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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打量着跪在堂上的二人,见那李大牛约莫三十来岁,皮肤黝黑,一脸老实相,此时面对他和左右衙役的注视,整个人都在哆嗦。
张有根的状子上说,李大牛这几年一直都在各村收粮,再将收到的粮食转卖给粮商,赚取中间的差价。
若是以往,李大牛的做法也没什么错,只是三年前新政推行,朝廷为了抑制粮商低买高卖,扰乱粮市,便禁止了民间私自收粮。想要收粮,除非你能拿到衙门的凭证,一旦无证收粮,就将面临牢狱之灾,短则一年,长则七年。
其实这个案子很好判,只要程岩按照律法来执行,谁也挑不出错来。但他很清楚,既然赵大河选择借此给他挖坑,又怎会这般简单?
须知律法之外,还有人情。
云岚县地处边陲,粮食不丰,程岩虽还没找到足够的证据,但从种种迹象推测,百姓们交完粮税后,每年能存下的粮食不会太多。
而那些粮食,是很难养活一家人的。
这时候,他们就需要将好粮换为粗粮、杂粮,虽有些难以下肚,但至少分量足。
可百姓们大多淳朴,若直接与粮商交换很容易被坑骗,因此,他们习惯将粮食卖给有换粮经验的村人,再由对方统一处理。
程岩知道,云岚县中无证收粮的绝对不止李大牛一人,此事牵扯到诸多百姓的利益,如果他今天严惩李大牛,那断的可不止一个人的生计。
若再有心思不纯之人刻意煽动,多半就要坏事。
此时,书吏已念完状子,程岩惊堂木一拍,问道:“李大牛,你可知罪?”
“回、回县尊大人,俺、草、草民不知道不能收粮啊!”李大牛眼看着都快哭了,语无伦次道:“以前俺们也一直收粮啊,没说不能收啊,咋的收粮还要坐牢啊?”
程岩冷声道:“新政已推行了三年,相关政令还张贴在县衙门前,你为何推说不知?”
李大牛:“草、草民不识字啊!”
程岩:“怎么,莫非衙门没有派人到各村宣讲新政?”
李大牛急急摇头,“没有啊,大人,草民真的从未听说过,否则,草民也不敢干啊!”
而公堂外一些围观的百姓们也都议论起来,竟是人人都未曾听过。
程岩淡淡扫了眼吴一天和胡成喜,见两人脸色都不好,毕竟民不知政,就意味着当地官员失职。
只见吴一天指着李大牛道:“放肆!公堂上岂容你胡言乱语!明明是你知法犯法,还敢怪衙门没有知会清楚!”说完,他又对程岩拱手,“大人,此人必是为了逃避刑罚,故意推说不知,下官认为,应即刻将他收押。”
程岩:“要不,你来审?”
吴一天表情一裂,“……不敢,是下官逾越了。”
程岩不理他,又问李大牛:“你是从何处收粮?价钱几何?”
李大牛战战兢兢道:“草民都是从同村人手中收的粮,一石粟给他们十两银,或是等价的次粮……”
程岩默了默,再次感叹了一番雷剧的物价,又道:“可有证据?”
李大牛:“有、有的,草民虽不识字,但靠着画圈做了个账本,或者大人可以去村子里问,村民们都能为草民作证。”
程岩转头问胡成喜,“胡主薄,我记得云岚县有规定,凭证收粮的底价为九两一石对吧?”
“回大人,确实如此。”胡成喜态度恭敬,心里却想着程岩为何越过县丞来问他?莫非他之前那个念头还真有可能?
程岩点点头,“朝廷推行此项新政,是为了稳定粮市,以防有不良商人压榨百姓,低价从百姓手中买粮,再高价贩卖……”
他极富耐心地将这一政令掰开、揉碎了讲给众人听,是希望百姓们明白新政的好处,减少抵触心理。
作为县令,他不但要“治民”,更要“教民”。
“……此乃皇上一片爱民之心。”程岩缓声道:“而李大牛十两银子收粮,比衙门规定的底价还多了一两,百姓们也能得到更多利益。他的行为不但没有扰乱粮市,反而在其中起到了纽带的作用,为村民行了方便。何况,新政之事,他并不知情。”
此言一出,堂上诸人都愣了愣,赵大河飞快地看了程岩一眼,眼中有藏不住的惊讶。
半晌,吴一天迟疑道:“大人的意思是……”
程岩:“此事本官会再查,若李大牛所言无虚,又何罪之有呢?”
吴一天下意识反对,“大人不可——”
程岩:“要不,你来审?”
吴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河:姓程的到底啥意思?
吴一天:布吉岛
胡成喜:布吉岛
岩岩:布吉岛就多想,越想越复杂,越想越觉得我神秘嘻嘻嘻
梨子少年41:今天也在努力挣扎出镜!
——
李大牛有原形,王力军收购玉米案不知道大家看过新闻没?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农民没有办理国家相关执照非法收购玉米,每斤获利1。5分,一年一共6000元,结果违反《粮食流通管理条例》,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这件看似很小的案子却被选入2017年推动法治进程十大案件,因为案子道了最高法,最高法判定认为王力军虽然没有相关执照,但在粮库和粮农间起了纽带作用,没有扰乱粮食市场,不具备刑事处罚的必要性,要求地方法院再审。最终,王力军被改判无罪并提出赔偿申请,国家也针对此案修订了相关法律条文。
虽然我们常常能看到坏事发生,但同时也一直有好事在发生,只是好事声音小,坏事传千里,希望大家不被负能量影响,不遇上坏事,每天开开心心。
——
41和岩岩分开,预示着我也踏出了安全区,虽然舍不得41,但没办法,岩岩总要独当一面,我会每天争取多码字,早点让41和岩岩团聚。
第64章
对于程岩的决定; 衙门中大多人都认为他疯了。
新政就摆在那里; 以往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反正朝廷也管不到这穷乡僻壤来,可如今都有人告上衙门了,程岩却还敢枉顾律令,可不是疯了吗?
