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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们的反应,吴名忽然生出一种他以错误的方程式解出了正确答案的微妙感觉。
“喂,你们和刚才走掉的那俩人熟吗?”吴名转头问道。
“刘大是我们伍长。”之前曾和吴名顶嘴的辅兵答道,“另一个是昨天才被调到我们伍的,好像是叫……李四?”
“敢说清楚点不,哪个是刘大,哪个是李四?”吴名瞪眼问道。
“被……被您教训的那个是刘大,一直没说过话的是李四。”顶嘴的辅兵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叫黄豆,大家都叫我豆子。”
“你们俩呢,叫什么?”吴名顺势让他们自报姓名。
“蒋三。”
“刘七。”
没一个正经名字。
吴名嘴角微抽,对他们的出身倒是有了一点猜测性的了解。
黄豆这名字虽然好笑,但起码是个名字,而有名字就意味着有族谱,能追溯至某个大姓宗族,若是受了外姓人欺负,很可能会有一帮族人帮他出头。而蒋三和刘七估计就没什么根基背景了,很可能是迁徙而来外来户,或者是穷汉里的穷汉。
但这和吴名没什么关系,在心里八卦了一下便开口道:“那么,黄豆,蒋三,刘七,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既然留下,那就得给我干活,像今天上午这样闲得只能睡觉的美事就不要再想了,偷懒什么的也别指望。”
“能问问干啥不?”见几次插嘴都没挨骂,黄豆又大着胆子问了起来。
“做东西,新东西,好东西。”吴名道。
“就是说,我们其实是来跟您学手艺的?”黄豆眼睛一亮,另外两个也露出了期盼之情。
秦朝虽然没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士兵的地位也不比匠人低,但能在军营里混出出息的只有战兵,像黄豆他们这样的辅兵纯粹就是卖苦力的,杀敌立功的机会几近于无——真要是连他们都得上阵杀敌了,那他们离全军覆没也没剩多久了。
因此,只要不是抱着非得出人头地不可的念头,当辅兵还不如转成匠人,就算年纪大了也能靠带徒弟过活,讨媳妇的时候也比辅兵容易。
“别指望我会手把手地教你们。”吴名板起脸。
这是实话,吴名虽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但当师傅绝非他之所长。让他去教徒弟,他不仅教不明白,还能把自己也给教糊涂了。
“您肯让我们跟着学就行!”三个辅兵哪里知道真相,只当吴名和这年代的手艺人一样不愿把技艺外传。
吴名也没解释,摆摆手,让他们先去找几个洗衣服用的水盆,洗澡用的浴盆,然后再去收集麦秆和树皮。
到了真正开始准备,吴名才想起自己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疏忽了。
造纸只需要一天,但是准备造纸用的原材料却得几十天。
吴名顿时郁闷了。
他上一次动手造纸还是清末。当时有个和他关系尚可的家伙想要仿制一批古画,把他请去制作最原滋原味的古法宣纸,但去了之后,他负责的也就是最关键的捞纸一步,材料什么的,人家都给他准备好了,无需他再操心。
那之后便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吴名对满清的死活不感兴趣,倒是对海那边的世界生出了好奇,于是便跑去欧洲玩了一圈,回来后就再没靠造纸赚过钱,相关细节也只存留在了法术构建的记忆之中。
但既然已经开始做了,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反正没几个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知道他该怎么做的更是一个皆无,大不了再给这三个辅兵找点别的事做,省得他们在准备材料的过程中闲出事情。
吴名尚在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三个辅兵却已经把他要的东西全找了回来。
这会儿虽然不是种植小麦的季节,但这年头比后世更加节约,诸如麦秆、高粱秆这类庄稼收割后的残留物都会积存起来,充作燃料,所以三个辅兵很快就从厨房那边翻出了麦秆,从木匠那里捡来了树皮,接着又从负责洗衣服的仆妇那边抢来了洗衣盆和浴桶,在好几名妇人的追赶下逃回了小院。
吴名很想赞一声“干得漂亮”,可惜身上忘了带金银,赞完之后不能打赏,起不到什么激励效果,干脆便啥也没说,接过三个辅兵带回的材料,挑拣洗涤后,加入石灰,放入桶中开始蒸煮。
水倒是现成的,院子里有井,不用三个辅兵再出去折腾,吴名当初也是因为这口井才选中了这个院子。
等蒸煮的步骤完成,便是没太多技术含量的晾晒。
晾晒本应在向阳之处,吴名看这院子的光线还好,便直接让黄豆他们去取了两片竹席,将蒸煮后的树皮、麦秆直接晾在了院子里。
第一次肯定是别想造出好纸了。
吴名叹了口气,但也没打算再费力气去精益求精。
不过,鉴于新纸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产出,吴名终是放弃了节食的决定。
傍晚,回到自己暂住的小院后,吴名便叫来郑氏,让她把羊肉切片,再弄个烤炉过来,他要在院子里烤肉。
郑氏痛快应下却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有事?”吴名主动发问。
郑氏立刻道:“回夫人,厨房里的东西太多,若不能尽快吃完,恐怕明后天就要坏掉了。”
“呃……”吴名眨了眨眼,发现郑氏一脸期盼。
显然,她很想听到“不要了”、“给你吧”这样的答案。
郡守府确实不差这点东西,只要吴名开口,严衡肯定会天天让人送东西过来,然而吴名却不愿意让这女人就这么如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后世的资本家可是宁肯把牛奶倒河里都不会免费给穷人的!
