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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吃亏。”
他又说。
警察的路线与范围,对于琳来说要紧,但也并非必须的。这并不能作为一个筹码。
而且——
傅燃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墙上挂的钟。
还差二十分钟。
于琳打量他片刻,哼笑了声:
“赌什么?”
于琳被他这话提起了些兴趣——反正,她稳操胜券,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倒要看看傅燃有什么能耐。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傅燃要同她赌些什么无聊的纸牌、或者同花顺什么的,反正她也占了上风,没必要进行这个赌局。大不了用岑年的命逼着傅燃说出路线与范围,不给他血清,让这对亡命鸳鸯开开心心地死在一处。
“有左轮吗?”傅燃顿了顿,温声说,“我跟你赌三枪。”
于琳:“……!”
她震惊地睁大双眼。
。
左轮手枪,一种转盘手枪。
一转盘里可以放六颗子弹。如果只放入一颗子弹,拨乱转盘,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开的下一枪究竟是空弹、还是实心。
上世纪西方经常有这种赌博方式,多是些亡命之徒,在赌场输干净了最后一点家底,就拿命与别人赌。赌一枪或者两三枪,输了则没命,赢了的,所有债务一笔勾销。
这赌博方式足够惊险刺激,不是迫不得已、走上末路的赌徒,不会去尝试这种方式。而每一次有人进行左轮赌局时,都能激起每一个人心里猎奇的兴奋,那天赌场的生意往往格外好。
而现在,傅燃竟然要与她赌这个!
在短暂的震惊后,于琳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她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傅燃,舔了舔上唇,说:
“行。”
“傅影帝,”她真心实意地鼓了鼓掌,“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佩服。”
在这个高度待久了,什么样的都见过。
兄弟阋墙、骨肉自相残杀的事情也并不少,更何况是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可笑的所谓‘爱情’。
能做到傅燃这个地步,的确是足够让人吃惊的了。
傅燃却不欲与她废话。
“枪拿上来吧。”他低声说。
傅燃把西装外套铺在地上,让岑年坐在西装上。岑年额角都是冷汗,嘴唇苍白,眼睛紧紧闭着。
看着岑年的样子,傅燃像是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伸手,帮岑年擦了擦汗。
于琳拍了拍手,让保镖把手枪和子弹拿上来。她当着傅燃的面,把一颗子弹塞了进去,拨乱了转盘。
傅燃没看她。
他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岑年,半晌后,低头,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岑年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仍打着冷战,面色苍白。
傅燃最后看了他一眼,想要站起来了。
岑年却下意识地扯住了傅燃的衣袖,不知是在说梦话、还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什么,他嘟囔道:
“不要去。”
傅燃沉默。
他温柔地注视着岑年,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不会有事的。”
“还有,”傅燃犹豫了一下,说,“岑年,我……”
他即将要说出那三个字。话到嘴边,傅燃想了想,却摇了摇头,笑着说:
“出去再同你说。”
说罢,傅燃轻轻把岑年的手抚开,站了起来。
“开始吧。”
他看向于琳。
“你确定?”于琳眯着眼,打量他。
“当然。”傅燃笑了笑。
他接过了于琳隔空抛来的左轮手枪。
第42章 告白
这场雨来势汹汹。
铺天盖地的雷鸣铺遍了每一个角落,也让人的心情不由烦躁起来。
顾晏躺在地板上; 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首先涌上来的; 是下身某个部位的剧痛。
“靠——”
他蜷缩起来; 捂着下身,好半晌才缓过来。然后; 他的手机震了震。
顾晏有气无力地捡起手机看了眼。
“我们半个小时内可以赶到; 请尽量拖延时间,不要让他们有所察觉。”
发信的是当地警察; 因为打不通他的电话; 才改成了发短信。
而这条短信的发出时间是……
二十分钟前!
这么说; 警察很快就要到了。
“上帝啊。”顾晏喃喃道。他心绪纷乱; 低头,拨了岑年的电话。
——已关机。
他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 又拨了傅燃的电话。
——抱歉;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
顾晏不再尝试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出了门。
。
傅燃的手机振动了片刻; 安静了下来。傅燃没有理会; 左轮手枪在他手里转了个圈。
“怎么?”于琳双手抱胸,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怕了?还是后悔了?”
说实话; 现在傅燃要是后悔; 还更加符合她的心理预期些——她原本以为; 傅燃应该是与他们一样的人; 自私利己到了骨子里,不会为任何人豁出命来。
而傅燃现在的举动,在荒谬的同时,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可以称为‘羡慕’的情绪。
羡慕傅燃,也羡慕岑年。
于琳晃了晃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从大脑里甩了出去。
“没有。”傅燃笑了笑,摇头。
他俯身,将领带轻轻覆在岑年眼上,以防岑年等会儿万一被枪声吵醒、睁开眼,看见什么不大好的景象。然后,傅燃拿着枪,站到了离岑年有一断距离的地方。
做完了这些,傅燃沉默着,认真地看了岑年一眼。
小孩儿嘴唇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他太瘦了,是少年独有的清瘦,所有营养都拿去长高、身体的发育没能跟上。
但此刻的岑年,鲜活、年轻、生机勃勃。他与所有可怖的病痛与死亡都隔得很远,他天真而快乐地站在阳光里,像一株刚刚抽条发芽的小树苗。
雨声渐响。
傅燃的视线从岑年的眉头,到鼻尖,到嘴唇,把昏迷的少年从头到尾、好好看了一遍。
“傅燃,”于琳沉声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就算是什么可笑的爱情,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命重要?”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是一种嫉妒混杂着不甘的情绪,而她甚至不愿意承认……此时的她明明是个胜利者,却在嫉妒一个失败者。
以前,她从未见过这种炽烈虔诚的情感,她能够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而当她真正亲眼见到了时,在不可思议的同时,她心中涌上的竟然是深深的嫉恨。
对这种她一生都无法拥有的爱情,她嫉妒到发疯。
傅燃收回视线,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要反悔?”
