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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忘记过童年时的玩笑话,可也许对方那严谨如同齿轮合轴的大脑中,这些无益的话语都早被筛选过滤,没有剩下丝毫渣滓。
加百列合上眼帘,觉得那种全身都快超脱的轻松感也因此蒙上了一层阴霾。
“有什么话,你以后当面和我说。”西里尔将金属小方盒往前一推,碰了碰加百列垂下的左手。
加百列睁开眼,喉头发出赫赫的声响,没有说出完整的字句。
西里尔转动轮椅,小心地擦除掩盖地上滴落的血迹,又拖动几个沉重的木柜,堆在加百列身前,作了非常简易的遮挡。
“我要去城门找他了。”西里尔做完这一切,额头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面庞看着像是闪闪发光。他回头看了眼神情委顿的加百列,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们会回来的。你想说什么话,我留一整天听你慢慢说。”
轮椅轻轻压过地板,房门被带上的细微声响也清晰地落在加百列耳中。他觉得这可能是在死亡前最后一段耳聪目明的时刻,他可以尽情享受,然后等待最终的黑暗与静默到来。
然而舍不得。
加百列挪动食指,微弱的力道搭在了金属小方盒的旋钮上。幸好当初将开关的灵敏度设置得极高,指尖略一用力,小方盒中就传来了沙沙的声响。
这是装置启动时的正常声响,等风吹落叶般的声音渐渐变轻,他就听到了比这时要年轻不少的自己,用一种热情洋溢、诚恳真挚的语调缓声说:“西里尔,是你吗?我……”
……
宜青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机械表。他相信西里尔制造出的钟表不会产生太大的误差,那么距离加百列走下城头,应该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十分钟。从城墙到总督府步行只需要十多分钟,如果他们骑马应该更快,为什么四十分钟过去还没有回来?
他看着退开城门三百米的魔物,又扫了眼秩序井然的城头,不明白心头的不安到底来源于何处。四门火。炮完全和城池位置的优势,完全可以阻挡魔物进攻,那还有什么好心慌的?
宜青犹豫着,等表盘上的指针又走过五分钟,他挥手招来一名守在城头的皇家守卫团士兵:“你带上一个小队,去总督府走一趟。如果看到加百列师团长,让他快点回来;如果……”
宜青顿了顿,也猜想不出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便含混道:“如果遇到意外,也立刻回来禀告。”
“是!”
那名士兵一丝不苟地行礼、转身,朝城墙下小跑而去。不出片刻,他便折返,身后跟着一名二师团的士兵。
“怎么回来了?”宜青皱起眉头,不满道。
那名二师团的士兵抢先一步,回答道:“殿下,是我听见您让这位兄弟去找加百列师团长,这才让他回来的。”
宜青依稀记得加百列离开的时候带上的确实是二师团的人,看着他道:“是加百列让你来的?”难道加百列遇上了棘手的事暂时不能脱身,所以派了名士兵来传消息?
那名士兵诚恳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是的,殿下。加百列师团长让我和您说……”
113、枪炮玫瑰23
“恐怕不是加百利让你来的; 让你给我传话的另有其人吧。”宜青在那名士兵有所动作之前,单手握着短。枪; 制住了对方可能做出的危险举动。
他用枪管轻轻顶了顶士兵的心口,眯起双眼道:“莱斯曼让你来做什么?”
这名士兵的表现并没有异样之处 ; 但宜青非常清楚加百列的性格。以加百列的谨慎,不可能将重要的消息交由一名普通士兵前来传达,即便来的不是他从约克堡带来的亲兵,也该是更能取得宜青信任的皇家守卫团士兵,无论如今都没有道理让隶属于维科郡二师团的士兵前来报信。
话说回来,他当初离开城墙,带走的是一队二师团的士兵; 本身就已经透着几分蹊跷。
宜青心中念头急转; 用枪顶着那名士兵的前胸,推着人朝城墙边走去。他还没有看到肉眼可见的威胁,但总觉得有一股阴谋与诡计的味道漂浮在城头上空。
“殿下,我劝您冷静。”那名士兵被枪管抵着; 神情倒也镇定。他任由宜青将他推到城头; 背后便靠着坚实的城墙,却悠闲的像是两人的处境完全调了过来。
宜青抿了抿嘴,试图从他这句话中品咂出更多的信息。他为什么没有丝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胆怯?
不可能因为替莱斯曼办事的人都悍不畏死吧?莱斯曼那方的人……到底埋下了多少伏笔?
他握着枪的右手微微一松,那名士兵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没等那种神情进一步上升为胜券在握的高傲与蔑视,宜青便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对方的嘴唇。
“我没有必要冷静。”宜青道。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心底并不像语气显露出来的那么古井无波。他此时还不知道加百列的遭遇,然而遇上的情况和加百列一般无二。
差别只在乎; 加百列在高声呼喊后发觉身边的一队士兵无人响应;宜青在拔。枪后就已经确认有些不妙。他身为帝国的二皇子殿下,城墙上等级最高的军事长官,亲自悍然拔。枪指向了一名士兵,周围竟然没有一人做出该有的反应!没有人取出武器将那名士兵团团围住,也没有人悄然色变斥责那人以下犯上,该受惩处。所有人好像在瞬间都变成了又聋又哑的观众,无声观看一部荒诞的默片。
宜青忽然觉得探出袖外、扣在扳机上的那只手有些发冷。
他想起来,为了保证总督府那边不出意外,和维科郡驻军一师团等方面维持住兵力对等的僵局,他们没有办法抽调更多的人手来守城门。除了负责四门自行火。炮装弹、瞄准、发射的士兵选用了从约克堡带来的亲兵,在城门前布置了几队巡防兵外,城墙上的兵力分配多半还是依照了维科郡原有的规划。
驻军一师团的士兵被排挤了出去,剩下的,几乎都是二师团的人。
那名士兵抽动嘴角,冷冷笑了一声,看向宜青的目光像是有些怜悯又有些卑微。他向来厌恶贵族成员的高高在上,如果今日能够看到这位风度翩翩的二皇子殿下露出惊恐交错的神情,也就值了。
“殿下想知道大皇子殿下让我来做什么?想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在为大皇子殿下办事?我可以告诉殿下。”士兵神情狠厉道,“这里全是一一”
“天呐!你竟敢对殿下无礼!”
