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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青知道对于机械师来说这两个词很陌生,解释道:“基伦山在帝国的西部边境,一旦越过就是大片无险可据的平原。魔物是一种强大的邪恶生物,表皮厚度如同铠甲,刀剑根本没有办法砍伤,只有机械师制造的枪炮才能对造成伤害。”
西里尔对前半段话兴致缺缺,当宜青提到魔物的表皮坚硬时,他才打起了些精神,道:“有样本吗?”
宜青疑惑道:“什么样本?”
“你说的,魔物。”西里尔把玩着那把刚组装完成的手。枪,空出的一手双指合拢,比划了约一个指甲的厚度,“刀剑无法砍伤的表皮,有样本吗?”
宜青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机械师对于坚硬度有着近乎本能的追求,当听到有种生物的表皮堪比钢铁时,第一反应就是要一份样本以便仔细研究。
如果手头上有魔物的尸体,宜青一定会欣然应允这个请求,但此时除了基伦山前哨所的守军,其余帝国。军队和魔物并没有直接接触,更无法采集到所谓样本。
他遗憾道:“没有,西里尔,对此我只能说声抱歉。你如果对魔物感兴趣,加入军部之后,如果边防军捕获了活的魔物,我一定吩咐他们留下一头给你。”
宜青的双眼平视着对方,希望对方能从中看出自己的真诚。
西里尔眨了眨眼睛,自然地偏开头,矮身坐了下来。他的一手搭在轮椅侧面的摇杆上,看似细瘦的胳膊却劲力惊人,猛地发力便转动了轮椅,朝旁驶去。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宜青一个跨步,想要挡在他身前,轮椅却灵活地绕开了他,在操作台旁边的一张小茶几边停下。
西里尔从一个铁罐中取出一捧咖啡豆。
宜青不敢置信道:“这是……咖啡机?”
西里尔不理会他,打开那架造型复古怪异的手摇咖啡机,将咖啡豆放了进去。他缓慢地摇动着咖啡机的手柄,不管宜青怎么搭话,都不置一词。
直到咖啡机上镶嵌的钟表指针走到了0点,他将磨好的咖啡取出,低头喝了一口,才道:“加入军部,要离开这里吗?”
“恐怕是的。”宜青道。加入军部并不是宜青到访的目的,将这个足不出户的机械师拐骗到自己身边,才他主要的目的。
西里尔放下咖啡,抬头看向宜青:“你可以走了。”
宜青尝试劝说他:“西里尔,你也许应该走出去看看……”
“不。”
机械师答复他的只有一个字。而在这之后,那把不知何时被藏在袖中的手。枪又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他拔枪的动作太大,撞翻了摆在一旁的咖啡杯。正弯腰试图劝说他的宜青,被滚烫的咖啡泼了一身。
“好吧。”宜青举起手,后退了两步。咖啡顺着他的胸口流下,将白色军装染上一片痕渍。
他在心中默念道,一是不能承认自己姓奥伦多,二是暂时不要想着将这只土拨鼠从泥里拽出来。
倒退到地下室的房门边,宜青将手搭在门把上,低声道:“我还会再来拜访的。期待与你的再次相会。”
他照旧露出了个浅笑,随后轻轻合上了房门。
西里尔将手。枪塞回袖中,摇着轮椅回到操作台。他的手指在台面下轻巧地拨动了几下,一架潜望镜缓缓升上操作台。他将右眼凑到镜片前,看到那位访客离开了宅子,这才将后背重重地抵在了轮椅上。
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都不对。
在这位访客靠近住宅大门,他就已经从潜望镜中发现了对方的身影。他完全可以在对方走进地下室之前就将对方拦在门外一一宅中的许多机械装置都可以在操作台上启动,闹鬼的传闻少不了它们的帮助一一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对方说他叫“诺兰奥伦多”,这一定是他的真名。他应该遵守家族的训诫,驱逐他,或者杀死他,但他没有。“西里尔”是他的名字,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个名字喊得那么美妙,连因为紧张而发出的颤音都像是在唱着一支歌谣。他也曾被许多人注视过,已经离世的父母、忠心耿耿的仆从马丁,没有一个人能仅凭目光就叫他双手颤抖。
不止是双手,连他身子都像是发了高热般打起摆子。
只有喝上一杯咖啡能让他平静下来。这过去百试百灵的招数今日失效了。舌尖的苦味非但没有让他的心灵变得沉静,还起了向相反方向催化的动作。
西里尔觉得自己像是坏了的自鸣钟,他年幼时曾经见过家中那座自鸣钟因为年久失修,发条损坏,于是本该稳定读秒的指针开始绕着轴心加速转动。
嗒嗒嗒。嗒嗒嗒。
年幼的西里尔将一根手指搭在水晶磨成的钟面上,疑惑地跟着那根疯狂的指针一起打转。这个举动被他的父母制止,和蔼的父亲笑着把他抱上肩头,说……
“它坏了,西里尔。我们要做的是修好他。乖,现在把扳手给我。”
西里尔坐在轮椅上,对着黑如浓墨的操作台,更远处是一面壁柜,上百个抽屉中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构件。他轻声说出了当年父亲对他说的话,但并没有摇动轮椅,去壁柜中取出他所需要的构件。
本该浮现出精密图纸的脑海中,此时被一个念头塞得拥堵不堪。在解决这个问题前,也许他都无心去做其他事。
诺兰奥伦多,或者叫他的另一个名字宜青,他的五官究竟是不是按着黄金分割的比例排布的呢?他的身材也一定是吧。还有……咖啡把他的衣服泼脏了,可真不好看。
93、枪炮玫瑰03
宜青如果知道西里尔的真实想法; 也许心情会轻松愉悦不少,至少不会站在荒宅的大门前发呆; 一脚把自己亲手砸落的门锁踢出去老远。
西里尔伯德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可是大不一样了。
不只是性别上的差异; 他记得的少女西里尔扎着干净利落的单马尾,戴着这个时代刚出现的金属眼镜,虽然因为醉心机械制造而不常出门,性格却是缜密精细、沉着冷静,和任何一名优秀的研究人员一样。但他刚才拜访过的西里尔伯德……
用什么话语来形容他呢?
