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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殷胥停笔将奏折摆放至一边:“近日里可好。”
“尚安。”顾南依言坐下:“只是我看陛下模样,似乎是过于劳累了些。”
“哪里是劳累。”景昭帝轻笑着摇头:“分明就是老了。”
顾南静静看着眼前的皇帝,没说话。
他确实是老了。
鬓生华发,额生细纹,帝王贵气犹存,只是初见时那抹凌厉之意,如今已然消散太多。
“昨晚,朕梦见敬之了。”殷胥靠着椅背,轻声说:“他还是少年风光模样,站在树下微笑,云衫微动……他站在最美的岁月里对朕笑,可是朕,已经老了。”
“仔细想想,朕这一生,苦楚受过,欢喜有过,曾金戈铁马驰骋沙场,也曾站于朝堂指点江山。”殷胥垂眸,神情带着回忆的暖意:“若论尊贵,当属登基后的这三十二年,可是若说欢喜,千般万般,比不得曾在深宫沉浮的那八年。”
“如今朕垂垂老矣,偶尔恍惚一下,竟然觉得快要记不清楚敬之的模样。”
殷胥颓然垂下手,手指在桌上的《历世书》扉页轻轻划过:“我想,若是再无人陪我说说他,我就真的忘记了。”
顾南看着殷胥,一时间居然觉着眼前大启最为尊贵的人有些可怜。
他敛了眉目:“陛下,三十二年了,何必执着。”
“你还未受过相思煎熬,所以不懂。”殷胥笑着摇摇头,半晌,俯身从桌下拿出一做工精致的木盒,抱在怀中轻轻拂去其上的灰尘,表情温柔缱绻:“这木盒是当年敬之离去时赠予我的,说是如若哪天我撑不下去了,就打开看看。”
“这些年来很多次都想打开,可还是忍住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顾南茫然摇头。
“因为啊,我舍不得。”殷胥笑笑:“我怕打开一次,以后便更难撑下去了。”
三十二年熬成了执妄,除了殷胥,没人知道那等同于什么。
景昭帝抱着盒子,看着顾南茫然的模样笑了笑,轻轻闭上眼睛:“算了……让朕一个人待会儿,顾南,你先回去吧。”
顾南颌首应下,转身向门外走去,走至门边时,景昭帝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从明日起……你就上朝吧。”
顾南一震,猛地回头看去,殷胥依旧是之前那般闭眼假寐的姿势,仿佛什么话都没说出过。
面上虽是从容,可只有顾南知道他此时心底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御书房内一片沉寂,良久,顾南听到自己带着颤音的声音。
“……是。”
出御书房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琼楼玉宇隐在黑暗中,庄严而寂寞。
一路走至太极殿,还未走近,远远便看到两个灯点,在黑暗里渺小至极,却分外温暖。
顾南笑了笑,加快脚步走上前,殷承修看到他,弯着眼睛唤了一声:“太傅。”
“等很久了么?”顾南伸手触碰他冰凉的脸颊:“夜里风寒,下次就别等了。”
闻言,站在一边的殷承安开了口:“不冷,倒是你,下次出去之前就先备好披风,原本身子就薄弱,还不注意些。”
殷承修点头附和。
顾南笑了笑,伸手把他们的手牵住:“我晓得了,好了……进去吧。”
更晚一些的时候,顾南沐浴后靠在榻上看书,不久,木门被推开,一身玄衣的少年缓步走入,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中十分凌厉。
看他进来,顾南放下书微笑:“承修睡了?”
殷承安点头在顾南身边坐下:“这些年他练武越发勤奋,确实劳累了了些。”
“苦楚伤人也塑人。”顾南垂眸,五年前殷承译的诛心之话,到底是在小皇子心上留了痕迹。
闻言,殷承安垂眸,轻声道:“我会护着他。”
这话顾南如今已经无需怀疑,伸手拿了茶壶给殷承安添上茶水,待后者端起茶水后淡淡开了口:“景昭帝允了我明日上朝。”
握在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殷承安抬起头,乌黑的眸子中倒影灯火,灼热明亮。
一时间竟说不清楚心里是如何滋味,有些酸有些涩,却也有细小的火焰从心底升起,在破土之时被风扶起,最终燎原。
这么些年,这么些年,终于等到了。
殷承安咬着牙,手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片刻,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沿着红木桌面划过,最终覆在他的手上。
温暖柔软的触感刚进心底,就听到前方传来衣物摩挲声,素白云衫映在眼眸,殷承安愣了愣,下一秒,一双清淡平和的眸子便对上了他的眼睛。
“承安,之后等着我们的,是一条是更凶险的道路。”顾南开口,声音清淡:“曾经的无数日夜从此会彻底变成过去,承安,你可还记得五年前我说过的话。”
殷承安沉沉看他。
顾南敛眉后退一步,开口。
——“殷承安,七年之内,你会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你将拥有无人能及的权势和威信,君临天下,尊贵无匹。”
——“而臣,愿尽一切心力辅佐殿下,万死不辞。”
五年前,顾南在梅花下仰头开口,骄傲耀眼。
五年后,顾南于灯火中敛眉诉说,庄重从容。
少年身影留于岁月,便是五年光阴,风姿依旧未减。
看着这样的顾南,殷承安只觉得心里发烫,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般从他眼前闪过,最终落入眼前一双淡然明悟的眼眸。
顾南,顾知还,顾太傅。
一个名字在心中反复辗转,逐渐留下一生难以消除的印记。
