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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不敢去想的便是那人什么都不缺,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他闲暇空余时的一个玩物罢了,可有,也可无。
他惶惶然的觉得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悬崖尖上,不知何时才会一脚踏空,落入万丈深渊。
梦做到这里,凤月想要上前阻止那个从前的自己,但仍是未有成功,眼睁睁的看着他低下头假意谢恩之时冲上前去,到了纱幕里,那一瞬间凤月被吸到了从前自己的体内,梦境与记忆之中一样,朦胧的纱帐飘飞间,他什么也没能看清,便被那人身边的护卫按倒在芙蓉塌椅前。
脸颊因为后脑勺巨大的力道,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只能拼命转动着唯一可以动的眼珠,却也同样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一片白色锦衣的衣角。他一直听到轮椅声行远,才从被压制的状态解脱。
梦境的最后是他为记忆所补全的场景,一个白锦衣男子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越来越远,在漆黑的梦境之中,如同是一道撕裂黑暗、代表光明的温暖白光。
“……”
凤月从梦中醒来,心下还有些空荡荡的,他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掌,未能触摸到那道光的手心空无一物,光滑白皙的模样同当年稚嫩稍小的手掌重合了。
还想着那个背影的思绪却被隔壁院子吵吵嚷嚷的声音所打断了,本不欲理睬,谁想却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简直要将整个风月楼的人都闹醒了。
凤月起身去看,刚踏进院子便明白了一大早这般吵闹的缘由。
楼里新收的小孩里混了个刺头儿,昨个儿半夜伙同他的同伴,可想而知,还没逃出城就被捆了回来,这时老爹正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罚他们,以杀鸡儆猴。
此时他正舞着鞭子重重的往那个小孩背上抽,抽的满院子都是那鞭子呼呼的破风声。
“进了咱们风月楼还当自己是以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啊?真以为自个儿长得跟天仙一样了?不叉开腿服侍客人,客人就会往你身上砸银子?不卖?就只有死一个字!”
“……”
那背上才被抽了两下,便已是血肉模糊、皮肉分离,一边被几个龟公压住的小孩早就被这场面吓哭了,有的不经用的已经腿软软倒在了地上,然而鞭下的男孩却还是一声不吭,若不是身体还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下意识的颤动,旁人真要以为他是这么跪着晕了过去。
凤月一见到这模样,便知道老爹是气的狠了,那下手一点没有留情,也没在意留不留疤,分明是置这个孩子死地的样子,以他的狠劲估计十鞭子落实了,这男孩最后不死也半残。
凤月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奈何这小孩的一股倔劲却使他想起了许久许久之前的自己,刚被卖进这里的他也抱着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傻乎乎的被打了个半死,他那时还要比这小孩惨得多,是鞭刑外加羞辱,身体与心理都受到极大的损害,若是定力稍微差一点,便也挨不到那人出现了罢。
他那时为什么要救下他呢?只是看他可怜吗?
然而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可怜人,他现如今眼前便是一例。
想到这里,凤月阻止了正要挥下一鞭的老爹,周围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为他是徒手抓住了鞭子,那只手与鞭子的交握处很快溢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那血肉模糊的背上面,那孩子迟钝的稍稍回了一点头,凤月看着他汗液浸透而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的侧脸,确实是一个极好的苗子,也难怪老爹要急的冒火。
凤月看着那鞭上骇人的倒刺,心下却并不意外,他弯眉一笑,先发制人:“爹爹,小孩子不听话,打他两鞭便罢,在这样打下去会打死的,这样闹出去风月楼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说实话他说的这些皆是虚的,进了楼里的小倌那一个不是命贱如草芥,死个一两个也是常有的事,席子一裹丢入乱葬岗便罢,也没人会去在意。
话虽虚,却提醒了钻进钱眼里的老爹,他这是在把钱往外头撒。
老爹理智有些回炉,但当众被下了面子仍是不太高兴,他看着这张肤白凤眼的绝色美人脸,眉间犹带青涩,却一转一瞥之间带出了世间少有的昳丽,可惜啊确实个养在楼里不能动的赔钱货色,他想到这里有些没好气的道:“凤月你不好好歇着,掺和闲事作甚。”特地还在歇着二字上面下了重音。
凤月假装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回道:“歇的够了所以出来转转,老爹这么头疼这个孩子,不如放我身边,我懂得也不比楼里的龟公们少,我来教教他好了。”
跪着的那孩子闻言,一直垂着的头稍稍抬起了些许。
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老爹眉头一皱,很是不愿:“这小子坏了规矩,我就这么把他给你了,还怎么在楼里立威?”接下来一句话他压低了一些,“凤月啊凤月,你当你还是以前的凤雏儿么?泥菩萨自身难保了还想保别人?”
凤月却像没听懂,只是道:“那这样吧,我亲自出手再罚他十鞭,若是他挺住了不晕也不倒,就把这孩子放到我身边去,若是晕了倒了,随你打死也罢,可好?”
老爹沉吟片刻,心想,这凤月虽像是那位的弃子,但毕竟还没有定论,万一得了势,那位的面子还是得卖。
面上已是有了同意的表现。
他示意众人让出一个大点的圈。
凤月摩挲了两下手里的鞭,许久未碰了心里有些生疏,话也未说一句,便下了鞭。那一鞭一鞭留下的痕迹瞧着比之前的要严重得多,到最后那孩子的身体已经有点摇晃起来,甚至连老爹都产生了难道他是真的要打死这个孩子的疑惑,还好到最后,他还是凭借意志力坚持住了。
“还起得来吗,你本名叫什么?”
