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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夫人愣了愣,“你也知道了?”
“娘; 他们是来……是来……”梅清芷含羞地垂下眼; “是来代人提亲的么?”
梅夫人皱了皱眉; 庄家想要让梅清芷嫁过去的事,她和老爷都未漏过半点口风; 芷儿是从何处得知的?难道是自己院中有下人敢乱传芷儿的亲事?万一坏了芷儿的名声可怎生是好?她提着心道:“芷儿; 你告诉娘; 庄家要来提亲的事,你究竟从哪儿听来的?”
梅清芷咬了咬唇,“女儿从京城回来后,有日去书房找爹爹; 不小心听见了一点儿……”
梅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别是谁多嘴就好; 她招呼梅清芷坐下,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清楚……”
“娘!”梅清芷扯着梅夫人的袖子撒娇道:“娘,您就别瞒着女儿了,这可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梅夫人被梅清芷给逗笑了,她一贯宠爱这个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既然对方已有耳闻,她便不再隐瞒:“我是真不知道。确实,庄府提过要与梅家结亲之事,你爹忙着将你从京中接回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可……这大半年来,庄府连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我原本猜着,或许是那位庄公子的至亲长辈过世还未满一年,他暂时不想谈亲事。可我听你父亲的意思,对方今日上门,也不像是来提亲的……”
“今日上门?”梅清芷愣了愣,“娘的意思是,庄府要与我结亲的那位公子,就在今日上门的两位公子中?”
梅夫人狐疑道:“你如何得知来的有两位?”随即表情一变,“你该不会去见过他们了吧?!”
梅清芷却忽然提高了声量,急切道:“娘,庄府想让我嫁的究竟是谁?!”
梅夫人一怔,不知为何生出种不祥的预感,但仍下意识道:“正是三年前的那位探花郎,庄家长房的庄思宜。”
“庄思宜?!”
梅清芷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个名字,在梅夫人惊诧的视线中,她眼睛一翻,身子一软,缓缓滑落在地……
后院里的闹剧自然传不到前院,此时,程岩和庄思宜已坐在茶厅中,与梅尧白谈起了正事。
而梅尧白因为担心庄思宜是为提亲而来,始终心不在焉,甚至有些烦躁,在程岩提出办武学一事后,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态度虽谈不上冷硬,但看上去已无可更改。
可程岩在公事上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原本十分紧张的他,一旦涉及正事,那些隐晦的小心思早已不翼而飞,他一心只想让梅尧白答应。
于是,他耐着性子跟梅尧白一一解释,将他想办武学的初衷,以及武学办成后会为闵省带来的变化等等,都巨细靡遗地讲给对方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加上又有庄思宜从旁帮腔,言辞深中肯綮,终于让梅尧白渐渐专注,认真思考起来。
这些年来,梅尧白的确是对朝廷心灰意冷,当年他因父母家仇转投水师,不说做出多大功绩,但也在几年中打过不少胜仗,将大安水师原本的两成胜率增至四成。就在形式渐渐好转时,朝廷却突然下令禁海,不给他们任何分辨、争取的机会,在梅尧白看来,几乎就等于朝廷否定了他们的付出,或者说,朝廷放弃了他们。
因此,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有人想劝他出山,毕竟论起文,当年他乃是二甲进士;论起武,他也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但梅尧白血已凉,只怕自己做再多依旧是白费功夫。
家仇不得报,功业不得全,梅尧白满心遗憾,对朝廷更是深深的失望。
“晚辈明白梅老先生的顾虑。”程岩恭敬道:“但武学和寻常治学一样,乃是长久之事。先生的抱负若是传给一个人、几个人,或许不会有结果,但若能影响几十人,上百人,甚至千千万万人,那总有人能够为先生实现理想。一代不行,还有下一代,再下一代,哪怕有朝一日武学办不下去,但只要信念在,希望就在。”
梅尧白微有动容,此事的确和单纯的领兵打仗不一样,但他心中仍有不甘,不肯轻易答应。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
“爹!女儿死也不要嫁给庄思宜!”
寂静。
不论是程岩、庄思宜,或是梅尧白,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给震住了。
但梅清芷显然不满足于众人的沉默,她哭着扑倒在梅尧白面前,叩地道:“爹,女儿不嫁,宁死不嫁!”
下一刻,就见梅尧白青筋暴跳,双目瞪如铜铃,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他抬手就冲着梅清芷抽下,却又听一声惊叫:“老爷!不要!”
“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但梅尧白那一巴掌却打在了冲上来护住梅清芷的梅夫人身上。他虽未抽中梅夫人的脸,但对方脖颈一处却立马红肿起来,就连耳环都被扇掉了。
梅尧白又悔又心疼,更多的却是羞耻,他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将自家的不孝女拖下去埋了!
可偏偏梅清芷还火上添油,梗着脖子道:“娘,您让开!爹爹要打,就让他打好了!”
梅尧白一口气没提上来,指着梅清芷的手不住发抖,连嘴都有些歪了。
这下子可把梅夫人吓得够呛,她顾不上疼,忙冲到梅尧白身边帮他顺气,“老爷、老爷您别激动,切莫气坏了身子!”又着急地冲梅清芷吼道:“还不过来给你爹赔罪!”
梅清芷其实也受了惊吓,等回过神来顿时泪如泉涌,但她再担心父亲,仍固执道:“芷儿惹怒爹爹,爹爹想怎么罚女儿都行,哪怕是让女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甚至去死,女儿也绝无怨言。可女儿决计不愿嫁给一个嫉贤妒能、不忠不孝的伪君子!”
这一句话出口,梅尧白已是双目上翻,梅夫人更是心惊胆颤,至于两位外人……程岩依旧沉浸在呆滞中,庄思宜却挑了挑眉,缓缓开口:“这位姑娘,请问,你说的嫉贤妒能、不忠不孝……是指在下?”
