面的僧人骞着的书匣比他都高,背都压弯了。最后一个人,身材高大,虽然身着破旧的僧袍,可是头发长了半寸,行李包外面一把宽刃大刀,刀背上四个孔,带着铁环,走路时铁环轻碰刀身,发出微微闷响。
这几人正好走在路中间,开路的兵士喝道:“让开!”僧人们好像没听见。
领路的兵士扬鞭向最后一个僧人抽去!一道亮光闪过,那个兵士惨叫一声,他一手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腕,鞭子从空中飞过,人们只见最后那个僧人的手从刀把上放下,依然没有回头。
罗校尉哗地抽出了刀,好几个兵士也纷纷亮出了兵器。
走在最后的僧人听见刀剑的声音,回头看了眼,只见他满脸横肉,目露煞气,一条大疤从额上划到腮处,让他的脸像是扭曲向一边。
罗校尉想了想,将刀插回了刀鞘中——他是来抓逃犯的,为何要与一个僧人打架?可又一想,弄不好这人是对方找的帮手,想与自己先血战一番?掩护逃犯逃跑?那自己可不能上当,先抓到逃犯许远才是最重要的。其他兵士们见状也不敢造次了,相继放回了武器。
罗校尉只能让这三个僧人先进了城门。
固原城是个小城,没有驻军,衙役们有空的时候,就来到城边,掂量着来人的贫富,有时收一两文或者十几文入城费用。今天,两个衙役一老一小抱着臂,靠在城门边,聊着天:
“今天是怎么了?洪家周围一大伙子人?”
“我也听说了,所以县令说让咱们到这里来看看。”……
城门处,罗校尉下了马,向一个衙役出示公文,说道:“去跟你们的官衙说一声,我们需要囚车,要押解犯人……”他扭头找洪豹,“洪二!”洪豹忙过来:“军爷?”罗校尉指着洪二问两个衙役:“你们认识他吧?”
衙役对洪家一家人很熟——这是城里的大财主,进城时碰上了,除了缴费还打赏,出手大方,有时还给衙役们一些从外面带回来的小东西,所以衙役们平时对洪老大洪虎等人都特尊敬,一向笑脸相迎。可现在见了官兵对洪豹的态度,就不对洪豹笑了,年轻的淡然瞥了一眼说:“认得。”
洪豹羞得脸一下红了,罗校尉说:“我们去他家抓个逃犯,你们把囚车拉过去。”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是这么回事啊!年轻的衙役摇头:“军爷,我们城里很少犯人,没囚车。”
罗校尉道:“那找个铁的木头的笼子之类的,反正抓到了逃犯,要用。”他并不知道秦惟病重得快死了,以为还得抓到了放到囚笼里运回京城去。
年轻的衙役刚要再说什么,另一个年纪大的一拉他,点头说:“好,我们去找找!”
罗校尉对洪豹说:“带路!”语气不耐,洪豹在他眼里就是个乡民,他才用不着给什么脸面!
见禁军们进了城,年纪大的衙役斥责另一个:“你跟他废什么话?再说没有他觉得我们在刁难他。”
年轻的衙役不服气地说:“我们本来就没有!”
年纪大的说:“赶快回去告诉县令!要是没有也得让县令去说!关我们什么事?”两个人选了条人少的路往县衙快步走,边走边说:“他们要去洪老大家抓人?难怪洪老大找了人!他们别打起来吧?”“所以说要赶快去告诉县令!”
罗校尉进了城门,一再催促洪豹:“快点!别磨蹭!”
洪豹过去在城里也算是人上人了,别说和父亲大哥在一起,他自己单独出来也没被人这么吆喝过,气得脸红。
周围有些民众,见有成队的禁军,凑过来探头问道:“这么多军爷,要做什么?”“说是要抓人。”“那是谁?”“洪家的二小子!”“出什么事了?!”“要去他家呢!”……人们相互说着话,跟着车队往城里走。
有人注意到了车中坐着的卫启,指点道:“诶,那不是小石头吗?”
人们仔细看:“不像吧?穿得这么好看!”
一个兵士大声道:“不可指点!这是皇上亲封的忠至伯!”
百姓们惊叹:“是个伯爷啊!”“这比咱们的城官都大吧?”“那还用说?!”“算是几品大官?”“你还懂品?肯定就跟皇子一样了吧?”……
卫启的嘴唇干得裂开。城中的一切都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人们的话让他心惊肉跳,他多想跳下车去,向着洪老大的院子一路飞奔,喊着:“叔叔!我回来了!”可他想起岳夫子说叔叔是利用了他,想起他背诵下来的卫家灭门冤屈,想起母亲毁容的脸……他张嘴呼吸,像是被放在了岸上的鱼。
秦惟听见院子外纷杂的脚步声,见屋中曹郎中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微笑着说:“我想出去。”
曹郎中忙摇头说:“不行,外面太阳太毒了。”
正说话间,洪鹰几步进了门,眼睛睁得大大,看着秦惟,张嘴结舌。
秦惟叹:“鹰弟,外面空气好,我想出去。我都快死了,你们让我呼口气吧!”
洪鹰皱眉:“阿惟哥,你别总把死挂嘴边!”