吴名本想打消她的美梦,但话到嘴边就想起郑氏今天还帮他做了身衣裳,于是改口道:“你割几块肉带回去好了,余下的我再想办法。”
郑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马上就调整表情,躬身拜谢。
这件事倒是给吴名提了个醒,虽然他并不在意身边人的忠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把他当成大方又好骗的傻子。如果要给这些人奖励和报酬的话,也没必要直接赏钱,不如先给东西,省得一开始就把他们的胃口养大,最后闹出朝三暮四的笑话。
这时候,吴名已经不想再用郑氏,只是这事还得和严衡打声招呼,最好能一口气把选人和用人的权力全都要到手中,一劳永逸。
唔,严衡今晚应该还会过来吧?
想起昨晚发出的糖果,吴名觉得可能性很大。
31、第 31 章
严衡没让吴名失望,只是比昨日迟来了一些。
“话说,你不用给那什么老太夫人守灵吗?”看到严衡进门,吴名疑惑地发问。
“我已在府里安排了替身,不必多虑。”严衡走到吴名身边,搂着他,在他身边坐下,“你呢?这会儿还不休息,真的不是等我?”
“今晚还真是为了等你。”吴名把早就准备好的造纸流程图拿了出来,递给严衡,“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严衡一愣,打开绢布,借着灯光一看,很快挑眉道:“只用这些东西就能造出你说的纸?”
“当然还需要一点小技巧。”吴名耸耸肩。
“你要和我商量的就是这个?”严衡对吴名造纸的事并不重视。
虽然先帝赢子詹也曾多次提起过想要改进纸张的制造方法,但严衡并不觉得这种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用来打仗的玩意对国计民生能起什么作用。比起造纸,严衡更希望吴名多给他做些马镫这样实用的东西,甚至是多画几张地图。
但吴名想搞,严衡也不会阻止。事实上,只要吴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身边,就算他像小孩子似的跑去玩泥巴,严衡都不会介意或者干预。
吴名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严衡语气里的敷衍,满怀歉意地解释道:“我之前以为用不了几天就能出成品,真动起手来才发现我忘了把原材料的准备时间给算进去,所以……实际上……总之……大概得一个月才能让你看到我要做的纸。”
“没关系,你慢慢做就是了,缺什么找罗道子去要。”严衡折起绢布,放到一边,转手把玩起吴名的发丝。
吴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眨了眨眼,狐疑道:“造纸这件事,你就这么交给我了?”
“这本来就是你的事啊!”严衡一脸疑惑,“不是你嫌厕筹不好用,非用换成厕纸的吗?”
一听这话,吴名都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了,不自觉就拉高了声调,“合着在你心里,纸这玩意就是用来擦'屁'股的?!”
“不然还能作甚?”严衡反问。
“你竟然问纸还能作甚?!”吴名顿时抓狂,气急败坏地扯住严衡衣襟,“当然是取代竹简,著书写信,传播文化,让天下人都能读书写字啊!”
“竹简有何不妥,为何要用纸来取代?写信用绢布即可,何必换成不牢靠的纸张?”严衡满头雾水,“还有,你竟然想让天下人都能读书写字?这……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读书写字算什么异想天开,两千年后,天都已经被人给捅开了!
吴名气恼地翻了个白眼,却没法跟严衡解释。
“算了,你手下总不会只有罗道子一个门客吧?”吴名懒得去费那个口舌,“等我把纸做出来,你拿去给他们看,他们自会告诉你纸张的种种好处——要是哪个说不出来,肯定是混饭吃的废物!”
“哦?”严衡半信半疑地把流程图又拿了起来,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么。
“那个你找时间再看,先继续说别的。”吴名伸手抓住严衡下巴,把他的脸扭了回来。
严衡失笑,放下流程图,专心听夫人教诲。
“罗道子给我分了五个辅兵打下手,但有两个我看不顺眼,撵走了。”吴名道,“余下的三个……”
“你就是因为这事才揍了罗道子?”严衡插言问道。
“你怎么知道?”吴名马上挑眉,“罗道子找你告状了?”
“他哪里敢告状。”严衡一边微笑一边脱掉鞋子,盘膝坐在床榻上,然后便将吴名抱到怀中,“我过来的时候,他特意来找我告罪,说是不小心惹恼你,希望我能帮他说些好话,莫要让你记仇。”
“他倒是乖觉!”吴名不爽地哼了一声。
见吴名没有计较的意思,严衡松了口气,转而问道:“你刚才说罗道子给你拨了几个辅兵,怎么,那些辅兵有问题吗?”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吴名道,“如果他们没问题,或者说,可以信赖,我想教他们点东西——原本我是应了他们学造纸的,但光是准备原料就得用去一个月,期间又没什么活儿干,总不好让他们每天就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地罚站。”
“你想教他们什么?”严衡问。
“还没想好呢。”吴名道,“他们要是可信,我就教些军营里用得到的,要是不可信,我就教他们点赚钱的。”
“教他们却不教我?”严衡沉下脸,故作不悦地问道。
“他们不都是你的人吗?”吴名回了双白眼。
严衡对纸的轻视让吴名颇为不爽,一时间就想弄出点花样和严衡斗气。
“对了。”吴名心下一动,问道,“知道煤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