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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被他这句话点着了火,她一把捋起袖子,柳眉倒竖,犀利地骂道:“西街猪肉铺子打杂的陈兄弟是吧?我说说您身体有什么问题吧。这么多年了都没个孩子,你也不想想,自己家里的老婆还未必能吃得消,你就装病装到别人的老婆面前。您也没钱没色啊?也就有这点儿不要脸的能耐,只敢拿沾了猪油的脏手偷一丝儿腥。我家相公的本事街坊邻居心里都明白儿着,就你这出息,也配提上一字一句?我给你看完了病,现在能回家了吧?难不成别人家里的房事,您还要管一管?”
阿萝这一段不带喘一口气儿的话骂的陈屠户目瞪口呆,药堂里还没散去的男男女女也都没人敢说话。大家都吓着了——原来这小娘子,唱起曲儿来像花,温柔起来似水,泼辣起来,也真是……够呛。
阿萝这人十分粗线条,平日对人也不怎么上心,但是却极其护短。在阳命台的时候,她也不曾多么待见银叶,但是在这里,银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见外人说银叶的不是,她火气“蹭蹭”地就冒出来。
阿萝这么多年风里雨里,就学会了不受人欺负的本事,她要是一生气,骂起人来虽然不吐脏字,但有一点,不管是别人的脸面还是自己的脸面,是统统顾不得的。
她骂爽了,干了一碗水,潇洒地关上了大门。
。
银叶和小鬼在外面瞎逛了一天,吃喝玩乐花了不少银子,一大一小乐呵的不行。晚上爷俩一起去城郊拆了那间破茅草棚子,完事儿后一人抓了一把干草,权当做留念。
拆完了草棚子,银叶一口气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鬼说:“肯定是阿萝姐又在念叨你了。”
银叶笑着应:“没准儿真的是,那么大个一药堂,她肯定忙得团团转,肯定一边傻乐,一边骂我把她坑惨了。”
把医馆放手给阿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不会看病,更当不成“仁医”,只能把摊子交给阿萝,自己躲得远远的。
天黑下来,小鬼被寒风吹得直打摆子:“走吧,回去吧。”
银叶却不想走,他一屁股坐在小溪旁边:“再坐坐,来坐一会儿。”
于是银叶和小鬼并肩坐在一块儿低矮的小石头上,银叶手中无意识地揪着青草叶子,眺望着水面,眼神中充满哲思。
小鬼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听见,小鬼也就不说话了,在地上捡起石头,打水漂玩儿。
银叶突然开口说话了,和一整天的欢喜氛围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话:“你说他是不是逃避现实。”
小鬼耸了耸肩,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病。
哪知银叶的眼神变得忧伤起来,眉毛也皱出了几分愁绪。再加上这晚间的凉风一吹,让人心里难受的氛围全出来了。
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小鬼觉得,他好像是想要寻求开解,遂勉强开口问道:“谁啊?”
“什么谁呀?”
小鬼顺着他的意思走:“是不是大少爷——”
小鬼没再问下去,因为银叶一下子将手边的一棵狗尾巴草连根拔起,别扭地将嘴唇抿成一道僵直的线,压抑着声音,闷闷地骂道:“大少爷个屁,我管他的大少爷!”
小鬼懂了,银叶看上去蔫了吧唧的,实际心里是有火,看这样子是需要发泄。
小鬼缩了缩脖子:“那你真不打算继续管他啦?”
银叶声音拔高了几分,情绪释放出来一点:“管?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也什么都不说,他需要谁管呀?他油盐不进的死鬼一只,我跟鬼又不熟,怎么管呀?能管他的只有苍野,直接把他从那副尸体里面拽出来,送到地狱里面去才省心!”
小鬼很有耐心地等他骂完,说:“可是大少爷又没招你惹你,还好心给你治腿了呢。”
银叶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反驳道:“我受伤还不是因为他!”
“人家还送了咱们两瓶上好的伤药呢。”
银叶看小鬼的眼神变得凶狠:“你要是有用点儿,我还求得着他?”
小鬼见银叶这样,心里暗道:得,发泄过头了,不得了啦火气要撒在自己的身上。
遂赶紧转移话题:“那事情过去了,咱们不也管不着大少爷了么?”
银叶斩钉截铁:“是,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
“那——你为什么生气呀?”
银叶炸毛了:“我生气了吗?我为什么生气?”
小鬼说:“嗯,你很生气。”
银叶不说话了,他盯着狗尾巴草的须子看了很久。
银叶这个人吧,情绪来的快,来了就要全摆在脸上,让人看尽了,他也就没事了。就像刚才,把他的心事挖出来着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讨厌别人遮着掩着装模作样,只是因为他自己不会。
他自己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干脆道:“嗯,我挺生气。”
为什么生气呢?
银叶也想不通,所以问小鬼:“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倔呢?”
其实他心里正在咆哮着:行啊,你倔,倔还是跨不过我撒的一地大米,还是被桃木剑摔得头疼,还是只能乖乖等着苍野来收你!
可是小鬼总能在他之前找到事情的关键:“那你想让他怎么做?他怎么做你不会生气?”
银叶愣住了,心中的咆哮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认真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大少爷无论表现出什么样,他都会生气。
他想着这个殷淮安少爷很快就下地狱了,心里面就又难过又生气。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气他殷淮安只知道忍受,气他自己想不到办法,甚至在气苍野,为什么这么快就来?
