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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蓦地出现了一处断崖,周重煜来到崖边,看见崖下赫然躺着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心中却已知道那人就是章天礼,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纵身往崖下跳去,他离章天礼越来越近了——
周重煜猛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入目是一片雪青色纱帐——他正躺在床上,他认出了这里,这里只是他刚来此地时睡过的当地府衙屋内,却哪里有什么山林,什么悬崖,自然更没有章天礼了。
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没有。
他的心骤然收紧,下一刻下身和右腿却都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由痛得拧起了眉,全部的意识都被这铺天盖地的痛苦所淹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缓过来一些,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先前受到的创伤,忍不住忍痛掀开被子,往身下看去,就见下半身一片光裸,右腿被绷带缠了个严严实实,看不见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胯|下那处地方却是清晰可见……
周重煜浑身一震,霎时只以为自己犹在噩梦之中,然而身上的痛楚却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正是现实。周重煜僵了好一阵,才伸出手去,他的手指颤个不停,想去触碰一下自己那处地方,临到了近处,却终于是不敢,停了一会儿,颓然放下了手,慢慢将被子拉了回去。
他本以为自己受到的折磨已到极致,然而到了此刻,他竟发觉这才是真正地将他抛到了阿鼻地狱,让他永远身受那没有止境的滔天苦楚。
他呆呆地望着床顶,心内却空茫一片。
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他又失去了一个他喜欢的人。
那个人也曾那样的喜欢他,可却被他亲手推向了死亡。
他不只又害死了自己所爱之人,他的身体也已残缺至此,成了废人一个。
他已经浑然不知自己为何还存活在这世间。
原本趴在屋中桌上睡觉的一人身板霍然挺直了。他朝这边一看,忙在周重煜床前跪下,低声道:“王爷。”
周重煜满脸恍惚,眼睛望着虚空处出神,没有半分光彩,似乎当这属下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属下瞥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暗自心惊,心道:先前替王爷请了几位大夫,其中更有一位名医,他们都说,王爷的膝盖伤得十分严重,很可能留下终身的残疾,但此事王爷应还是不知。只是他□□已经断了,都不必大夫说些什么,一看便知再没办法。现在王爷应当是已经看见了自己那里伤处,便知晓了此事,所以才这般失魂落魄。唉,世间又有几个男人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呢?王爷为了救那礼部侍郎,受了这样的伤,结果人还没救回来,真是不值……
他们这些周重煜的属下,对周重煜与章天礼的种种纠葛原本知道的并不太多,直到这次章天礼被人掳走,周重煜居然不仅去到衙门施压,还派人去查,甚至亲自跑到了此地来搜寻,他们才明白周重煜对章天礼当真有些深重的情意。这回周重煜撇下他们独自先上了山,等他们赶到寨中之时,周重煜已重伤倒地,昏迷不醒,他们便先为周重煜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分出三人将他送下了山,余下的人才继续在山中寻找章天礼。周重煜伤得极重,他们害怕路途颠簸,不敢将他立刻送回京城,只得先留在这山下不远处城中的府衙内,将大夫请来医治。
周重煜住进府衙便发起了高烧,足足昏迷了三日,直至今日才醒。而就在昨天中午,在山上搜寻章天礼的一人回来了,他手中拿了一片衣角,说是在山寨后面的一处断崖边上发现的,正挂在那崖边的树枝上,看起来像是人掉下去之时留下的。这片衣角是淡青色的,布料乃是京中绸缎庄雪云坊所出,和他们上山寨时看到的那些山贼穿的大有不同,而这里距离京城已经有将近千里,这里的人也没见有什么穿着京中衣料的,因此这衣角大有可能就是章天礼留下的。现在他们已有人去崖下搜寻了,暂时还未再传回消息。
在周重煜房中的这属下,想到周重煜既已经残了身躯,又极有可能已经失去极为重视的人,便觉得躺在床上的周重煜有些可怜了。他一时却没想到,他自己知道了周重煜身体残疾的情况,若是以后周重煜回过神来,会不会好心留下他的性命。
接下来周重煜不言不语,任由属下照看服侍,直到大夫来了,他才猛地抓住那大夫的袖子:“本王的伤是什么情况?”
周重煜这次来到此地其实来得隐秘,便只有当地官员知晓此事,而且那官员还以为他单纯是来营救被掳的朝廷命官的,还道他怎么亲自干起了这种事来。这大夫是一位医术颇高的名医,哪怕在京城太医当中都有一定名气。他这回被从百里之外请来时,只知道他将要诊治的是一位大人物,此时听他自称“本王”,突然想到了他有可能是谁,立时心里叫苦,也只得硬起头皮道:“您这伤势,最少也需养上三个月,但若要恢复得如受伤前一般,却是不大可能……”
“这么说本王是残了?”周重煜冷冷打断他的话。
那大夫给他骇得一僵,却又哪里敢直接称是,一时只呆在了原地。
在这之后,周重煜又不再说话,就连属下小心翼翼地问他何时回京,他亦一脸阴郁,同时又恍然出神,似没听见一般,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属下们不敢自作主张,只得继续和他在这府衙中待着。而那当地知府早被周重煜属下警告了没事不许过来打扰,便一直不敢前来。
如此过了几日,周重煜的伤处好了一点。
然而他却突然闹了起来。
只因他终于开了口,问起了章天礼的情况,属下们虽然迟疑,却还是告诉了他那片衣角之事。
他看见那片衣角,又听见属下说“目前还没找到人,兴许还没有死”,便低声喃喃道:“不错,既然没有找到,那便是没有尸体,那他兴许就是没有死……他或许并未被杀死……他应该还活着的……他那般清正,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倘若真有神明,也该保佑他,不会让他死得那般凄惨……他一定还活着,他不会就这样死了……”
如此翻覆了几句,他忽的似疯了一般,道:“他一定在等着我,我要去找他。”然后将被子一掀,就要翻身下床。
在他屋内的那三名属下见状吓得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扶住他,声音颤抖地劝他:“王爷,您的伤还不能下床!属下等已在全力寻找章大人了,一定会找到的,您千万保重身体啊!”
