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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阮垂下眼； 遮挡住了瞳孔里的那一点光。他嘴角微抿，一点笑容都没有的脸莫名地散发出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一起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动，已经长出来的指甲扣在桌上，发出了哒哒的声响。
这是他在思考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怎么回事？”
在死一样的沉寂中，宋阮终于低着嗓音问道。
黄老大闻言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他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的错。之前徐掌柜问我要夫妻肺片的配方； 说是想给他夫人做……那时候他是我东家； 我们处得也不错，所以就给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 “没想到他们拿了我的配方，还压低价格来和我们竞争……”
宋阮没说话，敲击桌面的手也没有因为黄老大慌乱的情绪而改变节奏。
“对不起； 掌柜的，全是我的错。”
他这样没有声响，反而叫黄老大更慌了，他也愈发内疚； 心底对徐掌柜的恨意也在不断增长：
原来这个孙子当初拿这个借口套我的配方； 就是怕有一天我找了新东家； 东山再起。现在好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这么好的饭馆，还没正经干几天，就给掌柜的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
“除了这个，你还给过别的什么没有？”
就在他咬牙切齿、想着把徐掌柜大卸八块的时候，宋阮忽然出声问了这么一句。
黄老大连忙摇了摇头，“当时有个和我关系很好的老师傅教我不要随便把自己家的配方外传，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再透露给他配方了。”
“那还好。”
食味鲜再怎么压低价格、偷用配方，这么卑劣的手段也只能用这么一次了。
宋阮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点，他心里也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原本绷得紧紧的嘴角也放松了下来，“我知道了。现在也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还不等众人询问，他就又补了一句，“张秀才，你留下来。”
掌柜的独独把张秀才留下来，就是要商量要事了。
众人心照不宣，唯有黄老大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不想走又不敢留下，黑色的靴子在地上磨来磨去，像是想把地上磨出一个洞来。
“黄大哥，你也回去吧。”
宋阮看出了他心里的不安，安慰道，“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也不难处理，就交给我吧。”
得了掌柜的这句保证，黄老大才微微放下心来，和他的两个弟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饭馆。
偌大的大堂，只留下了宋阮、杨苑和张书生三个人。
“什么话还要这会儿讲？”
杨苑看他心情比一开始好了许多，便过来坐在了宋阮的身边，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眉心，“老皱着眉也不好。”
他顿了顿，眼神幽暗，“实在不行——”
他的后半句被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宋阮猛地按住了他的手，几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
杨苑有些无奈，又有些郁闷。
当初他过来，就是为了在宋阮困难的时候帮助对方。现在好了，他有能力也有心意，但偏偏宋阮就是不要他帮。
明明是他动一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却非要搞得那么复杂，还要为此劳心伤神地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烦躁。
宋阮却来不及顾及他的情绪，他拿过账本，把今天的每道菜的销量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然后他核上了账本，抬起头来、一脸严肃正经地对张书生说道，“既然他有心思耍这些脏套路，我也不介意陪他玩一玩。你明天来的时候记得……”
月明星稀，一只乌鸦久久地站在枝繁茂盛的树枝上，两只豆子一样大的黑眼睛咕噜咕噜地盯着远处小路上慢慢靠近的两个人。
月光照亮了脚下的土路，宋阮和杨苑肩并着肩走在泥土地上，两只颜色不一样的袖子相互挨着，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地声音。
宋阮低着头走路，时不时地用余光看一眼身旁嘴角耷拉着的杨苑，假装自然地将自己的手往对方那边轻轻地移了一小寸。
那两只袖子比里面藏着的两只手要更快地碰到了一起，摩擦的声音在只有吱呀吱呀走路声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明显。
“啧。”
宋阮看见杨苑撇了撇嘴，迅速地往远处走了一步，然后故作嫌弃地说了一个字，“挤。”
“……”
宋阮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也从来没遇到过好朋友、好弟弟生气了不理自己怎么办这种以前他觉得很矫情的情况。
他捏着那只空荡荡的衣角茫然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先放下作为兄长的脸面，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生气啦？”
杨苑面无表情地回，“没生气。”
就是有点酸。
宋阮忽然笑了起来，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正巧迎上了杨苑那张别扭得要死的脸，然后虚空点了点他的嘴巴，语带笑意，嗓音又轻又温柔，“还没生气，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哪有！”
杨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摸上去才醒悟了过来，他又撇了撇嘴，“你就看我长得像小孩，可劲欺负。”
他顿了顿，脸色忽然淡了下来，“当我是个小孩，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和我商量。”
宋阮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朝着他露出笑容来，“我只是觉得这些烦心事没必要——”
“有必要。”
杨苑停住了脚步，急促地打断了宋阮的话。
他的目光聚焦在了宋阮那双有些无措的眼睛上，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
