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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的时候慧慧还没有停止抽泣,她红着眼睛委屈地看我,希望我能够看在她哭得伤心的份上去安慰她,但我手揣在兜里摸着小小的纸包没理她,任由她抬起沾满脏污的袖子去抹眼泪,抹得脸黑一道红一道。
我能看到周围人幸灾乐祸的低语跟偷笑,也知道像慧慧跟我这样的一旦落单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找到能一起的朋友了,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可能永远陪着她装小孩,更没有义务去耐着性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很累,自己一个人的话会轻松点。
这一下午的课漫长无比,老师枯燥而缺乏起伏的声音还有慧慧哀怨的眼神都让我厌倦,每节下课我都迫不及待地起身出教室,跑去教室后面没人的角落坐着喘气,我心里本来就因为要做些事情而紧张,我一定得镇定,得理清头绪。
下午的课外活动轮到我值日,我挥着扫帚打扫得飞快,扫完之后习惯性地想去找坐在台阶上的慧慧,但我忍住了,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绕开去了操场。
半小时的课外活动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但足够我办一些要紧的事情。我从操场厕所后面凹凸不平的砖墙转角爬上去,抓紧砖沿把自己吊着,轻轻跳下来。
我一路小跑着去了珮元姐家,乘着她已经睡醒,还没跟文瑞阿姨去“上班”,小心地敲窗户把她叫出来,从纸包里分出四颗白白的小药片给她。
“放在下午饭里,每人一片,另外两片备用。”
珮元姐手很冰,声音抖得厉害:“□□?”
“不是□□,安眠药,他们吃了会早点睡觉,你今晚别出去,等着我晚上八点过来。”
“这药苦不?”珮元姐拿起其中一粒舔了一下,瞬间皱起了眉头:“苦的!苦的咋给吃嘛!”
“你自己想办法,我先回学校了。”我没时间给她多说,急匆匆往学校跑,气得珮元姐直跺脚。
我赶回学校的时候刚刚好铃声响起,我抹着脑门上的汗跑去队伍里站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其他同学一起唱歌回家。
“余绍荣你哪去了?”慧慧也不唱歌,就拽我袖子。
“大操场上跑步去了。”
“你骗人!”
“嗯。”我很坦然地点头,然后又跟着大家一起唱跑调的儿歌。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比如我以为我妈会晚点回家,但我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低沉的哭声,那声音我很熟悉,除了我妈再不会有别人了。
我没进门,而是停下了脚步。
她拿着钱开开心心地出去,又早早回来在家里哭,我猜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我要是进家门,大概就没法八点钟准时去珮元姐家“工作”了。想到这里,我小心地把书包放到自己家窗前的煤袋子旁边,然后一步步退回去,转身出了巷子。
我现在身无分文,当然不可能去找家面馆一边愉快地吃面一边消磨时间,但我能浪漫地坐在寒风里的小台阶上看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跟行人,等待夜幕降临。
我身上冷得厉害,脑子里许许多多杂乱的念头跳出来,比如珮元姐要是没把药给他们吃怎么办;比如我妈哭是不是因为钱没了,如果没有钱的话她会不会把念头打到我脖子的戒指上,我又能不能把锚点交给我妈,带她去纯白之核,让她来保护我?又比如我明明在纯白之核里加了好多敏捷跟力量,为什么我出来之后依旧这么孱弱,我那能存放五件东西的戒指也不见了,它要是在现实里用该多好……
天上的乌云让今天天色暗得出奇的早,砂糖一样的雪粒簌簌地落下来,砸在我衣服和头发上,我怎么哈热气都没法暖和我冻得通红的手。
远处的路灯隐约亮起来,我站起身拍拍沾满灰尘的裤腿,一步步向珮元姐家在的巷子走去。
上班了。
第23章 断掉的腿骨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一切会这样简单,文瑞阿姨像一坨大肥肉一样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她老公也在旁边睡得非常安详。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恬静,像两个小婴儿。
珮元姐表情很复杂,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她担心一颗药的药效不够,给每个人都吃下了两颗,我刚才试了,巴掌打脸上都打不醒,这样就有点过了。
“你去把锅碗都洗了。”我支开珮元姐,自己拿着蜡烛查看文瑞阿姨卧室的窗户,她家窗户密封性还行,漏风让烛火摇摆的地方不算多,稍微大点的缝隙都被我折纸片给塞住了,我还拿了些破布铺在他们卧室外,试了好几次,确定门缝也能堵得严严实实才松了口气。
珮元姐傻呵呵地看我把炉子通往烟囱的烟道上的铁片插严实,又把炉子里烧红的炭火都摆进铁脸盆,一句话都不说。
充满大块火炭的盆子就在房间中央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我提着装满水的撒壶偏脑袋问傻呆呆的珮元姐:“后悔了?”
珮元姐愣了一下赶紧摇头,看向炕上两个人的眼里满是怨恨:“不后悔!”