屋里又是尴尬的寂静,梅尧白和梅夫人齐齐僵住,就连梅清芷也愣了愣,一家三口似乎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外人在,其中一人,正是当事者!
“对!我……”
梅清芷刚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就见庄思宜轻轻笑了,“可在下何时说要娶你了?嗯?”
“……”
羞耻感疯狂流窜在四肢百骸,侵入梅清芷五脏六腑,她面色涨红,一口气噎在胸口,只觉得自己像个哗众取宠的戏子——全情投入地表演,也无非让人当傻子逗乐罢了。
梅清芷整个人呆愣当场,又见庄思宜跨前一步,便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对于梅清芷而言,此刻最可怕的事情甚至都不是嫁给庄思宜,而是庄思宜要跟她寻根究底,让她再次将她演出的笑话回忆一遍,并且,摊开在众人前。
但庄思宜并未看她,只是拱了拱手,对梅尧白道:“今日贵府有事,晚辈不便叨扰,这就告辞。待过些日子,再来请教先生。”
说着,庄思宜便要拉程岩离开。
“贤侄且慢!”梅尧白此时已是万念俱灰,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但庄思宜在他府上无故受辱,对方虽有涵养不计较,他却不能理所当然地当做没发生过。
梅尧白深吸口气,挥开梅夫人,冷冷睨了梅清芷一眼,便上前对庄思宜深深一拜,“贤侄,今日府中这场闹剧,全怪老夫教女不当,以至她出言无状,犯下大错……老夫,向你赔礼了。”
庄思宜忙扶住梅尧白,“先生哪里话,不过是误会罢了,晚辈并未放在心上。”
梅尧白勉强牵起个笑来,“贤侄宽宏,老夫更为惭愧。虽说家丑不外扬,但事涉贤侄,还请贤侄稍待,老夫这便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梅尧白也不管庄思宜是否同意,兀自道:“来人,取鞭子来!”
“老爷,不可啊!”梅夫人一听“取鞭子”,当即就慌了神,别看梅尧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力气绝不弱于寻常壮年,这一顿鞭子抽下来,芷儿非去掉半条命不可!
梅尧白:“不取也可。”
梅夫人心中一松,又听对方淡淡道:“那便让她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吧,从此,我梅尧白没有这个女儿。”
“老、老爷……”
梅夫人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夫君,却听梅尧白冷冷道:“这个提议,不是她自己说的么?”
到了这一步,梅夫人终于明白梅尧白是铁了心,若她继续求情,才会真正害了芷儿,于是只能强忍心痛,捂着嘴呜咽。
至于梅清芷,她从庄思宜问出那句话起,就一直很安静,哪怕听见自己将受到皮肉之苦,也无半分惧色。
眼看下人已捧着鞭子入了房中,庄思宜却拦下了对方,道:“梅先生,您真的不必大动干戈,晚辈也不想因为此等小事,害您伤了身子。再者说,晚辈身为外人,也确实不适合看您执行家法。”
梅尧白老脸一红,总觉得庄思宜话里有话。
想他四五十岁的人了,竟在一个晚辈面前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正为难间,又听庄思宜道:“先生若想给晚辈一个交代,那可否由晚辈来问梅姑娘几句话?”
梅尧白一怔,忙道:“当然,贤侄请问。”他又警告梅清芷:“庄贤侄的问话你要据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
梅清芷顿了顿,缓缓点头。
庄思宜就站在原地,柔声道:“请问梅姑娘,你是从何人口中听说过在下?”
梅清芷抿了抿唇,其实她今天来这里,原就打算豁出去,也根本没有隐瞒的打算。如今虽生出误会,但她对庄思宜这个人仍有恶感,便皱着眉道:“是我在京中时,听庄郎、不,庄思辉告诉我的。”
原来,梅清芷此前在她位于京城的二姨母家小住了半年,偶然结实了京中一名叫庄思辉的举子,两人共同经历了一些事后,她渐渐对才华横溢又有世家气度的庄思辉动了心。
而庄思辉对她也并非无情,但当时庄家家主忽然离世,庄思辉要跟着其父回南江,临走前,对方还曾亲口许诺,说等他曾祖父孝期一过,便会禀明父母,来她家提亲。
“那日我隐隐听爹爹谈及此事,便以为是庄思辉……”梅清芷泪盈于睫,看上去颇有几分娇弱,“我一直等着,可今日才知爹爹想让我嫁的人是、是你,我一时冲动,便……”
“原来如此。”庄思宜听了来龙去脉,如何还不明白是他的好大哥庄思辉在背后重伤他,让梅清芷将他视作恶人、小人,因此对方以为要嫁给他时,情绪才会格外激动。
他笑了笑,索性明言道:“曾祖父仙逝前的确跟我提过与梅府结亲一事,但我并未答应,梅姑娘实在不必担忧。”庄思宜又对梅尧白拜了拜,“此事也怪晚辈没有及时与先生说清楚,只因曾祖父走得急,晚辈也不知他竟事前与您打过招呼……”
梅尧白忙道:“贤侄如此说,实在让老夫无地自容了……”
两人又各自“自责”一番,梅尧白倒是真心实意,庄思宜嘛……也就是敷衍的虚情假意了。
末了,庄思宜再次告辞:“如今误会已解,晚辈也不宜多留,只是……晚辈的为人,先生久了自然清楚。”
他临走前的隐晦一击,等于又扎了梅尧白一针,后者悻悻道:“那老夫也不多留贤侄了……”梅尧白又看了眼从头到尾几乎隐形的程岩,犹豫半晌,终究松了口:“程大人说的事,老夫会认真考虑。”
程岩一怔,忙道:“多谢梅老先生。”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