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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治《易》几十年的人,口中的绝佳之作又是何种水平?
房官精神一振,难道……他们房有机会出一位解元?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房官读完了四道五经义,便缓缓将卷子放回桌上。
“你……”
年老阅卷官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随便写吧。”
“……”
年老阅卷官心中一跳,莫非房官不喜这位考生的五经义?不该啊!就算其它几篇略次一筹,可就首篇而言,已完全有资格被选为经魁!
他茫然地坐下,略一踟躇,提笔写到:“清真雅正,当行出色。”
待他一写完,就被房官直接从椅子上挤了下去,对方都不需要酝酿,直接写上了批语——
“层次洗发,由浅入深,题意既毕,篇法亦完。”
年老阅卷官心头一惊,这批语规格很高了啊!寻常也就是典雅、精洁、得体等等几个词反复地用,而且房官竟先批语,后画圈,就跟迫不及待似的。
“你们好好改卷吧,此卷,我要亲自呈给徐大人。”
房官收好卷子吩咐道,而他口中的徐大人,正是本次秋闱的副主考官。只有副主考官看中的卷子,才会交由主考官定名次。
房中其余阅卷官见房官如此郑重,都愣了愣,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房官,是想将此卷荐经魁了!
同一时间,隔壁的一间阅卷房中,一位瘦如柴干的阅卷官则愤愤骂了句,“写的什么东西?!”
尽管他口中很嫌弃,但终究心软地没给一个叉,而是给了个直。
“直”代表四等卷,“叉”则是第五等,两者虽然都只有被黜落的命运,但四等至少好看一些。
待阅卷官写完批语,又拿起另外一张试卷。
这回,阅卷官的脸色好了很多,他一连看了两道四书义,面上已泛起笑意。
今日批改这么多张考卷,就这张卷子最得他的心,可当他看起第三道四书义时……脸就绿了。
半晌,他带着卷子,找上了本房房官。
“何事?”
“大人,这里有张卷子,其他题都答得不错,当荐,但其中有一题……”
见房官疑惑地看着他,阅卷官叹了口气,“您看看吧。”
他也不知这考生是怎么回事,明明功课很好,为何偏偏那道四书义别出心裁?你说答的不对吧,好像那绕来绕去的解释也能说得通,你说答的对吧,偏偏又看不出命义。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篇华而不实的文章。
哪知房官看过后却笑了,“此卷当然要荐,六题均可算佳,废一题又如何?何况此文章词华典瞻,从另一个角度来欣赏,也不失为一篇好文嘛。”
说罢,房官竟先于阅卷官画了个圈,并写上批文——“雍容华贵”。
阅卷官:“……”
诸位考官和阅卷官们通宵达旦数日,经过层层筛选,终于将选定的卷子送到了主考官的案头。
但杨文海在审过卷后,竟说了句让人瞠目结舌的话——他准备复核考卷!
复核考卷,是唯有正主考官才拥有的权利,其存在的意义还是担心有潜在的黑幕,或者渎职的考官。
此举虽显得主考官有责任心,但也隐含着对其他考官的不信任。
故此,很少有主考官会行使这项权利。
杨文海见众人面色不佳,却依旧泰然,“卷子我已看过,都是好文章,这几日辛苦各位了。但考生们十年寒窗不易,多少人年年下第,羞见家人。你我都是有功名之辈,更理解其中心酸,我便想着,还是要再看一看,就算找不出来更好的卷子,也免了我心中遗憾。”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表情都好了许多。
如今苏省乡试名额一百零五,已算历届最高,但参加乡试的秀才足有六七千人之多,贡院门前一不小心都能把人给挤死。
几十取一,很不容易,对考生们而言错过一次又要再等三年,每位考官都希望最后的结果足够公平。但一连批改这么多份卷子,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绝对公正,毕竟不少卷子水平相当,取谁不取谁,还得看考生们的运气。
故此,众人的不满渐渐消退,便回房将黜落的试卷搬了过来。
不过几千份卷子,杨文海一个人哪儿看得过来,他也只能从中抽选。
费了大半天,杨文海抽了上百份卷子,最终选出两份来。
其中一份,确实跟荐上来的卷子最末几位水平相近,定哪一份都能说得通。可另一份就让人费解了,那卷子上头只有一根竖线,是第四等。也就是说,此卷从阅卷官手中就被黜落,且众人一看,其文章结构虽无大错,但内容空泛,怎么选都选不到它上头啊?