秦惟眼中闪着诙谐的光:“你现在习惯了,日后……不,今天,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洪鹰刚要再反驳,秦惟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快,帮我去摆躺椅。”
洪鹰看曹郎中,曹郎中见秦惟神采奕奕,知道这是他全身元气的大迸发,如残烛最后的一段,烧得越亮,走得越快,此时病人想要干什么,应该尽量满足,就对洪鹰点头。
洪鹰弯腰把屋里的一张躺椅扛了出去,摆在了廊下,又从床上拿了被褥铺好了,回来抱秦惟,秦惟摇头,伸手说:“我自己走。”洪鹰惊讶,可秦惟真的下了床,站了起来,曹郎中找了件衣服披在了秦惟的内袍外,与洪鹰一边一个搀着秦惟走出了屋门。
秦惟慢慢地坐在了躺椅上,面对着院子半躺下,曹郎中给他将一匹蓝底的麻布夹被盖到了胸部,秦惟双臂拢在腹部,洪鹰跑进屋,拿了个枕头放在了秦惟后脖处,秦惟长出一口气。正在此时,从院门外走进来的洪老大抬头一看,怒道:“阿惟!你出来干嘛?”
秦惟微抬了下手,说道:“大伯,让他们进来吧,我不是局外人。”
洪老大想了想,对外面喊了一嗓子:“你们都进来吧!”
呼啦啦,从院门走进来几十个汉子,洪老三摆手说:“分两边站了。”众人在院子里分成两拨,院子大,一点都不拥挤,中间还留出了一大块空地。
洪虎最后一个进门,抬头见秦惟躺在屋檐下,一路走到秦惟身边,说道:“阿惟!你别怕!哥护着你!”
秦惟苦笑着说:“大虎哥!别打!我就想看个热闹。”
洪虎咬着牙说:“那我就让你一定看上这个热闹!”
秦惟叫:“大虎哥!你别让我这么个要死的人为你担心!”
洪虎说:“你别说话!养养神!”……
崔氏出了门,顺着廊道走过来,洪虎皱眉:“娘!这没您的事!您回去!”
崔氏不理洪虎,对洪鹰说:“去给娘搬个凳子来,娘陪着阿惟。”
洪鹰犹豫,崔氏板脸:“你们都不听娘的话了?我得自己去搬椅子?”
崔氏一向性子温和,可她一动气,孩子们都会听话。洪鹰转身去搬了椅子,放在了秦惟边,崔氏坐了。
秦惟叹气:“伯母,您坐会儿就回去。”
崔氏摇头:“你伯父说人心是黑的,我要看个真切,当初是我让二郎送他们去的京城……”她有些哽咽。
秦惟忙说:“伯母!您别自责,您做的是好事。”
崔氏看着秦惟泪汪汪:“孩子,苦了你了……”
秦惟笑:“伯母,我一直觉得过得很好。”
崔氏用手绢抹脸:“你这孩子……”
洪虎打岔说:“既然娘坐了,爹也坐下吧!”自己去搬了椅子,放在了长廊下,在秦惟的另一边。可洪老大没过来,还是站在院当中。
院落外传来纷纭的马蹄声,院子里人们相互的交谈声停了,都安静下来,看向院门。洪老大挺直了腰板,崔氏也放下了手里的手绢,洪虎哼了一声,走到院落中,站在了父亲身后。秦惟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孩子,被父母陪着,大哥罩着,准备去和别的孩子打架。他不知道他第一世时错过了洪老大与朝廷来人对峙的场面,这一世算是补上了。
众目睽睽的院门处走进来了一个光头僧人,他看着三十多岁了,但是尘灰满脸。他看了眼周围的汉子们,合十道:“各位施主有礼。”
洪老大忙举手行礼:“大师!”
站在秦惟身后的曹郎中叫:“高僧!”
秦惟笑了:“小森。”十年过去,小森的面容变得更加庄重,很不苟言笑的样子!可小森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种柔软的慈悲。
洪老大向僧人指方才大虎给自己搬的椅子:“来!来!大师请坐!”有能起死回生的大师坐镇,还有什么可怕的?!
僧人走过宽敞的大院,洪老大陪着他到了房檐,僧人解下了行李,扔在了地上,也不谦让,坐在了椅子上。洪鹰有眼力价,赶快跑去给父亲又搬了张椅子,放在僧人旁边,这次,洪老大也坐下了。
院子里的人们猛地见洪老大这么热情,很是惊讶,想起洪老大建起的庙,都小声说“和尚终于来了”——还不只一个:第二个僧人,身材消瘦,神情文质彬彬,背着大书匣自顾自地走到长廊尽头的阴影处,把书匣放下,坐在了上面,弯腰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本书,开始读,好像根本没看见站了半个院子的人们。
秦惟的眼睛追了这个僧人片刻,认出了他——许教授的夫人?!他她怎么在这里?疑惑间,他的目光扫视院落,看到了进门的第三个僧人:身材高大,长得凶神恶煞一般。
那个一脸凶相的僧人见到秦惟愣住了,秦惟盯着他,却轻声地对身边的小森说:“小森,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事。”他又见到了前世的兄长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