宜青脚下踩着门前疯长的荒草,回头朝伯德家的宅子望去。在墙体的遮掩之下,住着的是一位天才的机械师; 一个不良于行的跛子; 一名对奥伦多皇族有着极端仇视情绪的厌世者。
他对自身的享受乃至健康毫不关心,可以在宜青面前坦然承认身体上的缺陷,目的只在于避免征召他入伍服役的可能。他可以不眠不休地趴俯在操作台上潜心研究地下室中没有可供休憩的沙发或躺椅,倒是有架手摇咖啡机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也可以在听到宜青报出姓氏之后陡然生出杀心。
他冷静; 孤僻; 迟钝却敏感,强大又脆弱,完全无法用“独居郊外的机械师”一类抽象的词语来概括……
“想错了啊。”宜青移开鞋尖,一蓬被压倒的野草立刻弹了起来,以惊人的韧性重新直立在大地上。他揉了揉额头,反思起自己之前的言行是否有不妥之处。
一进入这个世界,他就被迫承担了诺兰奥伦多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和危机。大皇子莱斯曼虎视眈眈; 随时准备在背后给他一击;帝国风雨飘摇,马上就要掀起与魔物拼死相搏的全面战争;他本人因为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不得不成为了汹涌波涛中的一叶孤舟,如果不及早入港靠岸,绝计会在狂风巨浪中覆没。
生存的压力挤压着他,让他在第一时间将西里尔看做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可遮挡风雨的岸滩,却忽略了对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并不是他一出现在这位机械天才面前,对方就会双眼放光,举旗跟着他走的。西里尔也会有他的考量,他的取舍,就像片刻之前他所表现的那样他对于加入帝国。军部没有兴趣,也不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放下耗费了无数心血的研究。
他想要西里尔,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生存上的考虑,都得重新摆正自己的态度,从零开始接近对方,获得对方的好感。
宜青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时才发现在先前的短暂会面中,他甚至没有查看对方对他的好感度。似乎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了。
他拔腿欲走,忽然在一蓬荒草后看到一块破碎的石碑。石碑只有方寸大小,安静地躺在宅子门前,要不是宜青眼尖恐怕就漏过了。
宜青蹲下身,拨开身前的杂草,看清了那石碑的真面目。
“凡吾族人,永享神之恩赐,不受凡俗爱恨之扰……以残缺之躯,铸万世伟业……”
因为年月久远,石碑上的文字被侵蚀了大半,剩下的也模糊不清,宜青费了好大的劲才辨认出一部分词句。在石碑的右下角还镌刻着立碑人的姓名“理查克伯德”。
宜青想起这位是伯德家的先祖,在地下室前的长廊上他曾见过对方的画像,画像前那个等身高的钢铁士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长廊的画像是按先后顺序排列的,这名先祖在大大小小十几幅列于首位,也就是说这块石碑距今至少也有两三百年历史了。
宜青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心头突然一跳。“永享神之恩赐”说的应该是伯德家的人世代都有非凡的机械制造天分,光看那长廊上的陈列就能遥想出每一位祖先的熠熠光辉。那么“不受凡俗爱恨之扰”是什么意思?“残缺之躯”又是怎么回事?西里尔不良于行,难道历来伯德家的人都有着身体上的缺陷吗?
他的心里有太多困惑,蹲了会儿双脚发麻,只得站起身来。
夕阳落照,正好将那块残碑上的文字笼上了一层金光。宜青居高临下看着碑文,莫名看出了壮烈与孤独的意味。铸万世伟业吗?
356年前的黑暗战争,结束了骑士一脉独大的局面,魔法师在战争中的出色表现,于战后的帝国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今他们即将迎来的是与三百多年前一样的敌人,他们的数量更多,也更强大。在这场无法躲避的交锋中,帝国是否能再次站得上风?而谁,又会在残酷的战斗中崭露头角,一跃成为新的显贵呢?
宜青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深深地看了眼夕阳下的荒宅,转身离开。
宜青离开伯德家的荒宅后,专挑偏僻的小道行走,避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府邸。他用来遮掩样貌的黑袍和毡帽落在了那个地下室中,要是以真面目闹市中现身,只怕连身上穿着的这件沾了咖啡渍的军装都会被人扒走。
如果权势以少女的支持度计算,诺兰奥伦多只怕会一举超过他尚在人世的父皇和野心勃勃的兄长,成为帝国头一号实权人物。
可惜宜青也只能这么想想了。
当府邸的大门在他身后合上时,一只乌鸦收翅停在了围墙上,低低地叫了两声。府邸的下人没有理会,也就没有发现这只乌鸦的右眼并非是寻常的灰黑色,而是弥漫着血雾一般的鲜红。
“离开军部后,去了郊外的一座荒宅,然后就回府邸了吗?”
大皇子府邸的书房中,莱斯曼靠在一张扶手椅上,手掌在名贵的月牛皮上轻轻摩挲,仿佛对于皮革上的细纹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的姿态放松,眼睛却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只水晶球上,透明中带着暗红的晶体映出了他那位弟弟的身影。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