殷承安走上前对上顾南的眼,一字一字开了口:“太傅,这话我记下了。”
这话我记下了。
所以此后数十年,太傅,你必须同我一起熬下去。
别无选择。
外面夜风寒凉,大红金纹宫灯不住摇晃。
殿内一灯如豆,素白一云衫少年颌首敛眉,玄衣少年站于前方垂头看他,眸中暗光难敛。
执念已成。
……
大启天佑三十二年,四月。
帝诏太极殿,皇五子太傅顾南,博学妙才,明辨善思,其志明远。加封文渊大学士,赐官服珠玉,准允朝堂。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有一天没更新,请别怀疑,不是我坑了,是因为我在补作业。
☆、82|8。8
大启天佑三十二年,五月。
清晨,金銮殿。
顾南敛首站于殿前,左前方兵部尚书陈虚手持奏折而立,声音清朗。
大抵是西戎进犯嘉陵关,守将不敌,上书奏请朝廷援兵。
武以定国,文以兴邦,兵家之事向来是大事,待奏折念完,景昭帝俯视众臣:“众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无非是殷承祈或殷承晋。
朝廷最常见便是党派之争,大臣各自拥护,一时争吵不休。
到最后,靳王殷承晋一派占了上风。
顾南垂首站着,四周言语尽数入耳,唇角轻勾。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
昔日殷承晋还未封王时,于御书房做策论,才思敏捷,见解独特,颇有一番风采。只是这一年来越发泯然,心思狭隘阴险,顾南看着他,已经很难想到皇二子曾经的模样。
比起殷承晋,曾经的皇长子如今的怀王殷承祈倒还是不错,静贵妃娴淑仁厚,教出来的皇子心智也不差。
若论能力心智,景昭帝几个儿子中当属殷承祈与殷承安,可惜皇长子一生顺风顺水,锦衣玉食,论起手段自然比不过在深宫沉浮数年的殷承安。
甚至连殷承晋都不及。
顾南抬眸看看殿前的怀王,后者站在那边微微俯首,稳重坚定。
也算是天之骄子,只可惜命太薄。
这场朝堂之争,最后的赢家是殷承晋。
身着华袍的青年上前弓身领旨,年轻的脸是满是志得意满的光彩。
事情已定,上方的帝王挥手退朝,顾南随着旁人一同退出去,刚出了金銮殿,便听到旁边传来清朗的声音:“顾太傅,留步。”
顾南回头,殷承清站在他身后微笑,身姿翩翩,丰神如玉。
曾经不慕权贵只爱逍遥的四皇子,如今的清王。
“清王殿下。”
“不必客气,顾太傅。”殷承清大步上前与他并肩:“上月南边战事刚停,现在西边又有蛮夷来犯,今年可真不算太平。”
顾南笑笑没说话。
殷承清打量他几眼,突然靠近几分:“顾太傅,你觉得二皇兄此次征伐西戎,结果如何?”
“未来之事如今怎能明了。”顾南偏头看他,眉眼清清淡淡:“还望清王殿下慎言。”
说完,又再次开口:“臣今日尚有些公务未办,怕是不能与王爷乘舟小叙了。”
殷承清一愣,用眼角余光看到身后走近的殷承晋,笑起来:“既然如此,那便择日再说,便不叨扰太傅了。”
顾南微笑着拱手。
殷承清便不再说话,不动声色看了身后的殷承晋一眼,快步离开,锻制华袍轻轻略过顾南手臂,柔软冰凉。
身子错开,殷承清从容迈步,唇角轻轻勾起。
回太极殿时,殷承安不在,殷承修执剑立于石阶看花,双眼无神。
顾南缓缓行至他身边,登上台阶陪他一起看。
清风扶起花瓣蹭过殷承修脸颊,他回过神来,眼眸微动看见身边的顾南,微微一笑:“太傅。”
“花好看么?”顾南伸手拈起落在他肩膀上的花瓣,道。
“却也只能灼灼数月。”殷承修将花放在手心,说:“若美丽能永生绽放,了却遗憾多好。”
顾南笑笑,伸手轻拍他的额头,如同小时候那般。
殷承修任凭他动作,眸子有些软:“五年了。”
“嗯,五年了。”顾南看着他:“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娃娃,藏在你兄长身后偷偷看我,特别乖。明明还很小,却有金戈铁马志向,很好。”
说罢,他伸手将殷承修额头处的碎发拨开:“如今五年过去,你也长大了,少年英姿不过如此。”
殷承修笑着握住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再如何,你也是我小夫子。”
声音略带低沉,不如从前软糯清朗,语气却是一致的。
身前对视微笑,衣衫漂漂,翩翩少年郎。
身后艳阳高照,桃花轻飘,人间好风光。
殷承安走进殿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眼眸在那双握着的手上停留片刻,他走进去登上台阶,不动声色拉下顾南的手,笑笑:“太傅,承修。”
顾南微笑颌首,小皇子从小便对自己兄长有着不一般的尊敬和畏惧,也道:“哥哥。”
殷承安应了一声,乌黑的眸子看着殷承修,开口道:“承修,你跟我到书房一趟。”
说罢,又转头对顾南笑了笑:“太傅,中午我让厨房做了些清凉的东西,你先歇息会儿,多吃些。”
“好。”
殷承安眉眼缓了一些,转身朝书房走去,殷承安快步跟上,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并肩走着,皆是少年美好风姿。
一时间心里隐约有些骄傲,顾南垂眸摇头笑了笑,进了偏殿。
沐浴后稍作休息,换好衣服再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殷承修正坐在树下煮茶,见顾南出来,笑着招呼:“太傅,过来尝尝我煮的茶如何。”
顾南过去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太过心急,时候不到,涩了些。”
小皇子皱皱眉头。
顾南坏心眼添一句:“实在是不如你兄长。”
小皇子瞬间颓靡。
闹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