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余光里,卫启见一个高大的僧人单膝跪在了叔叔面前——这是谁?是叔叔找来帮他拒捕的吗?是来保护叔叔的吗?卫启又怒又喜:叔叔的确是逃犯?!认识江湖上的人,当初是不是凭着他们的帮助逃脱了许家?顺手救了他?如果这个人在,大概就是无法抓捕叔叔了吧?罗校尉打不过,就会放弃吧?叔叔会逃走……可是叔叔的身体已经那么不好了,怎么逃……
卫启眼里湿润,忙狠狠地咬了牙,忍住了!
洪爷爷骂自己是“白眼狼”!说自己吃了喝了叔叔,却带人来抓他!可是许家灭了卫家的满门啊!这样的仇恨哪里是吃吃喝喝就能偿还的?!他们这些人,谁的亲人被杀过?谁的母亲被迫在青楼做苦工十年?!
他们说叔叔当初救了他!真的吗?怎么可能?叔叔身体那么不好,不是一直说是洪爷爷和大叔救了叔叔和自己吗?……哦,洪爷爷是想让自己别来抓叔叔……可是等等,当初,自己隐约记得……
罗校尉让许家的奴仆指认了叔叔,卫启最后一线飘渺的侥幸也消失了:他的叔叔真的是许家四房嫡子许远!许家的血脉!是该被斩首偿还卫家血债的仇人之一!这是皇帝的旨意,是他入宫求来的,就如岳夫子让他背的:皇上垂怜,请为卫家昭此深冤,让我祖父我父以及我家屈死的老幼男子能于九泉下闭目……他怎能不认可岳夫子和母亲:天理昭昭,许家的确该遭报应!
他们就要打起来了!叔叔说不要动手——叔叔还像过去那样好脾气……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对自己发过火。自己听洪爷爷对洪奶奶说,人病久了,就会被病“拿住了”,临街病在床上的老奶奶就天天骂人,可是叔叔一直安然平和……
连叔叔自己都承认他骗了洪爷爷!说他自己是许远!亲口认定,再无任何可以推脱的借口。
可是洪爷爷怎么没有生气?!怎么没有怒骂叔叔是个骗子?!怎么还是护着叔叔?!许远骗了洪家啊!这十年洪爷爷和洪奶奶对许远那么好!洪大叔给许远买了的东西最多……他们怎么都不怪许远?!
许远!这个名字与叔叔好像根本没有关系!叔叔说他叫秦惟,自己小的时候还写过他的名字,惟,是纯粹,专一。许远是谁?!可他的确是叔叔!许家的罪犯……
突然,他听见罗校尉要笼子,是要把叔叔放笼子里吗?卫启知道犯人该被放在囚笼中,可是此时,却觉得特别不对!洪鹰开口对自己说话了,他说他看透了自己,看透了自己什么?卫启不敢看这个唯一的朋友……
曹郎中说自己是“白痴”!我怎么能是白痴?叔叔总说我聪明!岳夫子说我是天才……可是,万一,万一我是个白痴?万一我做错事,我不该来抓叔叔……
卫启被这个可能吓得眼前发黑,不知所措!可还没等他理清思路,他听见罗校尉说:“他死了?!”
无声的霹雳在卫启的脑子里炸响,卫启觉得有一双无形巨手,一把将他的五脏六腑活生生地扯了出来。他如此疼,以致麻木了,动都无法动一下,立在当地成了僵尸!
罗校尉还在大声斥责,说的话卫启都特别熟悉!报应!血债!这是他自从离开叔叔后听到的最多的话!但,那个僧人说了什么?!他说……他说……如果是叔叔救了我,那么我就是个抱怨不报恩的人,那么我的祖辈父辈也要蒙羞!
卫启用尽全力,说出了让许远就地火化的话。许远,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人,让他在此地火化有何难?可是叔叔在哪里?叔叔在那里躺着,卫启想过去,也不想过去。他不想看叔叔死去的样子!他怕自己会哭出来——那样就不对了!他是卫家的后代!他担着卫家几十口人的命,他是来报仇的!