听完这一句，宋阮剩下的半个笑容还没露出来，就慢慢地消失了。
宋阮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杨苑那略带审视的目光，于是他下意识地在矮他小半个头的青年前微微低下了头，双手在身前绞着，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那细软的头发顺着弧度垂了下来，垂在了他雪白的脖颈前。银色的月光铺陈下来，更衬得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像是在发光一样。
杨苑呼吸微微一滞。
沉默许久，无意识散发荷尔蒙的宋阮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微微发涩，像是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就忍不住要开口了 ，“我知道，我也没忘记。可是，我们相处了这么久，说句不要脸的话，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人……”
他顿了顿，终于掀开了一小块曾经让他撕心裂肺过的伤疤，“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家人，没有过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和别人正确的相处。有时候我惹别人生气了好长时间，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现在我全都有了，有了爹，有了娘，有大哥，还有你。”
还有你……
杨苑那颗故意强硬起来的心忍不住软一软。
宋阮抬起那张精致白皙的脸来，眼睛里有一点点的水光。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讲过，所以现在说起来也是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地，“我是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你这个弟弟……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我很担心，担心你被别人发现……”
他真诚地说，“我想保护你的，杨苑。”
宋阮说完这句话，心脏都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这话也太羞耻了吧，怎么就发神经说了这一句呢……
他一边小声地在心里埋汰自己，另一边又期冀地看向了杨苑，等待着他的反应。
“……”
杨苑的表情和宋阮想得完全不一样，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一段真情的话完全没有打动他的心一样。
“你刚才说什么？”
他眯起眼睛来，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危险，“把我当弟、弟？”
杨苑故意把这两个叠字咬得很重，看他那模样，好像恨不得咬碎一口好牙一般。
“嗯，是。”
宋阮看他完全没有一丝感动的模样，心里又忐忑又迷惑。他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自己的话太过朴素了，并没有打动杨苑，于是他不假思索地说，“我知道你身份不一般，我们俩的缘分也只有这短短十年……”
“唔，”没有提前准备的结果就是宋阮稍微卡了壳，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句话，“不过我也没几个十年好活。所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做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他心里默默地和宋阅道了一句歉，然后扳着指头开始说优点，“我可以尽到做兄长的责任，给你做饭，提供衣食住行。你要是觉得闷的话，我们还可以出去玩一玩——”
“行了行了！”
杨苑被他左一个兄弟右一个兄弟喊得头疼，胸腔里也闷着一股气，“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啊？”
宋阮不确定地猜道，“二十？三十？四、四十……还是五十？”
“……老子今年四百二十岁。”
杨苑往前面走了一步，靠着宋阮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咱们俩到底谁大谁小啊？”
“我的好弟弟。”
第54章
“我的好、弟、弟。”
四下寂静； 树上的乌鸦也像是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咕噜咕噜的叫声被压进了喉咙里； 两只黑色的翅膀乖乖地紧贴着身体，像是一只黑色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杨苑和宋阮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拳之遥； 他眼睛微暗、目不转睛地盯着宋阮，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慢慢地瞪大了起来，最后浑圆地像是一对猫眼一样。
两个人的身高明明是宋阮要高个半头，但是要再看气势，便会莫名地觉得杨苑像是高出了半截来。
宋阮还睁着那双猫眼睛，有些吃惊，好半天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 “你怎么都……四百多岁啦？”
如果只看这一世； 宋阮的年纪才堪堪到他的零头。
天呐……这以后该怎么叫啊？
宋阮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脑子像是一团随处奔跑的毛线球，思绪也随着那根越来越长的线跑远了：怎么的也不能叫哥哥啊； 叔叔吗？爷爷？可是他长得这么年轻，看上去二十岁都不到。
而且还比我矮呢。
而且还比我矮呢。
比我矮呢，爷爷。
“……”
杨苑的嘴角越来越往下撇； 等听到腕上的子链传来的最后一句心声，他的脸也彻底黑了，活像一个没洗的锅底，他磨了磨后槽牙； 吐出了一句； “宋阮……你可太有种了。”
“啊？”
宋阮还没反应过来； 就看见那个快要气得冲天的少年甩了甩袖子，带起了一阵风，嗖地一下就消失在了黑夜里，长长的泥路上只留下了宋阮一个人的身影。
“扑棱扑棱。”
一只乌鸦扇了两下快要僵硬的翅膀，看着下面茫然的宋阮，颇为唏嘘地叫了一声，然后伸展开黑翅，盘旋着融入了寂静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清晨，南山饭馆内。
现在还没到早上的饭点，大家早早地吃过了粥，趁着这点空闲的时间偷会儿懒。
张书生坐在一张桌子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含含糊糊地朝对面坐着的人说道，“所以呢？唔，杨公子就生气了？”
嘎达。
宋阮也咬开了一颗瓜子，舌头灵活地把里面的瓜子肉给卷走了。
他微微皱着眉，有些苦恼，根本想不通昨天晚上他们是怎么谈到这个地步的，“是啊，就因为这个破事。”
“哎，杨公子看起来就娇身惯养的，所以脾气也没掌柜的你好。以前咱们还没搬地儿的时候，他拿着把藤椅就大喇喇地躺大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