那一房的同考官特意询问了几句,杨文海却笑道:“卷子是平庸了些,但有些观点还颇有新意。”
他都这么说了,众人也没辙,毕竟杨文海才是此次乡试的老大。
等选好两份“遗卷”,杨文海又回到位置上,此时案上正放着五份规整好的试卷,正是已选出的五位经魁。
杨文海抽出其中两份,首页的卷面上皆为四个圆圈。
但看批语,一份颇为寻常,另一份却别有不同。
“清真雅正,当行出色。”
“层次洗发,由浅入深,题意既毕,篇法亦完。”
“制义朴实,气象阔大,书理纯密,裁对整齐,言辞渊雅整饬,命义正大弘远。”
前三道批语,竟是一句更比一句长。
而最后一道批语,则是杨文海所批——“谨守绳墨,尺寸不逾。”
杨文海抽出这两份卷子,自然是想从中定解元了。
他也不必问大家的意见,毕竟两者批语的不同已经表明了考官们的态度。
只见杨文海食指一点,轻轻压在一份卷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识】
阅卷基本流程:弥封所→誊录所→对读所→收掌所→抽签分卷→阅卷官审卷→房官(同考官)审卷→副主考官审卷→主考官审卷
中间还有些琐碎的流程,文里就没提了。
——
【小故事】
本章其实有许多小故事,比如“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就是陈/独/秀遇上的题目,他在《实庵自传》里说自己遇上这样不通的题目,就用不通的文章来对,牛头不对马嘴不管三七二十一乱写一通,还拿了第一,于是更加鄙视科举,但后面很多人认为他是故意这么说来表明他有多讨厌科举的,实际上他还是好好答题的。
——
本章参考书籍:《中国科举》、《八股四题》、《实庵自传》等。
其中四书题by王鳌;五经题by周景。
Ps。现在的科举文不少,但试题就那么些有名有代表性的,我看过的文并不多,不敢保证不和任何文所出的题目重复,但我的试题都是我亲自找来的,每道题都有出处,相信表达方式也完全不同,在这里特别说明一下。
第46章
九月初四; 辰巳。
这日; 正是乡试放榜之日。
乡试多取辰、寅日支为放榜日; 以辰属龙,以寅属虎,取龙虎榜之意。
程岩此时正和庄思宜、胡曦岚等人聚在春昭楼的雅间中,等待着放榜的消息。
他考完试后立刻回了清溪村一趟,见过家人、夫子后以及若干友人后,又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不过他这次回去,发现程金花已经完全不搭理他了,看他的眼神再不似以往那般含情脉脉,欲语还休,但也不像亲人; 倒是像路人; 反正是彻底无视了他。
对此; 程岩没有半点不悦,不管是庄思宜的威胁起了作用; 还是因为程金花年底就要出嫁; 总之现在的局面都让他恨不能放炮庆祝!
此时秋意正浓; 程岩从与雅间相连的环廊往外眺望,春昭楼离布政使司很近,楼下长街已被来看榜的人流挤得水泄不通。
风起,卷着枯黄的梧桐叶飞上天; 飘飘旋旋,但最终也会落在土中; 碾作尘埃。
今日虽是吉日,可惜天翁不作美,始终阴沉沉的,让屋里的气氛也颇为沉闷。
“咋都不说话啊?”一位书院同窗道:“你们这样,搞得我紧张兮兮的。”
“你本来就紧张吧?”他身旁之人呛道:“就跟我来的途中上了三回茅厕,刚见了掌柜还叫人岳父大人。”
先头那人脸上一红,犟嘴道:“我、那什么,他是真长得像我岳父!我就是晃了下神。”
雅间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科举乃每个读书人心中的头等大事,又如何轻松得起来?
“你们何至如此?”胡曦岚摇头轻笑,端起茶喝了一口。
庄思宜:“胡兄。”
“嗯?”
“你的茶杯早空了。”
“……”
程岩终于被逗笑了,转回头道:“我还以为胡兄真的云淡风轻,原来……”
胡曦岚一哂,“我也是个俗人罢了。”
忽然,程岩听见大街上传来动静,他回头一看,人群正往一处汇聚。
“放榜了……”程岩喃喃道。
他声音很低,屋里却骤然一静。
龙虎墙前,谢林脸红脖子粗地与人推挤,他请不起小厮,又不喜和穷酸的家人一块儿出现在人前,因此今日看榜只有他一个人来。
谢林从昨晚上便守在这儿了,倒是占了个好位置,可就是快被挤成人干了。
“唉哟,这不是陈兄吗?”
“唉呀,是刘兄啊,幸会幸会。”
身后惊喜的声音充满虚假味,听得谢林不屑地冷哼一声。
“陈兄这回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哪里哪里。”
“毕竟前两回都没见你来看榜,不过还是陈兄明智啊,知道自己中不了,又何须来受这罪?”
“我就是想着刘兄你次次不中,次次都来,如此从容实在令人敬佩。不就是落榜吗?刘兄都能坦然面对,我又何必要那面子?”
“呵呵……”
两人正相互攻击着,忽见一书吏手捧长卷走了过来,人群立时安静。
书吏张贴的乃是副榜,所谓副榜,是指虽不够资格参加来年会试,但能够入京中国子监进学之人。
一般而言,副榜人数由正榜决定,五个正榜名额便能多出一位副举人,苏省正榜共计一百零五人,副榜上也有二十一人的名字。
“啊哈!陈兄啊,你榜上有名啊!还是第一个呢!可惜离举人就差了一位,不过这下子陈兄就能去京城了,等下次乡试,必然能入正榜!”
那姓陈的书生原本对自己颇为自信,谁知只差了一位却落入副榜,自然十分失落,偏生还有人故意刺激他,他便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副榜上不见刘兄名字,想必刘兄今科必中,咱俩还能一块儿上京呢。”
刘姓书生淡淡一笑,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讥讽,“承你吉言了。”
“……”
由于龙虎墙就那么大,来看榜的人又太多,不可能人人都看得清,故而布政使司附近建着一座楼,名为唱经楼,专为宣榜而用。
待楼上的人将副榜二十一人全数唱完,龙虎榜前终于迎来了主菜!
又一位书吏小心翼翼捧着长卷行来,那卷上有黄绸系带,卷中则是本次苏省乡试第六到一百零五名的中式者名录。
谢林心如擂鼓,死死瞪着书吏张榜——一百人的名字籍贯整整齐齐排列,密密麻麻的字迹挤占他的视野,压得他几近窒息。
“甲午科乡试第六名,王桂仙,邵阳府人!”
“甲午科乡试第七名,赵清泉,南江府民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