一声稍显稚气的尖叫打破了城墙上的阴冷氛围,好似阴雨将至的天气里,忽然吹来了一股不合时宜的和风。
那士兵放出的最后一句狠话因此也显得失去了三分力度:“这里全是我们的人!”
二师团叛变了!
宜青立刻得出了结论。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当初那名下令放他进城、不惜得罪了莱斯曼手下亲信的师团长为何反水,此时还有更需要他马上解决的危机。城墙上几乎都是二师团的士兵,全是对方口中“我们的人”,他要怎么应对?
他的眼角重重的一抽,像是牵连到了面部的筋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尤其是当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城墙角落的一幕时,僵硬如同坚冰般融化消解,变成了夹冰迸溅的涡流。
先前那道稚气的声音来自于一名二师团的士兵。他身上穿着的军装崭新的还没有褪色,肩章空空荡荡,应该是一名才调来维科郡不久的新兵。
他站在城墙西侧的一门自行火。炮边,脚边不远处就摆着成箱的炮火弹药。他的两手带着粗苯厚实的手套,是负责给火。炮装弹的弹药手。这项工作只需要机械的操作,对体力和技术的要求都很低,所以他这样的新兵才有机会上任。在那一幕发生之前,他的脸上还洋溢着青春的蓬勃朝气和刚上战场不久的振奋,显然是为能胜任这个许多人嗤之以鼻的工作而感到自豪。
但就是他既惊且怒地喊出那一声后,这张年轻的脸庞上就再也看不到那种带着些许羞涩的欣喜。他的嘴唇还作着高呼的口型,澄澈的瞳孔慢慢涣散,富有生命力的身躯也如同风中落叶般凋零。
城墙染上了第一朵血花。
像是得到了无声的指令,四门自行火。炮旁,同时上演了这样血腥残忍的画面。宜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被同伴在身后捅了刀子的全都是他们从约克堡带来的士兵,而凶手在不久之前,还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为击退魔物而交相庆祝。
也有和那名年轻士兵一样并不算在“我们的人”中的二师团士兵,这些人的下场,也和那人一样,不是倒在血泊之中,就是在挣扎时被抛下了城墙,粉身碎骨。
宜青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身前士兵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血洞,料来再无活命的可能。他将犹自温热的尸体往身后一抛,决然朝城墙下跑去。
城门附近还有他的人马,孤身留在城头上绝非明智之举,只有得到几队人马的策应,他才能安然无恙与其他人会和。
“追!”
“不要让他跑了!”
“快!把这些家伙带走!”
嘈杂的呼喊声中,被劲风带到宜青耳边的一句话听着格外刺耳。这些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倒向了莱斯曼,要在城墙上杀了他,他对此毫不意外。但他们要带走……带走什么?
四门自行火。炮?!
宜青在冲下城楼时,看到了位于城头两侧的火炮。那些叛变者对自行火。炮的构造不算熟悉,站在庞大的金属造物旁费力摆弄,勉强才能推动那个在他们看来无比笨重的大家伙。
宜青有心阻止,但他力量薄弱,无法同时阻止四处的士兵,只能咬牙放弃。
他听到身后的喊杀离得非常近,不知道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也许他还没有和城门边的亲信会和,甚至还没有跑下城墙,就会被拦堵在狭窄幽暗的走道上。
“轰!”
身后忽的传来一阵剧烈震动。熟悉的巨响是自行火。炮射击时发出的声音。
宜青已经转进城墙向下的狭道,是以没有看见,在他身后,在城墙溅血的角落,有一名还没断气的士兵攀着炮管,熟练地强塞了一枚炮弹,学着不久前才偷师来的动作,点火发射。
他的名字无人知晓,即便在事后的统计清点中,也只被当成了一名不幸丧命于这场事变的普通士兵,成为死伤人数总额中不起眼的多少分之一。
唯有此刻,在有人因为上级指令,有人因为仇视皇室,有人因为胆怯从众,选择了对战友下手时,他顺从私心,自私且执着地认为这么厉害的大家伙,应该用来对付城门外的魔物,而不是对准那位让他能够报了无数战友血仇的二皇子。
城墙上的炮声渐歇,要害处的伤口让那名年轻的士兵沉沉睡去。炮管上早已干涸凝结的血迹看着灰黑暗沉,没有牺牲于战场上的战士该有的壮烈与鲜艳,更像粘黏在某些人身上、心口的旧伤疤,象征着一件无数年月过去也无法轻易原谅或遗忘的往事。
宜青在炮声变得稀稀疏疏时,成功穿过了狭道,来到了城门旁。他顾不上狂奔一路后的狼狈与乏力,大声呼喝着那几队离得极近的皇家守卫团士兵。
上百名士兵整齐列队围在了他的身边,几名士官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