卫启离开了洪家,可是洪家并没有离开他,方才院落里人们的话像是化身成了无数冰冷的小蛇,搅得他肺腑难受无比。他很想呕吐,可又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忍到了夜中,卫启终于出了一身冷汗,朦胧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母亲还年轻,她的脸上没有疤瘌。他的父亲抱了他,看着他流泪,母亲督促道:“快点!让他走!”母亲将他从父亲手里接过,再次叮嘱:“要听话!要乖乖的!”然后把他交给了一个中年人,娘说叫他“伯伯”……伯伯把他放入了一个布袋,里面黑了,他哭起来,可母亲在外面喊:“不能哭!记住娘教你的话!”
他忍着哭,在布袋里感到颠动,人声……他睡了一觉……他被兵器的碰撞声惊醒了,他感到剧烈的起伏,他想吐……突然他坠了下去,袋子开了,他能看见外面了!伯伯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天,突然睁大了眼睛,将他抱紧,卫启忙回头看身后——一柄长剑正向他刺来!他还没来得及眨眼,一道光芒横空插入,咣当一响,将那长剑撞开了……
卫启一下子醒了,仿佛还身在梦里。夜深人静,只有夏虫无休止的鸣响。过去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无比:有人喊:“十五公子!你竟敢助贼逃跑吗?”十五公子,那就是许远,是叔叔!卫启仿佛回到了那里,看着一个人下了马,身材秀挺,眉目如画,他走过来说:“孩子给我……”后面有几个人一起挥着刀剑向他袭来……
卫启忙紧闭了眼睛——他心惊胆战,如在深渊边,真不想继续去回想!可是即使他闭了眼睛,那深蓝色的身影依然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那不可能是叔叔!从他小时候起,叔叔就行路缓慢,是他拉着叔叔的手走路,后来还要搀着叔叔。可那少年起身出剑的英姿如疾风般迅捷,快得连目光都无法追逐!……不!卫启在心中呐喊:不,我不想知道!
那段记忆太过惊吓,他早就忘了!
可那个蓝衣少年没有消失,他竟然将围着他的人一个个刺倒,然后,他行过一片倒地不起的人们,走向了自己,再次伸手:“来。”……卫启听见原来抱着自己的伯伯说:“谢谢……义士……”他说叔叔是义士!是义士!叔叔是义士……根本不是岳夫子说的,那时是想去杀自己……
卫启在被褥中发抖,记忆如浪潮般,冲击着他已经桅杆折断的小船,将他击打得节节败退,无力阻挡。
他抱住了少年的脖子……他抬头看少年的面容……突然,少年退步转身,接着,自己的目光里一片殷红……
虽然已经是往事,可卫启现在又体会到了当初的恐惧——他那时吓坏了,可不敢哭……少年咳嗽着,上了马……马走动着,少年看着前方,目光坚定沉着。他一直盯着少年的脸,看着少年的脸色渐渐变得灰黑,听着少年间或的咳嗽,吐血,嘴角留着血迹……那时自己还那么小,就已经预感不好,他怕少年会睡觉——会长眠不起……
后来,他爬出袋子,就像洪大叔说的,少年坐在地上,挡在他身前——那时叔叔受伤太重,已经无法打斗了吧?可他还在护着自己。就在叔叔的蓝衣后,他见到了洪爷爷、大虎叔叔、郎中叔叔……可是叔叔后来倒在了床上,总也醒不过来,自己想与他一起睡去……
卫启将脸埋在枕上,似是能听见自己的眼泪汩汩流水冲到巾子上的声音。
一个记忆的宝盒突然打开,无数画面接涌而至:初到洪家,叔叔手指触着桌面,旁边是他的剑。曹郎中说叔叔不能再碰剑了,叔叔苦笑了一下,寂寥而失落——那出剑如风的少年从此再也没有抽出过剑,连走路都是慢慢的,最后屋子都走不出去……
叔叔走入院落去接他,早春临近傍晚的阳光照在叔叔年轻的脸上,他苍白的肤色焕发出了象牙般的光华。叔叔穿着身鸦青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黑色的布腰带,俊秀飘逸,如玉树临风……
这一切他怎么可能忘了呢?他记得这么深,这么细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所以这些年才对叔叔那么好,那么依恋……
他的脑中突然响起了罗校尉的声音:“他死了?!”在这暗夜里,声如洪钟,惊天动地!
