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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你只认老六的话,却不认我这个三哥的?”
六皇子在旁边,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算计这些!
他忍不住开口争辩。
几个皇子你来我往,下面伏地的大臣里,吏部尚书等人心一寸寸灰了下去。
太子摆出身份来,七皇子哪怕是监国皇子也不能不给面子。太子咬着他之前认同了六皇子不放,最终成功让七皇子退了一步,做出公平模样来——
既然听了六皇子的,汇兵嵩山,那就也听太子的,求援津人。
只是当晚,吏部尚书就气病了。
檀九章前去看望的时候,对方府中已满是来探望的官员。
看到檀九章,他们都愣了一愣,旋即表情就有了些说不出的古怪:秦璋此人,原本只是一个闲散伯爷,无关紧要,近几个月倒是渐渐走入大家视线,但却是因为太子幕僚的身份——当然他并未直接显露,但端看他同谁走得近便可想而知了。
可是,吏部尚书为何会生病?
还不是被太子气病的?
秦璋来这里是几个意思?代太子服软道歉的?
大家心里都是这般猜测。吏部尚书靠在榻上,脸色憔悴,原本正由侍女服侍着喝药。
见到檀九章进得屋来,竟一把推开侍女——药碗一晃,棕褐色的苦汤汁子洒出来不少,那侍女一声惊呼——用破风箱般的嗓子嘶声道:
“宣平伯来做什么?回去转告太子殿下!倘若他不收回与津人联手之念,老夫绝不伏首!”
显见,他也是如旁人一般,把檀九章当做太子的说客了。
檀九章见状,对着榻上的老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他再如何“闲散”,到底是个伯爷,享超品待遇。吏部尚书乃从一品,受不得这个礼。
然而老尚书身在榻上,躲也躲不开,便硬是被逼着受了礼,气得手指都哆嗦:
“你、你——”
一时间,都咳出了药液来。
一个超品的伯爷,对一个尚书行礼,尚书受了,怎么想怎么是一方道歉,另一方接受一般。
老臣心中悲愤交加:
秦璋莫不是无赖至此,硬生生造出自己与太子一派“重修旧好”的样子?
哪知那青年人抢上两步,越过榻边不知所措的侍女,亲自取了帕子为老尚书擦拭药汁:
“王老切莫激动,万事以身子骨着想。”
他把那一团沾上药汁的帕子放回案上,才道:“今日来看王老,是璋自己的主意。”
吏部尚书仰靠在杂宝折枝缎银绣云纹枕上,没作声。
檀九章知道他不信,又道:“璋固然曾随太子办些差使,实在是璋自承勋以降碌碌无为,有负门楣,这才想为太子分忧,挣下些许前程。璋确乎有私心,但太子乃储君,璋所为之事,王老以为,算得大谬吗?”
这话说出来,别着头不看他的吏部尚书,第一次正眼看了他一眼。
檀九章没提皇帝的事儿,但这都是心照不宣。
皇帝抢了先宣平公世子——檀九章他爹——的未婚妻,本应有愧。但皇帝这样的人,万事错了都是别人的,不是他自己的,于是厌恶上檀九章父亲,连带着宣平公一家都碍眼。
是以檀九章想要出头,皇帝那处是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顶用的。
——他只有去投太子。
太子如无意外是下一任皇帝,檀九章帮了他,若他登基顺利,自然会给檀九章一个前程。
他说的这些,是解释为何成了太子一系的人,倒也合情合理。
吏部尚书气头上的怒意略略散了些,但也只是略略。
无论事出何由,到底你秦璋已是太子宾客,太子那等狂妄悖逆、不爱庶民之语,与你们这些太子身边的人说不得就有关系!
檀九章继续道:
“璋固然有私心,并非圣贤,不能无过,却懂得‘小节有亏,大节无损’的道理。太子殿下今日所言,璋事先绝无一丝消息,还请王老知道。”
檀九章姿态放得很低。
可吏部尚书也不是他说什么都信,是非一张嘴,且由他说!谁知道他事前知不知道?
然而王老尚书也不直接问,也不说信与不信,只斜着眼睛睨他:“既如此,是老夫错怪秦伯爷了。还累得伯爷上门来与老朽解释。”
檀九章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老狐狸。
他正色道:“前来探望您安否是一桩,向您赔罪是一桩,再者,向您讨个主意是另一桩。”
说到这里,不单老尚书,旁的来探病的大臣也都看过来,心知这是重头戏了。
“如今陛下龙体有恙、不能主事,太子执意请津人出兵,监国皇子认同,只怕明儿驯熟了的鹞鹰就带着命令飞去边关。快则十几日功夫,那等蛮族铁蹄便要踏上我大宿疆土。虽有‘为尊者讳’之辞,不当言尊者之过,然则为臣者,当以天下先。太子所为无异于与虎谋皮,璋忧惧不已,今日朝毕,已向太子进言。太子不改其意,璋别无他法,思及王老今日朝上言行,知您与璋于此事上所虑相同,故贸然登门。王老历两朝,效彰夷险,嘉庸懿绩,璋故来拜望请教。”
他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感同身受,心中激荡,都一同望向了老尚书。
王尚书也是怔怔,没想到秦璋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他咳了两声,侍女忙抚着他胸口帮他顺气。
老人叹气,摇了摇头,模样心灰意冷:“太子的意思,七皇子到底也同意了,如今能有什么主意?”