凤月收了鞭,地上跪着的男孩抬眼看他,脸颊上溅上的全是自己的血滴,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清晰,这一眼让凤月也有些吃惊了:“宁珏。”
他将沾满血肉的鞭子丢到一边,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玉珏的珏?那正好,以后你就换作碎玉好了。”
*
收了个可以打下手的,却差不多得半残一个月,凤月丢了丢手里的银子,和右手的药,心里也很是无奈。
出了药房,他发现路上的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赶,问及缘由,说是今日恰巧是丹青苑一年一度的“丹青会”,四王爷据说今年会现身苑内,那个四王爷丹青练至臻境,可谓是一字千金、一画难求,不过他最为人称道的不是丹青,而是传闻堪比天人的容貌。
凤月认为这里水分肯定很多,毕竟那是被当今玄武帝封号“月”的儿子,日月共辉,也可以窥知这位王爷到底有多得宠了。
但是凤月最为关注的却是另外一点:这位王爷儿时因为意外而不良于行。
他的脑海中浮现一个人。
为了证实这一点,凤月攥紧了手里的药,跟着人流一起去了,然而去到那边才发现丹青苑前已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竟是连苑门都见不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公此时又不作美的轰隆响起来,毫无预兆的淋了人一身凉水。
凤月把药捂在怀里,赶忙往回赶,一路上人都与他逆向,他看雨越来越大,遂挑了个人烟稀薄的小巷子冲到一家屋檐底下躲雨。
他躲得还算及时,但身上差不多已经湿了一半,凤月最喜红衣,便是穿别的颜色也喜欢挑有红色暗绣的,这一回弄的自己像是“没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凤月看了看一点没有停的预兆,再看看这不断滴着水的屋檐,只盼望着这家人不要回来、或者开门才好。
谁料到他才刚想到这里,背后的门就咯吱响了两声,然后慢慢打开了。
门里头出来一个素衣倭坠髻的女子,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们面面相觑了两息,那女子道:“你躲雨便躲雨,站在人家门前正中间作甚,快些让开,我家主子急着出门呢。”
他应了一声,退到那边一些,让开了路。
却见那女子又退回到门内,推了一个人出来,那人在屋檐下撑开了手中的竹绸伞,落下的雨滴噼里啪啦落在他的伞面上,如同天公在拨动手中绝妙的琴弦。
凤月觉得世间万物与这个人的周身难以描绘的气质和容貌相比,便如同一轮黯淡烛火与皎皎明月的区别。
咯吱——女子回身将门关上了,然后复又到那人背后去。
那人将手里撑着的十二骨青竹伞给她,交接之时,仿佛透过微倾的伞面朝凤月那儿睇了一眼,便是这如同扫在宣纸上浓墨淡彩的一眼,使凤月呆愣当场,再抬眼去看,却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那人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映衬着雪白锦衣,使这雨中小巷皆化为黑白两色。
青石板上没有足迹,只隐隐有两条木轮椅驶过的湿痕。
他的耳边只剩下屋檐滴下来的水珠落地的声响,滴答,滴答,应和着他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温临毓:嗳这人一身红好生刺眼……(想想有些不对)等等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
赶出来啦!这几天母上天天晚上和我挤一张床,白天又被她赶出去做暑期工,销魂死了,对天发誓真的是挤出每一滴时间来码字啦(哭唧唧)
第4章 春秋4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了,天光转眼在天边隐现,天幕似是被雨水洗刷过一遍,有如流水汤汤,碧色逼人,被迫仰着头的温临毓感觉自己现在离这美极了的天幕有些过于近了。
他的长发只冠了些许,大半披散在肩上,如今便似泼墨似的在空中散开了,一些落在他欺雪赛霜的颊畔,映的他寡淡的薄唇更加的引人注目,仿佛正在作画之人无意中打翻了一方墨砚,浓黑无比的墨水便侵染了那一面雪白的宣纸,或是白茫茫雪地里翩跹落下的一瓣桃花瓣。
这一张脸上,白的极白,黑的极黑,同时也显得红的极红,纷杂错落,又共成一景,乃是倾尽世间笔墨,也难以描摹。
此刻那脸上面正显露出了一些些茫然,温临毓分明记得前一刻他还坐在自己的轮椅上,虽算不上脚踏上了实处,也比此时安稳,一阵混乱过后便腾空了,什么情况……
'叮,恭喜任务者上天了,浮云直上九万里~'
温临毓:………………
把时辰往前推一推。
话说温老师从别院出来,冒雨来了丹青苑,刚到了苑前雨恰巧停了,于是示意身后的画扇收了伞,这一收之后,视线开阔了,他方才发现苑门被堵得严严实实,满街都是人,连同对面那家客栈二楼上也都是人,他一露面还没等反应过来,这地上的楼上的窗里的人就都不约而同的往他这边瞧过来。
原本说说闹闹嘈杂的场面便是诡异的一静。
温临毓:……???
约莫二十岁上下,不良于行,以一木制轮椅代步,更重要的是容貌正如那诗中所言——“梅映澄塘冷无香,仿若天人世难双。”
俗人不懂诗的,脑中便只有那“美啊!!!”二字,哪里还想得起来什么诗作。
场面有一瞬间的停滞,众人仍处于近美情怯的状态,只不过若是有一个人靠近了,那场面就向不可控制的方向演变了。
原本把伞当剑使来护主的画扇早被挤的不知哪里去了,身前身后都是人的温临毓呆坐当场:…………
楼上倚着栏杆的罪魁祸首紧紧盯着那人难得的狼狈模样,笑得直不起腰,直到看着那一抹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