他笑了笑。
于琳看着他的眼神,一瞬间咬紧了牙关,心中的怒火愈烧愈烈。
——傅燃温和地笑着。而傅燃看向她的眼神,竟然是……
怜悯。
他的眼神似乎在无声地说:
“我同情你。”
“……”
“该死!”于琳攥紧了拳头,“别磨磨蹭蹭了,你这枪是开还是不开?!”
傅燃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狂风刮过,暴雨一点点怕打在甲板、床沿上。
他举起枪,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傅燃没有闭上眼睛。
出奇的,在那一刹那,身边所有嘈杂的雨声、呼吸声、乃至自己的心跳声,都尽数消失了。
周围变得很安静。
连傅燃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一枪究竟有没有子弹。这与那次对吴端阳的报复不同,他没有时间去铺好完全的后路、去为自己留下生机。
他是傅燃,他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一枚子弹,三枪,有一半的概率他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但是……
所有声响尽数消失,空气凝滞。
傅燃闭上眼睛,扣下了扳机。
所有人的呼吸同时停滞。
“嗒。”
——空弹。
凝滞的空气又重新开始流动,雨点的声音再次清晰。
“傅影帝,”于琳鼓了鼓掌,“恭喜你,你的运气挺不错啊。”
说罢,她耸了耸肩,“不过,下一次呢——六分之一的概率,变成了五分之一哦。”
傅燃沉默。
他看起来平静极了,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竟然不见丝毫劫后余生的惊喜。
雨点激烈地敲打着窗子。
“我有点后悔。”傅燃低声说。
“哦?”于琳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对嘛,我知道的,我们是一类人,你怎么可能——”
“不是后悔这个。”傅燃笑了笑。
就在刚刚,扣下扳机的前一秒,说完全不紧张倒也不可能,但他的确没有害怕。
但,就在扣下扳机的同时……
他听见了哭声。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在那短暂的一秒,他仿佛离开了这个房间、去到了某个完全漆黑的空间里。
他在那一片黑暗里,听见了小孩子的哭泣。
他低下头,看见站在自己脚边的小孩。那是岑年,看起来才六七岁,穿着背带裤、戴着小学生的黄色小帽子,抱着他的腿,哭得很伤心。
“你不要走。”他听见六七岁的岑年,一边哽咽着,一边说,“好不容易再见到了,我不想你走。”
很快,那个小孩子消失了。
站在傅燃面前的,是十八岁的岑年。
小孩儿长高了不少,眼眶通红,倔强而执拗地瞪着他:
“傅燃,你如果死在了这里,你就一辈子都是个骗子。”
“你到死都是个骗子、胆小鬼。”
“你以为,为我而死,我就会一辈子记着你、感激着你?”少年红着眼眶,笑了笑,“不,我会很快忘记你,很快认识新的人、爱上别人。”
——“因为你是个隐瞒真相的骗子、是个连爱都不敢说出口的胆小鬼。”
傅燃呼吸一窒。
他一直在逃避的东西,被这么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在心脏的某个角落,原来他一直怀着这种狡猾卑鄙的想法。
不是不怕死。只是,如果以这种理由死在这里……他所做过的事情,是否就可以消弭些许?
倘若岑年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能够以这种方式永远被他记着,也——
“……”
扳机扣下。
死亡没有到来,而那一秒钟出现的各种景象也尽数消失。
傅燃睁开眼睛。
还有两枪。
“岑年。”在那一片雨声里,傅燃看向不远处昏迷着的少年。
于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怔了怔,看向傅燃。
傅燃温柔地笑着。
明明刚刚、在扣下扳机时,这男人都是镇定而平静的。但此时,连于琳都能看到,傅燃的眼神里浮现了些可以被称为‘紧张’的情绪。
他定定地注视着岑年,低声说:
“我爱你。”
“……”
于琳睁大双眼。
说完这句话,傅燃像是了却了什么心愿。他释然地笑了笑,眉头舒展开。
雨声再一次激烈起来,傅燃却放松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没有犹豫,再次扣下扳机。
——还是空弹。
于琳紧紧盯着他。
“傅影帝,”她缓缓说,“你的运气真的不错。”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讽刺。
“好运很眷顾我。”
傅燃看着她,坦然道。
“哦?”于琳讽刺地笑了笑。
子弹是于琳装的,□□也是她拨的。
——其实,只有于琳知道,那把枪做了个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