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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一会儿,她看了看白珠被暑气晕得泛红的脸庞,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冰块,又取了块帕子包着,随即递给了姐姐。
白珠莞尔一笑,接过帕子,小心的取出里面小小的一块冰块,丢进了桌上的盘中,用那块凉凉的帕子递白玉擦去额上的汗珠。
“这冰块本就得来不易,更何况是在旅途中,就连安大人那里也是不多,还是省着点用,好东西不是这样拿来浪费的。”
白玉偏着头,鼓着腮帮子看她,她不是很明白姐姐的意思,为什么同样一块冰,放在她的手中可以,想要给姐姐冰一冰,就是浪费了。
白玉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却不想为了一块冰块与自由疼爱她的姐姐发生争执,只好问道:“姐姐,为什么咱们好好的樊城不呆,要和安大人去京城。”
听到这话,白珠原本笑着的脸上立刻黯淡了下来,显得很是忧心忡忡。
是啊,她又何尝愿意背井离乡,随安大人去趟京城那一汪浑水。
可是不行啊……
这些年,白家虽然式微,可也是西北一方的大族,甚至更因为这些年的迅速衰败,早些年过惯了奢侈富足生活的公子哥们,难耐非常。
族中叔辈们争夺的愈发激烈,丁点蝇头小利都能让他们撕破脸皮,刀剑相向,不知才死去区区不到十年的老祖宗要是看到了这些不肖子孙的所作所为,会不是气的从坟地里蹦出来,然后再气死过去。
以前有爹爹在,那些人自然不会做些什么,即便有想法,也要看在爹爹是驻边大将的身份上多有顾忌,可如今……
白珠的手指紧紧的握着,不住的揪着自己的裙摆,她的脸色沉郁,眉头深锁,她和白玉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要是真的回了白家本家,哪里还有命在。
最好的结局怕也不过是随意配个秀才,商户,连当家主母都未必做得。
如今这大魏天下,除了皇宫中的那位,还能有比安大人的身边更稳妥的地方么?
富贵险中求,她想要活命,想要保有尊严的活着,不必被人肆意践踏,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世上,想要获得的一切,都需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她还记得临行前的那夜,她跪在地上去求安大人带她一起走时的场景,她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声泪俱下,哭的凄凄惨惨,一心想要求得安大人的庇护。
可她只是笼着手,斜斜的靠在椅子上,身子连一丝一毫也没有挪动,嘴角那一贯淡淡的从容笑意,让白珠的心惊起了一圈涟漪。
安大人眯着眼睛看她,只是看着她,好像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然后从她的口中说出一句话来。
“既然你来见我,想必是想好了,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龙潭虎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见的比一个没落的白家好闯,一个不小心,便有身首异处的风险。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么?”
“你如果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还想要问问你,你是愿意享半世富贵,为我奉献你的身体,还是愿意一生戎马,为我立下不世功勋。”
安大人的态度冷冷的,白珠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上面坐着的那个不动如山,岿然如石的女子。
浓重的黑色外袍上绣着几朵清冷孤寂的梅花,衣袖的边角处用银丝缝着些团云图案,怎么看都是怪怪的不合时宜,可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某种协调。
满头青丝仅用一根簪子随意的挽着,白珠相信,这个女子更愿意将头发披散着,任由三千烦恼丝随风飘荡,最是自在洒脱。
安大人用帕子捂着嘴,重重的咳了几声,端了桌上的参茶抿在口中看她,她什么话都没说,白珠的后背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的直觉告诉她,安大人什么都知道,在她的面前,什么都休想能够隐瞒,只能说实话。
白珠俯下身子,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她生硬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中响起,许下这一世的承诺,“我只是想要把自己的命运抓在手中,想要自己选择今后所走的道路,恳请大人成全。”
听了她的话,安大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白珠就那样贴在地上,大热的天里,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突然觉得贸然的寻求庇护,是不是做错了?
她空有一腔热血想要献出,可安大人为什么必须要收下?
武功她会,可无论是纪明轩还是她身边隐藏着的暗卫们,甚至就连大人的侍女霜儿,瞧着都在她之上,要她何用?
文采她有,可是这大魏谁都知道,安大人这个三科登顶的状元郎,三科中有两科便是这文科,舞文弄墨,她自认不如。
换了是她,会在这危机重重的时候,接纳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不知底细的女人么?
显然是不会的,她是可怜,可这天下可怜的人海了去了,安大人为何一定要救她?
白珠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身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很快湿了一片地面,迷迷糊糊中,她只听到那张桌上沙漏的声音,一声声沙沙沙沙,代表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她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奇异的清晰异常。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竭尽所能,赎回我的尊严,请大人成全。”
半晌,从伏在地上的清秀少女的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一生一世的承诺,要用猩红的鲜血和挺直的脊梁去交换。
把好端端的自己弄成了一个木头人似的安雅,此刻终于动了一动,她满意的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比她当年还要青涩的少女。
昔日,她是受尽苦楚,两世为人,才有了这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不惜一切的觉悟。
白珠不然,她是白将军的掌上明珠,樊城名至实归的无冕公主,短短几日就想清楚了今后的人生,她要如何去面对,孺子可教也。
今日的低头,是为了他日高傲的直起脊梁,一世不低头,只能一世屈膝,这样浅显的道理,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没有悟得。
安雅笑了笑,她很欣喜的看到这个倔强坚毅的宛如另一个她的少女,想通了此处的关节,她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助她展翅高飞。
即便改变不了这全天下的女子,能改变几个身边人也是好的。
又过了许久就在她已经放弃了希望,准备听到安大人赶人的命令时,她开口了,“本大人身边正巧缺个端茶送药的侍女,你就留下来吧。”
侍女?