他脸上衰败之态彰然,倒叫其他看望的大臣心有戚戚。
今日来看老尚书、又被请入尚书府的,除了一个不请自来、偏偏是超品伯爵不得不放入的檀九章,都是与吏部尚书平素关系较好的,自然也脾性相投。
对与津人求援的事情,谁也不答应。
檀九章起了头,激起他们心中悲愤之意,老尚书却说没有办法,哪里肯干?
年长些的沉得住气,年轻的已经有坐不住的道:“如今津人未入嘉安关,焉知没有转圜之地?”
“边关险恶,边民受尽磋磨,我等如何能坐视他们再被津人侵扰?”
“说什么都晚了。诏令将出,我等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群人议论纷纷,因为争论渐渐火热,脸上都涌起血色来,却讨论不出一个主意,言辞却不小心慢慢激烈起来,慢慢透出对朝廷讽谏之意来。
吏部尚书听着不妥,想开口阻拦,却因为病体支离,一张嘴便咳嗽起来。
他来不及说什么,檀九章却恰恰开口了:
“太子并七皇子都已决定要向津人求援,我等臣子劝谏不能,唯有一人可改这诏令。”
周围人之前一番争论探讨,和檀九章你来我往,渐渐对他有了认可之意,此时忙问:
“是何人?”
檀九章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淡淡看过众人,口中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陛下!”
众人一下子哑了,面面相觑。片刻有人道:“然陛下龙体有恙……”
“此事关乎我大宿安危、生民冻馁,事非小可,纵不可为仍需为之。”檀九章声音中带上慨然之意,“璋愿请见陛下,尽述此事艰险!”
“伯爷高义!”
众人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纷纷附和,也要一同求见。
吏部尚书咳嗽数声终于能开口,立刻止住了这股激勇:“诸位稍待!纵我等上书求见,只怕监国皇子与太子未必肯允!”
皇帝病了,哪怕病虎余威犹存,皇子们不敢不敬,但此时这群大臣要见皇帝,想也知道是要反对监国之人的意思,这才回去找皇帝。若是别的事情,能够给七皇子添堵的,太子肯定愿意。但是这次,这群大臣要反对的就是太子支持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愿意帮这些人见到皇帝。
檀九章却道:
“若王老所虑乃是此事,璋却有一法。璋与陛下身边一内侍有些许交情,此内侍的干儿子在宫外置产。诸位所谏或可托付于他,转呈宫内。”
他此话一出,吏部尚书心下就是一凛,以一个老迈病人不应有的速度猛地转头看着他,双目如隼:
“宣平伯安敢窥视宫闱?!”
他此刻已经怀疑上了檀九章的动机。
——这人这会儿说他有法子递消息给皇帝,简直像是算计好了、就等吏部尚书一问似的。
这人与皇帝身边内监交好,是什么目的?
况且他既然能联络宫中,又何必假惺惺地上门来求教?直接递消息给皇帝不就好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绷。
檀九章露出一个苦笑,拱手道:“璋此前未提此事,便是恐诸位多心。我所言这名内侍,初时却并非我主动结交,而是……太子殿下引我与他相识。”
这话一出,在场大臣们表情都有些复杂,有人忙喝了口茶掩饰脸上的表情。
——这意思,无疑是在说,并不是檀九章要认识这个皇帝身边的太监,而是……这个太监多半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出于让他们“同派互相认识、彼此配合”的目的才让他们见面的。
太子在皇帝身边安钉子,这是皇家密辛,背后必然是一场波诡云谲,难怪檀九章一开始不说。
而他现在说了,倒进一步佐证了他与太子分道扬镳之事,让人多信了两分。
只是,问题又来了:
“既如此,这名内侍……与太子更亲近,如何愿为你传信给陛下?”
太监,尤其是能做皇帝身边大太监的,政…治…敏锐性绝对低不了,这会儿背着太子给皇帝传信,为的是什么,想想他肯定知道。
这人既然是太子放在皇帝身边的,怎么保证他不告密给太子,反而真的会传消息给皇帝?
檀九章喝了口茶:“诸位可知,一名内监,所求是何物?”
在座都是读书人出身,家里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便是世代书香之第,心里多少看不上太监。谁知道一个太监所求何物?
诸人脸上都显出茫然来。
“权?”有人猜。
“财?”另外的人猜。
檀九章却都摇了摇头。
“若是寻常太监,或许贪财,或许慕权,但我说的此人,伴陛下身边多年。论权,便是我等为臣者见了都需客气三分;论财,宫中丫头太监,都少不了‘孝敬’他,后宫嫔妃为了能多得皇帝一丝赏赉甚至也要与他套近乎给他钱财,更不要说陛下时不时的赏赐。只怕我们见过的好东西,都不及他多……
这样的大太监,平生憾事不过一点:绝子孙,无后嗣,不享香火。璋方才所提,这位内监的干儿子,便是我帮他细细查访,找到他堂叔的一个儿子,引荐给他认识,他认下的。这位内监旁的都能拒绝,只拒绝不了他这儿子,而这位干儿子和我交情不浅,我若托他递信进去,他必然是肯的。”
檀九章这样一说,众大臣默然挑不出毛病。
虽然吏部尚书总觉得这事巧得到了蹊跷的地步,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檀九章态度又诚恳,表示自己不得皇帝喜欢,怕自己独自上奏,反倒叫皇帝先入为主想着他搬弄是非、对这件事不予理睬,非得请诸位当朝肱股之臣不可。
一位伯爷,再不得志那也是伯爷,超品的勋贵,这样恰到好处地把在座的大臣们恭维了一番,突出了他们的重要性。
在座的都不自觉就被说服了,对檀九章也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生出了亲近之感。
当檀九章告别时,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十几位大臣联署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