我咧嘴笑笑,一手捏着自己鼻子,一手将撒壶里的水淋上火盆淋得水汽乱冒,然后弯腰拽着连连咳嗽的珮元姐出了房间。
破布上厚厚的棉被堆叠着堵死了们上所有缝隙,里面的卧室已经成为了教科书一样标准的密室。水汽和烟雾将房间里的空气大量挤出去,接下来房间里依旧通红的炭火会开始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这种与血红蛋白结合效率超过氧气一千倍的玩意会让里面的人在睡梦中悄然离去。
我肚子饿得很,所以我把珮元姐拉去了面馆让她请我吃一大碗牛肉面,香喷喷的面汤和大块的牛肉,味道好得很,但珮元姐魂不守舍没有胃口,就在旁边什么话都不说,焦急地看面馆墙上的破钟表。
一大碗面我慢吞吞足足吃了快一个小时,吃完以后和珮元姐又在外面逛了一大圈,脚都走累才回她家小院。
珮元姐在院子站岗,我闭气打开最外面的房门,让空气散了四五分钟才又深深憋了口气去挪卧室门口堵的被褥,比起让力气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珮元姐慢吞吞动手,我更相信我自己。
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浓郁的热浪扑在我脸上,地上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炭火遇见新鲜的空气瞬间恢复了些许精神。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跑到院子中间才敢吸气,等缓得差不多就又小跑进去收好堵窗缝的纸条,推开窗户,足足让风吹了十来分钟才拉着珮元姐一起进屋。
火盆里的炭火被一一夹回火炉,房间的窗户也按原样关好,床上的两个人依旧睡得香甜,摸摸两个人已经不再跳动的颈动脉,我安心地冲珮元姐点点头。
珮元姐一直很沉默,她丛那男人身上取下钥匙,在床边的柜子上忙活了半天,递出来一小沓钱给我,一共十张,比我预想的多了些。
我也没多说话,就把钱叠好塞在袜子里。
今晚珮元姐会在隔壁睡觉,明天该怎样发挥全看她自己的表现,我不晓得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把胸前挂的戒指交给珮元姐,我俩现在已经分享了一个秘密,但我不想把更多秘密分享给她。珮元姐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许她的钱和她的房子很快会被如狼似虎的亲戚们瓜分一空;也许没人照料的她会被送去福利院,一如当初的慧慧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再也没有音讯;也许珮元姐会勇敢起来,去反抗,去斗争,去保护自己还有的东西……
我走的时候珮元姐抱了下我,像小时候一样把我像小宝宝一样抱起来,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我脑袋。
她身上香香的,是茉莉花香皂的味道。
我很少仔细看珮元姐,她跟我记忆里一样,长着一对漂亮的枣核眼,圆圆的脸蛋,笑得时候嘴就咧成弯月。
“过几天我找你玩,我买了个小羊羔,四个阁楼呢!到时候给你看。”
“好,我等你。”
我在漆黑的小路上飞奔,雪越下越大,我在被薄雪覆盖的冰面上重重摔了一跤跌出好远,但我都没觉得疼,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回家跑,我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我只是突然觉得很累,我想回家。
跟我想象并没有太多出入,打开家门迎接我的不光有明亮的灯光,温暖的炉火,还有妈妈的棍子。
“小杂碎你去哪了!嗯?”她的声音低沉得吓人。
我预备好“在同学家做作业”的漂亮答案并没有来得及抛出来,结实的红柳棍子就重重抽在我肩膀上,很显然,她并不需要答案。
捂着肩膀嗷嗷叫的时候我想了又想还是没转身往门外跑,这么大的雪我能上哪去?不过是打一顿罢了,我以前能熬过去,现在一定也能。
我低头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想缩到角落,但棍子和尖头的高跟鞋踢得我满地乱爬,我捏着拳头牙咬得紧紧地,心中的恨意像炭火浇水后的煤烟一样翻腾。她的棍子越抽越狠,终于又一次高高举起比拖把棍细不了多少的棍子猛砸在我来不及缩回去的腿上时我一边尖叫一边呕吐起来,已经开始消化的牛肉面吐了一地,我抱着腿惨叫着打滚,额头上全是汗滴。
我分明听到来自我小腿里“喀嚓”的声音,钻心的疼痛让我发疯似地哭喊起来,这让本来还抬高棍子要继续打的她吓住了,尴尬地举着棍子不知所措。
“咩……咩吆?”
颤颤巍巍伸手想把自己往起扶,但我连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越来越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能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睛的时候正有人帮我打石膏,絮絮叨叨说如果就算恢复得好,以后走路也多少会有影响,钱不能省,我妈坐在旁边小声哭着点头。
“你睡醒了?”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一边摆弄我脚上的石膏,一边问我。
我不想说话,把脸侧开。鼻子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很好闻,开裂的白墙壁下半部分刷了绿漆,时间久了起泡开皮,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脏兮兮,漆黑的窗户还能隐约看到外面锈迹斑斑的铁艺栏杆。
旁边我妈也停止了哭泣,但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我的钱,我养羊的。”我用后脑勺看她。我的袜子被脱掉了,钱也被她拿走了,不然我妈不可能带我来医院,我知道县医院贵得很。
“咩吆告诉妈妈,你哪来的钱?”她忽地站起来,用手掰我肩膀让我脸朝向她,我用胳膊挡,被她粗暴地摁住。
“哎!别乱动娃,正给娃上石膏呢!”男医生用胳膊肘把我妈架开:“你好好坐着。”
“你脖子上的箍子哪去了?”我妈没乖乖坐下,而是站在我背后,声色俱厉地质问我。
“卖了。”
“卖了?卖谁了?”她又一次挤上来:“你卖谁了,谁让你卖的?你跟他说箍子不卖了,钱给他,让他把箍子还回来!”
我妈的心思并不难猜,她大概觉得人家愿意给我一个小孩子整整一千块买那枚戒指,戒指本身一定更加值钱。
“那是我买奶粉的钱。”
“乖,咩吆,这点钱还不够你治腿的,你到底把箍子卖给谁了?”我妈想把医生拨开跟我说话。
“行了!你别捣乱了,你让娃好好休息休息。”医生的声音已经很不高兴了。
我的腿还在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但我能忍受。我们这里拍不了X光片,医生说了,人的小腿骨有一粗一细两根,我被打断的是粗的那一根。情况很不好,如果去市里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