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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人!”
“韩大人怎的昏过去了?传、传太医!”
“臣略通医术,且让臣先看上一看……”
韩家家主不知为何忽的昏了过去,殿中立时闹作一团。殷凤冷眼看了片刻,起身道:“退朝。”
这闹剧他也看够了。与其留在殿中看朝臣装腔作势,不若回转去看看他的小麻雀起身了没有。
殷凤回到栖凤宫时,便觉得宫中格外悄寂。以往总爱骂骂咧咧训斥着仆从的清渠一声不发,站在殿门前,朝他问安时目光闪烁。
前朝的消息传到这儿了,殷凤心中笃定,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陛下……”清渠踟蹰道,“碧梧他虽然不懂事儿,但心思不坏,您……”
殷凤知道他们心中都在想着些什么,无非就是他要为着江山稳固舍弃了小麻雀,预先开始掉起眼泪了。这些宫人掉掉眼泪倒是无妨,可要是将小麻雀也惹得哭了,该如何是好?
他加快了步子,朝宫中走去。
绕过屏风,殷凤看到对方正站在衣架前,挽袖掸着昨日那件华贵的衣裳,掸一下便要停上许久。
殷凤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对方以泪洗面、低声啜泣的画面,面色一沉,大步上前按住对方的肩头,将人掰转过身一一
“啊一一啾一一”
宜青捂上了嘴,眼尾是有些发红,但显然与以泪洗面还相去甚远。
殷凤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中觉着有些好笑,旁人要是得知自己被满朝臣子弹劾乱政、要求废位以定江山,不说泪流满面,至少也该摆出一副忧虑过度的模样,好让他软了心肠,对方却还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掸着衣裳。
殷凤将掸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道:“这等活计让下人去做就是了,你瞎忙活什么。”
“睡不着,便起来做些事儿,免得胡思乱想。”宜青坦诚道。
原来也不是毫不挂怀。
殷凤面色肃然地看着他,既不像以往一样将他拥进怀中,也不与他笑闹,正经道:“早朝的事,你都听说了?”
宜青点了点头:“听说了。”
“听着些什么了?”
“说是天现异象,有颗陨星掉在了南边……”宜青边觑着皇帝的脸色边答着,因为对方刻意的疏远而情绪低落,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殷凤道:“朕在位十数年,少说也听得钦天监上禀了百十回星陨之事。”
“啊?”
宜青没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愣了愣道:“江南三州地动山摇,还死了不少百姓……”
“地动兴许有,死伤却定然不多。”殷凤道。否则崔鹤早就当朝禀告了,哪有闲心上折子。钦天监一句“地动”便将小事夸大,好让“异象”看着更可怖些罢了。
“还听得了什么说法,一并都说了吧。”
宜青道:“还有上万只鸟雀都投河自尽了……”这话他一说出口,自个儿都觉得怪怪的。真要有上万只鸟雀投河,那河水大概也得为之断流了。
他睁着水亮的双眼看向皇帝:“他们说……是我占了贵妃的位子,才引来上天震怒,要降下惩罚……”
“你信了?”
殷凤看着对方的模样,就猜到了回答。别说他的小麻雀,就连朝中的许多大臣重臣都会信了这等灾异之说。那些臣子作何想法,他可以不管不顾,但小麻雀心中的想法,他却决意要问个清楚。
宜青迟疑了许久,道:“也不是全不信……”
这话说得拗口,但归根结底还是有些相信的意思。殷凤对他笑了笑,转身走向屏风,在边框上敲了敲。
咯噔一声响,原本藏在屏风后偷听的清渠面色发白,踮着脚走远了。
殷凤没有处罚这胆大包天的侍从,转过身对着宜青道:“现下再无旁人了,有件事不妨说与你听。”
“朕七八岁时,便有只凤凰儿常入朕梦中。这事你可曾听过?”
宜青点了点头。
殷凤眼中微光闪动,似是在回忆,又似在冥思:“众人都说那是天降吉兆,朕身负凤命,合该一统天下。唯有朕一人知晓,朕只想折断那只凤凰儿的翅膀,让他再也飞不出朕的手心。”
83、宠冠六宫17
世人皆道他的命格贵不可言; 至于那只凤凰儿,有人说便是皇帝本人; 也有说是保佑皇帝屡战屡胜的瑞兽,无论作何猜测;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对它该是爱之重之,敬之畏之的。
只除了皇帝本人。
事到如今他已经记不真切了,兴许头一回在梦中见到它时,确实也曾喜过、乐过,想与对方做个伴儿,在茫茫天地之间嬉戏遨游。可当对方振翅离开他的掌心时,所有的喜乐、愉悦、欣慰、期盼都变作了震怒。
没有根由却无法熄灭的怒火……就好像远在梦见对方之前; 那只看似单纯实则狡猾的鸟雀就已千百次从他的掌心逃脱、再也觅不到影踪。
殷凤缓缓合拢右手手掌; 其中并无一物,他轻笑了声,对眼前人道:“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宜青盯着他紧握的右拳,心中有些害怕。他眼见着皇帝将右手握紧的; 手心根本没有东西; 只这么空握着却用力到手背都绷起了青筋,这让他不由猜测皇帝是不是要握紧了拳头给他来上那么一下。
他小心地摇了摇头,道:“不太明白。”
小麻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像是怕自己随时能暴起伤人一样。殷凤略一抬肘,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就不自觉瞪了起来,他将右手掩在身后,对方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不明白就到朕怀里来; 朕慢慢说与你听。”
殷凤转身在软榻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宜青在心中衡量了片刻,乖觉地走到他身边。
殷凤道:“阴阳灾异之说,兴许有人信,朕却向来不信。譬如那只凤凰儿,倘若当真如钦天监那帮子人所说的是样祥瑞,为何朕还想伤了它?”