赵大河却是又惊又喜,他原本计划着等程岩判了李大牛的罪,便煽动百姓闹起来,最好扰得程岩焦头烂额。
但如今的局面比他预想得还要好——程岩结案后,卷宗会送达昭阳府,由府官们复核。像这般明显违背了新政的错判,那些官老爷们又怎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一顿责骂下来; 程岩还不是得乖乖听话; 重审此案?
如此反复; 更失民心。
届时百姓的不满愈多,自己就能让这把火烧得愈旺!
赵大河本以为程岩是个精的; 不想对方竟蠢到给他送人头; 简直喜滋滋。
但他并不知道; 程岩心中早有成算,因为前生就发生过类似的事。
历朝历代,变革一开始总是充满了理想化,可在政策的推行过程中; 却往往会发生一定偏差,导致结果也偏离预想; 甚至与初衷背道而驰。
前生的“凭证收粮”就是如此,制定政策的人是为了国家与百姓,可在实践中却伤害了百姓的利益,以至于闹出了民乱。
当时保守派便借此疯狂攻击新政,若非改革派势大又有决心,怕是要赔上好几人的前程来平息此事。
在这件事上,程岩和关庭并没有落井下石,他们都认为政策本身并没有错,只是不够周全。师生二人虽然“叛变”了,但私下里还是为新政操碎了心,于是你一条我一条地补充,竟将这项政策慢慢完善。
没多久,革新派关于新政的修订也出来了,竟与他们师生二人所想一致。
如今赵大河歪打正着,提前爆出了“凭证收粮”的隐患,程岩就想借此机会早点儿补上政策的漏洞,以免日后酿成大祸。
其实作为县令,程岩是有权利通过奏疏直接向朝廷汇报和请示的,但奏疏原则上要逐级申诉,除非事从紧急或者情势逼人,少有人会越级上报。
程岩并不想给人留下“目中无人”的印象,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府城的官员里,从中选了一把枪……
很快,卷宗送到了昭阳府,而复核此案的乃是一府通判桂阿林。
此时他正坐于公案后,像往常一般不急不缓地处理着公务,时不时喝口茶润润嗓,看上去非常闲适。
“噗——”
一口茶水喷出,桂阿林眼睛瞪得老圆,他来不及擦拭唇边的水渍,匆匆将手中卷宗又读了一遍,表情一言难尽。
……疯了吧?
这是桂阿林的第一反应,虽说断案是件很复杂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的束缚和影响,但像李大牛这种明显违背制度条文的行为,居然被判无罪?
然而当他注意到县令的名字时又是一愣——程岩?今科状元?关阁老那位爱徒?
可关阁老乃是推行新政的中坚力量,为何他的弟子却要拆台?
桂阿林觉得此事不对劲,或许其中有什么弯弯绕他没看出来,一时拿不定注意,便上报给了昭阳知府。
知府大人在看过卷宗后,沉吟片刻,问道:“你是如何看法?”
桂阿林踟躇道:“下官认为,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李大牛确实无证收粮,违反律法,理应受罚。”
知府却笑了笑,“可身为县令,应知百姓利而与之兴,知百姓害而与之去,程县令的判词也不无道理。”
桂阿林怔了怔,随即注意到了知府那抹饱含深意的笑容,他忽然灵光一现——是了!知府大人乃是林阁老的门生,自然属于保守派一系。而程岩的判词把“凭证收粮”的疏忽之处全给指了出来,岂不是给保守派的人送上了攻击新政的由头?
何况,程岩又是革新派主力关阁老的学生,让学生打老师的脸,岂不快哉?
桂阿林默默同情了程岩一瞬,又觉得对方真是脑子有病,连立场都摆不正,活该被当枪了!
他恭敬拱手,“下官明白了。”
当天夜里,有快马从知府衙门往京城疾驰而去,然在此之前,程岩已将一封信交给了庄棋,令对方安排信得过的人赶去京中,务必亲自将此信交到关阁老手上。
庄棋领命离开,程岩则负手走出室内。
他望着一轮明月,不免想起了那个说会在月光下的人。
庄思宜,又在做什么?
程岩万万想不到,庄思宜此刻正被一群女人环绕,犹如得道高僧掉进了妖精窝。
原来今日正是京城第一妓馆万春楼选花魁的日子,庄思宜被几位新结识的衙内拉着,也跟着来看热闹。
一位美貌妓子端着酒杯正想凑过来,就听庄思宜冷冷道:“离我远点儿。”
妓子微怔,很快又勾起个妩媚的笑,“公子人都来了万春楼,又何必拒奴家于千里之外……”
话未说完,她就对上了庄思宜的视线——平静中却带着莫名的威慑,让妓子浑身发冷,屁股忍不住往挪远了些。
“哈哈哈哈,庄兄真是不解风情。”一名衙内笑道,“莫非是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
另一人也随之调侃道:“若不是小弟知道庄兄还未娶妻,只怕要当你惧内了。”
与庄思宜关系最近的衙内忙来解围:“庄兄素来不近女色,今日肯陪咱们来这万春楼已是难得,你们就别再为难他了。”
“不近女色?难道庄兄还想为将来的妻子守身如玉不成?”
庄思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顿时引来满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