银叶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咬牙切齿,欲罢不能。他之前收魂儿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故事,但是直到现在自己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他才发现,原来掺和别人的事儿这么难,揣度别人的心思更难。
要是当初没被殷淮安那半缕魂缠上,该多好哇!
银叶痛苦地闭上眼睛,脱口而出:“难啊难!”
小鬼看到银叶把手里的狗尾巴草捏得面目全非,叹一口气。
动了感情的事情,当然难。
他还不能够完全确定银叶是个断袖,但是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那就是:他反应这么剧烈,心里肯定是把大少爷放在一个很特别的位置的吧。
小鬼不再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地探究着他的每一寸表情,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样。
银叶看见小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睛,他心里直发毛。
这次不等小鬼开口,他自己内心就蹿上来那两个字——断袖。
他被自己这危险的想法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小鬼就心直口快地问道:“银叶,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喜欢他。”
银叶自诩为一个心直口快,不拐弯抹角的人,但是对上这个孩子这个话题,他也是甘拜下风。接连两天,这孩子着了魔似的纠结这个问题,让银叶很是害怕。
关键问题是,银叶自己原本很肯定,现在呢?却也不知道了。
☆、眼球与往生镜
喜欢大少爷吗?他之前可以很肯定地说不,但是现在,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抬头望天,低头看地,将四周的花草树木都看了一遍,心里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
银叶将脑袋埋在手臂中,哀哀地叫了一下,声音很是迷茫与无助。
。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银叶正对面冒出一朵不小的水花,一道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响起:“你又怎么了?”
银叶和小鬼坐在溪边,被溅了一身的水,听到声音在自己的身前突然响起,小鬼和银叶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和飞溅的水花一起弹出去,屁股着地,狠狠摔在几步远的地方。
那人被银叶二人的齐声大吼震得浑身一颤,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收起堵住耳朵的手指,揉了揉耳垂,侧着头控了控水,低凉语声中夹杂有怒气:“你大惊小怪地叫什么!”
小鬼张大着嘴巴坐在河岸上,银叶则从地上爬起来,兴奋地大喊了一句:“苍野!”
苍野,男,三十二岁,阴违司黑白无常手下的第一鬼差,最受老阎宠爱的小跟班之一,职业抓鬼,常年在十八层地狱上下穿梭,未婚,性向不明,性格冷沉,脾气不好,为人呆板无趣。
苍野本来只露出一个脑袋,现在缓缓地从水面中升起来,他穿着一身死气沉沉的黑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其他的颜色,湿漉漉的黑袍紧紧地裹在他身上,在月光下一照,像是闪耀着银光的鱼鳞,这样看上去,苍野整个就像是一条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大黑鱼。
银叶抱怨道:“你说我大惊小怪什么,月黑风高夜,你干什么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眼前突然冒出一个水淋淋的人头,你说我害不害怕!”
苍野连眉头都懒得皱了,面无表情地从水中拎出一根铁棍,双手抱臂,将棍子抱在怀中,然后从水中出来,笔直笔直地站在岸上,这才抬头说一句:“你说什么?”
银叶早该想到,他刚才根本就没在听自己讲话,苍野一向自动屏蔽一切对于他无用的信息。
银叶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一一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身份是什么?降落到哪儿了?怎么从水里出来?”
苍野向来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水路比较快。”
然后就闭上嘴巴,不再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去。
银叶早就习惯了他这一点,也不欲和他较真。他在苍野屁股后面紧追几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返回去把仍然坐在地上的小鬼提溜起来。再回头看见苍野头也没回一下,已经走远了,见状他也不追了,索性站在原地叫唤:“你干什么去,往哪走呢!?”
苍野转过身来,声音平平的:“回你家,和阿萝碰头。”
银叶简直无语至极:“你,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你一句话不说就走!”
苍野仍旧抱着棍子,站在原地不动:“那你带路。”
银叶也站在原地不动,他也抱起双臂,鼻孔朝天地看了苍野一眼,用下巴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你走错了,这边。”
苍野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止住脚步,拿眼神命令他:快点走。
银叶敢肯定,现在如果让苍野说话,他一定会说:幼稚,无聊,浪费时间。可惜,苍野本就是一个嫌麻烦的人,他骂人都懒得骂。
苍野这样的性格是有原因的,阴违司最大的头儿是黑白无常,但是这两位大爷很少出门干活,都是在家里一躺,拿个小本儿动动笔杆子,记录一下进出十八层地狱的各路厉鬼。真正抓鬼的活就交给手下的鬼差,苍野就是这些鬼差里面最得力的一名,在阳阳两界抓鬼,在地狱里面炼鬼,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偏巧老阎就是喜欢这样勤劳能干,说话又少的孩子,成天让他跟在身边。所以苍野的时间宝贵得跟金子似的,久而久之,养成了不爱搭理人的坏毛病,说多一个字都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苍野这么惜字如金的人也有口头禅,那就是:“麻烦。”
和苍野走在一起很尴尬的,气氛就跟冻住了一样,连空气都纹丝不动。这样的氛围让苍野很享受,但是他的享受往往是别人的难受。
小鬼的难受表现得特别明显,他完全被苍野目空一切、居高临下的气场吓住了,从苍野出现,就一句话都没说过。
银叶还自然一些,但是他也没能力打破氛围,控制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