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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林溯心中有些不安,不清楚这个神异的道士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魏瀛拉着林溯坐到那道士对面的位置上,毕竟他是世子,不可能坐在下首。
那道士望见魏瀛,原本淡泊的眼神中竟然掠过一丝惊讶与忧愁,或者是更多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反正林溯看不懂,这道士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今日有幸请得高道,孤十分欣慰,所以召集你们前来共同见识一下这位临邛道长的法术。”魏王奸诈和多疑都是出了名的,说是请大家见识见识法术,不如说是先拿大家试验试验,看看这道士说得到底准不准,再考虑要不要请他给自己看。
临邛心中明白魏王的企图,依旧淡淡然坐在一旁并没有不满。
第一位“见识”法术的是魏王的谋士张昱,临邛只是隔座一观他的面相,便十分自信地说道:“幼年丧母,中年丧父,壮年平步青云,可惜晚节不保。”
张昱默默低下头,顿时冷汗涔涔。
魏瀛闻言,微微蹙了眉。
“呵呵。”魏王笑呵呵地问张昱,“孤记得他前面说的几条都对吧?”
“臣,绝不敢辜负王上!”张昱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向魏王磕头。
“呵……起来吧,不必当真。”魏王对这临邛道士之言本来就将信将疑,这回更是多了几分疑虑,又指着在座的其他几位谋士,请他一一看来。
临邛依言而行,几个被看好的连连说他是活神仙,几个被看不好的连连骂他是江湖骗子,劝魏王不要相信。
于是,这下魏王反而好奇了起来,决定让临邛给自己看看。
临邛看看魏王,十分平静地说道:“王上早年潦倒,中年成名,晚年随登尊位,然……”
下面的话,临邛却不愿再言。
做什么这般故弄玄虚?魏王见临邛不肯把话说完,笑呵呵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在座都是孤最亲近之人,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也不妨事。”
“那王上请恕贫道直言。”临邛恭敬地对魏王略微欠身,缓缓开口,“贫道观王上面相,印堂青黑有鬼魅缠身,华盖当头只怕命不保于今年。”
“危言耸听!”魏王还没开口,一个方才被说命运不佳的谋士便立刻反驳道,“王上不需将这般妖言惑众的妖道之言放在心上,不如将他拖出去斩了!”
“诶。”魏王摆摆手,又向临邛指了指魏瀛道,“你且看世子如何?”
临邛顺着魏王的目光望去,那边魏王世子衣冠楚楚,正襟危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刚毅的剑眉下深藏着血都捂不热的冰冷无情,他微微扬起的眼角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他心中唯一的关怀,恐怕只有他身边那个人。而这样一个人,却正是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对象。
临邛如水的目光怔忡地望着魏瀛,欲言又止。
魏瀛面不改色,语气中也没有丝毫情绪:“道长请直言。”
临邛依旧不语。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林溯一直盯着临邛看,心底思绪翻飞。
一会儿是那面镜子里历历在目的过去,一会儿又是镜子里深不可测的未来……他所言的过去都对,那么他预测的那些可怕的未来,真的会一一实现吗?想到镜中那一袭白衣跳崖的身影,林溯心里一阵发怵。
临邛微微张大了那双澄明的凤眸,紧紧盯着魏瀛,连喘息也渐渐急促起来。
魏瀛身上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林溯心底更加疑惑。总不至于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的吧?
“道长?”魏王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看世子的命如何?”
临邛微微闭上眸子,似乎隐忍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咽下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良久,方才淡淡道:“贫道看不出其他……只看出,世子寿命不过明年之内。”
第28章 弑父(六)
临邛微微闭上眸子; 似乎隐忍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咽下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良久,方才淡淡道:“贫道看不出其他……只看出,世子寿命不过明年之内。”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魏王的脸刷地沉了下来,狠狠一拍桌子,指着临邛厉声道:“你怎敢如此危言耸听!你说孤活不过今年; 孤也就忍了你,世子方才二十头,你说他活不过明年; 是何居心!说不说清楚,孤便斩了你!”
临邛道士淡然不语。
“父王息怒。”魏瀛竟然亲自起身道,“想仙家对于掐算命运自有其法,然未必完全准确。道长所学如此; 必不是有意为之,只是直言而已。还请父王不要怪罪。”
他在帮自己说话?临邛微微抬眼望向魏瀛; 目光迷离恍惚。
被人说活不过今年,又被人说儿子活不过明年,却连杀人那人泄气都有人出来拦着,魏王最不满地终拂袖而去。
林溯还惊讶地坐在原地; 一时不能消化刚才听到的惊人消息——活不过……明年?
——
虽说愤怒,魏王心头更多的其实是恐惧。
对过去那些事的恐惧、对神秘的鬼神之事的恐惧、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
就算那个道士说的不是假话,魏王还是决定派出最好的杀手,去把那可恶的临邛道士杀了!