宜青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小声揣测道:“它长得太丑了?”
没人见过皇帝梦中那只凤凰儿长成什么模样,也许并非如古画彩雕上一般身姿轻灵、毛羽绚烂,反而是只面目可憎的恶兽。
殷凤闻言,失笑道:“是有些丑了。”
他说这话时看着的却是宜青。
“它长成什么模样,朕又将它视作祥瑞或是猛兽,只有朕一人知晓。朕视它为猛兽,钦天监中人再如何夸言巧饰,朕也不会改变心意,反之亦然。”
他梦中那只凤凰儿,就算毛羽还未长得齐全,也已经可以窥见日后成纹之象了。倒是这个窃据了“碧梧”这般好名字的人,还愣头愣脑地为不会发生的事提心吊胆。可不论是谁,皇帝都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会被旁人左右。
钦天监的人当年就看不穿那只凤凰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今又如何能断言小麻雀就是祸水了?若是当真将他们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才离无道昏君更近了一步。
宜青闷声想了一会儿,隐约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你是说……”
殷凤道:“没大没小。”
宜青立刻改口:“陛下是说,由着钦天监的人怎么说,都不会将我赶出去了?”
殷凤笑道:“你怎的总担心这些事。”当初让他搬来栖凤宫,小麻雀也是好一阵紧张,生怕被重新打发回尚衣局去,这时被一众大臣污成妖妃,最担心的也还是被赶出去。
“旁的事就算我担心也无益,只有换个地方住,还能早做些准备。”
宜青如实答道,扣在腰上的手却猛地一收,将他勒得险些喘不上气。他像只小兽似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立刻缩起了脖子,可整个人还被皇帝抱在怀中,缩也无处可缩。
“早做些什么准备?”
这声问话是从身后传来的,宜青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觉得背脊发凉。他斟酌道:“要是回尚衣局,得备些厚实的棉衣,还有防冻的药膏……不是宫里的东西,是你前些日子给我,我应当能带走吧?”
殷凤道:“不能。”
宜青惊讶地想要转过身,看看皇帝到底得有多斤斤计较,才会连个赏赐下来的药膏都不让他带走。他艰难地挪着身子,不可避免地在皇帝的大腿上磨蹭了许久,于是连转身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即便气氛剑拔弩张,殷凤的神态还是悠闲的。他一手将身上跨坐的人牢牢制住,以免对方再做出什么惹火的举动:“冬衣、药膏,这宫中原本便备好的物什、后头赏赐与你的珍玩、你与那胆子颇大的宫人偷偷从其他人手中骗抢来的玩意儿……”
“是拿钱买的。”宜青道。
殷凤不在意道:“一样也不许带走。”
他伸手撩起小麻雀披散在颈后的发丝,拨开对方塞得严严实实的领子。因为冬日鲜少裸。露在外的缘故,那片肌肤格外白嫩,好似刚被剥了壳的蛋,伸指碰上一碰便能见到一阵震颤。
“你想带走的玩意儿,你,都不许走。”
宜青被灌进领口的冷风冻得一个哆嗦,更让他心惊胆寒的在他颈部反复摩挲的掌缘。皇帝的手心干燥温暖,掌缘也不似其他位置、没有多大威胁性,可他还是觉得皇帝想做的并非只有这样。紧贴着他后颈的掌缘随时可能变作手刀,又或者转瞬将轻抚的动作变成锁喉……
他想不明白的,先前两人还好好地说着话,皇帝怎么就突然变了脸。
殷凤也想不明白。他的涵养虽则不如历经三朝不倒的老臣,大多时候也足够冷静克制。造成这样的状况,他只能解释为是今日提了太多次他梦中的凤凰儿。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哪怕他坐拥天下,也不能与一只梦中的小玩意儿较真。因着不能同它较真,索性将火气都发在了小麻雀身上?这可太不像他了。
殷凤平顺了呼吸,缓缓开口道:“朕的意思……是你安安分分住在这宫里,哪儿也用不着去。”
……
皇帝言出必行,说是让宜青在栖凤宫住着、哪儿也不许去,当日午后便派来了二三十个侍卫将栖凤宫围得水泄不通。
栖凤宫中的宫人还可以出入,但身上带着的物什都得经过仔细盘查,尤其是送进宫的吃食,更是样样都要由银针试过,才能送到宜青面前。
起初栖凤宫中人心惶惶,都以为是宫中的主子失了宠,好在侍卫头领进宫来说了两句话,让众人都安心不少。
“属下等奉陛下之命在栖凤宫外巡查,以免有居心不良之辈混进宫中,望娘娘见谅。”侍卫头领不善言辞,干巴巴说了一句,便抱拳要退下。
宜青忙喊住他:“你且等等。”
侍卫回过头,开口询问的却是伶牙俐齿的清渠。他站在宜青身边,跟个得势的嬷嬷似的,叉腰仰头道:“什么居心不良之辈?大人把话说个明白,才好叫我们放心啊。”
侍卫木讷道:“属下不知。”
清渠道:“那这巡查得查到什么时候?如今正是年节呢,里里外外进出的人那么多,每回都要经你盘查一遍,耽误了多少工夫?”
“这……”侍卫一看就是个憨厚老实、缺乏急智的,被问得答不上话,就涨红了脸,“对不住。”
宜青支了下颌看着两人,不管清渠巧舌如簧说了多少话,侍卫只一句“对不住”就全都挡了回去,也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