周重煜当他们不存在一样,也不顾身上痛得厉害,往前面猛地一挣,居然还使上了内劲,一下子将扶他的人都甩了开去,但是他的右腿不能站立,胯|下又钻心一般的痛,左脚足尖刚落到了地面上,就身子一倾,往前一边摔去,幸而一名属下眼疾身快,及时伸臂接住了他,他这才没又狠狠地跌一跤。
那属下欲将他扶回床上去,他却不死心,厉声道:“你竟敢阻止本王吗?”
他这话弄得这属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动作一僵,被他猛力一甩,又甩开了。
然而他的伤势根本容不得他站稳,他再次朝前摔去,乓的一声撞倒了一张凳子。他倒地的时候额头磕在了凳子边上,立时青了,他这才躺在地面上不再闹腾了。
等到周重煜被重新扶上床之时,脸色已经是煞白如雪,只有额角青了一块,颜色煞是醒目。他脸上全是刚才痛出来的汗珠,衣服也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这么一来,他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再提要亲自去找章天礼的事情了。
☆、第23章 古代朝堂(十)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周重煜身上的伤口好了不少,也可以用拐杖走路了。
他决定动身回京,因为他已实在在外面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虽然仍有京中的消息传来,道是一切如旧,但他的心中却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他想他或许应该回去了。只是他仍命从京中带来的大部分人手继续寻找章天礼的下落,而且不只要在那山中找,这附近的城镇村庄也要一一去找。
哪怕希望已十分渺茫,他也不会放弃。只要一天没有见到尸体,他就不愿意相信章天礼真的已经死了。
周重煜躺在宽敞的马车里,呆呆地看着一侧的车窗。车窗是关着的,窗上的帘子却未放下,初秋的阳光仍是暖洋洋的,透过窗格照进来,照到他的一只手臂,可他却只觉得从心底透出彻骨的寒,而且仿佛怎么样都不可能再暖起来了。
他所乘的马车已是当世最好的,如此急速前行,却不免还是有些微的颠簸,只是现在这颠簸却远没先前那么厉害了,想是道路愈渐平坦了。
刚才似乎有人跟他说,已经进了京城的城门了?……
恍惚间,他这样想着,下一瞬,意识却又游向了虚空之处,胸腔却似被个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喘不过气,又一下一下地抽痛起来。
在他闹起来那次之后,他看上去竟渐渐地从伤痛中走出来了,他的眼神不再空茫,他似乎恢复了从前的镇定冷静,更在不久之后就决定回京,好像已经打算重整旗鼓了一般。
这远比当年他走出韩秋声之死的阴影快上了许多。
但是,这只是因为他已经能够更快地将悲痛掩藏起来。
实际上,他根本就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每每四下无人之时,哪怕没有刻意去想他受的伤,没有刻意去想章天礼,痛苦也会如带刺的藤蔓一般将他紧紧缠住,让他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想他或许永远也无法从这无尽的折磨中逃离出去了。
但他并没打算有意逃离。
因为他竟隐隐觉得,这些是否便是他让章天礼受到那些伤害、甚至悲惨身亡的惩罚?
倘若如此,那么他理应承受。
而且,假若受到这样的苦楚,能让章天礼活着回来,那么他便是受得再重一些,又有何妨呢?
远处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似乎是几十骑一齐奔驰过来,听来颇有些震耳。
周重煜恍然一惊,心里忽的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来,他忍不住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一只手推开了车窗,向外望去。
在那片亮得耀眼的阳光下,他看见有两列骑兵从街道的另一头踏烟而来,他认出了那些人的衣着——他们是京中禁卫。
为首的那人看服饰正是那禁军统领,他体形精壮,神色强悍,看他跨在马上的姿态,便可知他是一位身手矫健的高手。
然而周重煜却对这人没有半点印象。
这当然已经不是他的人了。
而他的人去了哪里,已不言而喻。
禁卫军们很快靠近了他们,将他们迅速围拢起来,行动间十分训练有素。
为首的那人带来一道圣旨,他们只得接旨。
原来竟是皇帝知他已经回京,便宣他入宫,他们特奉谕旨前来护送。
周重煜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那一切事物似乎都摇晃了起来,在这刺眼的天光下渐渐融作了一片,白花花的直晃人眼,让他看也看不清。
他觉得前方已有一个准备妥当的陷阱在等待着他,但是此时他除了跳进去之外,别无选择——难道他还能公然抗旨,命手下之人在这里同禁卫军打起来不成?
何况他身边并无多少人手,他自己右腿又已经残疾,就算当真打了起来,也是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