白珠想都没想,只觉得安大人能答应她的请求,已是极好的了,当即重重的叩首,“谢大人。”
这时她才敢抬起头来,去看那个高高的端坐在椅子上的安雅,长年累月的病症显得她有些憔悴和消瘦,可是白珠觉得,她若是动起来,怕是没有人能挡得住的。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倒退着向门外走去,绣鞋在地面上摩擦的沙沙作响,她看到安大人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直到她退出书房,直到现在,也没有说出口。
车队行了半日,正值正中午,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带走了地面上本就残存不多的水分,让这天气越发的焦灼难安。
名剑山庄的暗卫们什么艰苦的情况没有遇过,自是一声不吭的,庄子里普通的侍从也能勉强跟上,可那些兵士们倒有些受不了了。
白珠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那些兵士们不时的舔着自己龟裂的嘴唇,自己拧了把汗巾,擦去了脸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她坐在车中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直接暴露在阳光下的男儿。
扣扣……
前头安大人的马车中传来敲击车厢壁的声音,安雅轻柔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我累了,前面寻个阴凉处歇歇吧。”
负责护送的小将感激的答应了一声,领命吩咐下去,要找一个稳妥的地方停下来,毕竟安大人再好说话,若是出了差错,他们这些人可就都要完了。
又走了一阵,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安雅一掀车帘,慢慢的跳了下来,小将忙不迭的命人铺了垫子,又张罗了些精致的吃食摆上,这才安心的一屁股坐到了树下。
那小将一边往地上坐着,口中嘀嘀咕咕的抱怨着这死老天似乎有些太热了,一边觉得是不是小心的有些过了。
一直跟着安大人的那个纪将军可是不久前刚逼的一位大宗师认输的绝顶高手,哪个不开眼的会来找麻烦。
正这样想着,却猛地发现前面那棵树的下面蹲了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小将显然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腹诽着方才明明是没有人的,怎么这眨眼间的功夫,就……
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他安慰着自己,太热了,这脑子有些不好使。
小将沾了点水,细细的擦了擦眼角那一点碍事的眼屎,又看了一眼,仔仔细细的一眼,这一眼,他便慌了神。
那人还在,竟是真的近了人,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啊……
小将顿时惊得跳起,拔出长刀,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这一声惊雷般的叫声,震得众人顾不得其它,各个拔剑出鞘,警惕的看着那人,就连安雅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了过来。
那少年年约二十开外,至多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一张俊俏的脸上还满是稚气,他呆呆的挠着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突兀出现,给这些兵士们带来了多大的惊慌。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一根手指来,疑惑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瞪着双水汪汪,圆溜溜,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一群凶神恶煞,对他拔刀相向的大头兵。
这个表情,这个动作,很明显是在发问,“咦,你们是在问我么?”
少年这样想着,竟也就这样问了,声音清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还带着一丝灵气,安雅觉得有趣,拉了拉纪明轩的手,转了转眼珠。
纪明轩会意,拉起地上坐着的安雅,扶着她站起来,走到少年的面前,她现在是半个废人,突然冒出来的人,要小心。
小将觉得不妥想拦,可看到安大人和纪明轩眼中淡淡的寒意,不知怎的心中生出点点惧意,他俩都是天生的上位者,合在一处的凌厉霸气,岂是他一个边关小将能受得住的。
当即住了口,将口中的那一声惊呼吞了回去,悻悻的将手收了回来,反正有纪明轩在,他若是都抵挡不住,便有十个自己也是白搭。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问话的是纪明轩,问题是简单的,语气是温和的,态度是友善的,答得愉快了,是可以坐下来喝酒的,答得不愉快了,那是要撕拉撕拉的。
少年倒也老实干脆,用他那雾气蒙蒙的眼睛看了看安雅,又看了看纪明轩,羞涩的一笑,很不好意思的答道:“在下名叫杜雷斯……家住……”
咳,咳,咳……
安雅一口口水随着少年这,嗯,很不纯洁的名字一出口,毫无预料的呛在了喉中,好一阵咳嗽,直把一旁扶着她的纪明轩吓得不清。
她看了看周围镇定自若的兵士们,和一脸茫然,显然不知说错了什么的少年,尴尬的,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果然她脑子里竟是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不怪别人,怪自己,怪自己太不纯洁了,此时的整个天下间哪有那玩意。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怨不得同名的。
可是,噗嗤,安雅还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是风华流转,浅笑生情,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雪色的手指轻描淡写的搭在红色的唇上,真真的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迷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