然而十天过去; 魏王前前后后派出的七拨杀手却都一去不回。
魏王的杀手只有两个选择——完成任务,或死。十天没有回来,看来没有人完成了任务。
傍晚,魏王闷闷地独自坐在花园,那晚上看到的鬼脸、临邛道士的预言,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导|火|索,魏王心底积压多年的心虚和对因果报应的恐惧泛上来,越想越难受,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魏王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见昏迷了三日的魏王微微动了动指头,有侍从立刻上前扶他起身。出于多年防范的本能反应,昏迷了三天的魏王竟然一伸手就掐住了对方的咽喉。手中一用力,“咔嚓”一声,拧断对方的脖颈。
所有宫人吓得面如土色,再不敢有人上前。
魏王清醒过来,貌似惊讶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被自己拧断了脖颈的死人,略微懊恼地叹道:“孤好梦中杀人,早年防身习惯了。将此人厚葬了吧。”
尸体虽被拖了下去,一众侍从心有余悸,无人敢靠近魏王。此时却有一人从容走上前,将枕头竖起让他靠着,随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便立刻被送到眼前。
魏王这才看清楚,这人竟然是世子魏瀛。
“父王。”魏瀛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将汤药呈在魏王面前,“请用药。”
魏王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子,他从不相信自己会有个孝顺儿子。
魏瀛一扯唇角,立刻明白了什么,将药碗微微放下,执起药匙亲自喝下一口,非常郑重地将空勺给魏王看一眼,再将药递给魏王。
果然,魏王这才接过药碗,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得意地抬起头,对魏瀛笑道:“你应当知道,孤从不相信任何人。”
魏瀛点点头。心中冷笑,这原来就是他父亲对待儿子的态度。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魏瀛都是亲自熬药,再亲自将热腾腾的汤药送到魏王床边,俨然一副孝子的形象。
然而在世子如此“精心”照料下,魏王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沉重。
魏王不是没有怀疑,然而世子每次都当着他的面喝下一口汤药,足以证明这药根本没有毒。就算是慢性的毒|药,世子自己也在天天服用,又岂能无事?
莫非是他事先服用过什么解药?于是魏王找了个借口让魏瀛就在了宫中几日,确定他在喝药前后并未服用其他任何药物,再将一模一样的药递给自己。
魏王也命人查过药方,没有问题;甚至命人查过药渣,也没有毒。
难道自己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是自己怀疑错了世子?他是真心关心自己方才日日侍奉?魏王心中狐疑不决。
上天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魏王的病情就这么一天天沉重下去,药石无灵。
魏瀛依旧每日都为魏王奉药尝药,十分孝敬,引得朝臣一片敬佩赞赏。
魏王已憔悴得如同换了个人,失去了往日的英厉之气,这才看出年过半百的人已是老态龙钟,生气微弱。
不知自己这病能不能好了,魏王召了心腹张昱,问他:“你觉得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昱诚惶诚恐地答道:“世子才学广博、温良敦厚,又十分孝顺。”
“哈哈……”魏王靠在榻上,笑得咧开了嘴,摇摇头,“温良敦厚……”
张昱见魏王竟是这样的反应,顿时不知所措。
“唉,罢了。”魏王笑道,“孤的儿子里,孤最喜欢的就是溟儿。”
张昱知道魏王说的是嫡长子魏溟,骁勇善战且聪慧过人,可惜七年前随魏王平定韩进“叛乱”之时,为了保护魏王被杀红了眼的韩进砍成了肉泥。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是魏王最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可惜却是死得最惨的那一个。
想到惨死的长子,魏王心中更恨透了韩进,虽然他也让人把韩进剁成了肉泥,虽然他霸占了韩进的妻子导致她自缢身亡,虽然他弄死了韩进的女儿……然而这一切,还是远远不足以弥补他心灵的伤痛。
“王上……”张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换了句话道,“逝者已矣,世子也是很优秀的。”
魏王不语。自从文武双全的长子死后,次子魏瀛的确成府深邃,然而连匈奴使者都能看出他缺乏英雄气概;三子魏洛风流倜傥,只能做个文人;以下诸子虽然也都各有长处,然而缺点也很要命,不是有勇无谋就是胆小怯懦,或者目光狭隘难当大任……如此比较起来,只有魏瀛成熟稳重,顾全大局,的确是他目前最满意的继承人。
“王上?”张昱见魏王迟迟不语,以为他对魏瀛依然心存疑虑。
“世子是不错。”魏王终于开口,“不过孤现在非常担心一个人,他会不会毁了孤这三十年创下的基业。”
“王上说的是……”张昱小声问道,“韩晏?”
“呵。”魏王一笑,“除了他还能有谁?在孤咽气之前,孤要看他死!”
——
由于魏瀛入宫照顾魏王去了,林溯便搬回了韩府居住。这刚过了大半个月,林溯再次很荣幸地被魏王请进了宫里。
莫非魏王他老人家病好了,又要开始折腾自己了?林溯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伤,这回又要遭殃了。
但愿魏瀛在,但愿魏瀛在。林溯踏进魏王的房门之时,心中不断重复的只是这一个念头。他在,好歹能罩着自己一点。
可惜魏王躺在榻上,身边除了太监侍女没有旁人。
魏王一个人靠在榻上,微微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身边的宫人们也一动都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气氛压抑得可以吓死人。
林溯尽量放轻了脚步,迤迤然行至魏王榻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父王。”
魏王抬了抬眼皮,还是一贯的笑容,只是少了些精神,懒懒道:“孤还以为你把孤给忘了呢。孤病了这么久你看都没来看过一眼,如今还要孤派人去把你请来。”
每次见你都要冒着生命危险,我哪敢来看你啊?林溯腹诽着,却十分恭敬有礼地回答道:“儿臣一直记挂着父王,但是怕打扰父王休息不敢求见。今日父王召见,儿臣喜出望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番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