卫启死死地抱住被子——叔叔死了!自己知道他去日无多,可是离开了他!更可怕的是,叔叔全明白!曾几何时,叔叔就说过,等自己十几岁时,“就会突然觉醒,要独立自主了。”那是什么意思?就是自己会离开叔叔!
那时自己说过要对叔叔尽孝,要带叔叔去买长生不老药,可叔叔说了什么?——“这些都无所谓,你健康快乐地长大我就很高兴了。”他根本没有指望自己会对他孝顺!
那天岳夫子告诉了自己卫家的事情,自己对叔叔一开口,他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离开,没有挽留,没有解释。临死前,他淡然地看着自己带兵来抓他,还要做笼子……
卫启低低呜咽了一声,又赶快吞了声音!他感到羞耻万分!就是自己没有想起叔叔是怎么救的自己,难道自己不记得是怎么与叔叔过的这十年吗?!叔叔给自己的做的跳棋,积木,自己还珍藏在屋子角落里的衣箱中,可怎么因为叔叔是许家的人,叔叔转眼就成仇人了?!就该死了?!岳夫子,母亲,他们怎么能这么教导自己?!……不,不是他们,自己怎么能这么傻!的确是白痴啊!
枕头已经全湿了,他拉起被子,将脸埋在被子里,泪水很快渗透了被子:可现在哭还有什么用?大错已经铸成!
算来,十多年前,叔叔十四岁,正好是自己这么大,单枪匹马从许家人手中,救下了自己。而十年后,自己也到叔叔的年纪,做了什么选择?一边是母亲伤疤纵横充满忿怨的脸,一边是蓝衣少年当空横出的一剑……
卫启觉得有什么压得他的脑袋要爆开了一般,痛疼无比!他想把脑袋狠狠地撞在车上,直到脑浆横溅!可是他知道那样的话,人们会觉得他有病,给卫家丢脸!……不,给叔叔丢脸!人家会说叔叔养了十年的人,是个白眼狼不说,还是个不明人事的疯子!
卫启只能紧紧咬着牙,以免自己大喊一声“叔叔!”……
第58章 第三世 (24)
秦惟火化后,七七四十九天,小森在庙中唱了七次经。然后,他开坛讲法,讲述人世间无所不在的苦难,轮回的无奈,不能回避的因果。他说人身是难得的机缘,不该荒废,当用来修心觉悟……
小城里的人们似信非信,可听洪老大说这个僧人是个高僧,甚至能起死回生,就常去坐坐,一耳朵有一耳朵无。家里有个事,就去烧个香,问问僧人,求个安心。一年后,小森带着秦惟的骨灰,与高大的桑波离开了,说要去山里闭关一段时间,留下了喜欢读经辩经的云空。
云空讲法可比那个很正经的高僧好玩多了。他特别爱讲故事说笑话,每天都恨不得开讲座说法,一个人来听就行。他不在庙里时就走街串巷地去和人聊天,碰到什么大事小事都喜欢去说两句。
洪鹰作为城里的“教书夫子”,开始还找茬与他争辩几句,可后来发现云空竟然曾经是个进士!不喜做官要普度众生才出了家,他就对云空五体投地了。云空代替了岳夫子,成了洪鹰新偶像,洪鹰常去庙中向他请教,书也越教越好。几十年后,他启蒙的孩子中有去京城成了太学生、大学士,也有成了诗人画家的,洪鹰很自豪。
高僧与那个蛮僧一两年就会回来一次。几年后,高大的僧人没有跟着他回来,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