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柱子点点头,突然问道:
“林阿姨,做过手术后,我的手能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么?”
林慧珍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柱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跟你说明白了也好。”
林慧珍和柱子走到路边人少处,看到雨后的水泥花坛边缘很干净,就拉着柱子坐下来,对他说:
“柱子,医学并不是万能的。昨天检查过之后,我们发现你的左臂骨骼碎得比较严重,有些韧带也断了,根本无法恢复。但是你王叔叔坚持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在他强烈要求之下,我们就把手术的性质改动了。明天你要做的,其实是个矫形手术。”
柱子听了,并没有觉得多难受,或许是因为早已隐约预料到这个结果,或许是他想知道的东西并不在此,他只是问:“什么是矫形手术?”
“就是做完之后,你的左臂会变得比现在直,但是功能上并不会有什么改观。你王叔叔选择的这种手术方式很昂贵,而且你的医疗费用不能报销,全部得你王叔叔自己出。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手术根本没必要做。你王叔叔要报答你,这是对的,但是这笔钱完全可以用来为你做许多其他的事情,让你接受教育,为你找个工作,都比做这个手术更有意义。”
柱子“哦”了一声,坐着发愣。
林慧珍叹了口气,又道:“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我担心我对你讲这些会影响手术,但这手术的承担者是你,你有权利知道。”
柱子没有再说话,沉默不语地跟着林慧珍回到家里。林慧珍避开柱子,把取来的钱交给王芃泽。王芃泽要写张借条,林慧珍瞪了他一眼不让写,王芃泽还要说什么,林慧珍忙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然后指了指坐在客厅里的柱子。
出门上班时,林慧珍大声问王芃泽:“你们下午要做什么?”
王芃泽正和柱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回答道:“去百货公司,给柱子买双鞋。”
林慧珍听了有些担心,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柱子,又大声叮嘱道:“记得带上伞啊,下午还有雨。”
等林慧珍下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后,柱子歪过头看着王芃泽,问:
“你真要给我买皮鞋?”
“是啊。”王芃泽笑道,“我们住在你林阿姨这里,省了住旅馆的钱,当然可以买皮鞋了。”
下午果然又下雨了,当时两人正在站牌下等车,大雨说来就来,很快又成迷蒙一片。王芃泽撑开伞,遮住柱子和自己。
两人一路无话,坐上公交车后都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柱子希望这个城市最好永远都下雨,他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是一片霏霏的雨,下雨的时候一把伞就能撑起一方温暖的世界;而没有雨的时间里,这个城市总是冷漠而乏味。
公交车驶过一个空旷的地方,王芃泽突然拍着柱子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
“柱子,这就是天安门广场。”
柱子顺着王芃泽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阴沉的天幕下的沉默的天安门,带着一种暗红的色泽越来越远地消失于车尾。
下车后,柱子突然对王芃泽说:
“叔,还是不买鞋了吧?”
“怎么了?”王芃泽在伞下推着柱子往前走,一边开玩笑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可是干爸不用你这样来省钱。”
到了百货大楼门口,柱子又站住了,说:
“真的,我不想让你给我买鞋。”
王芃泽不由分说拉着柱子上了台阶。
“不是说好了么。”
试了一双又一双,售货员每次问怎么样,柱子都摇摇头,售货员问哪里不满意,柱子又说不出。王芃泽看到售货员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就解释说:“不知道原因是很正常的,因为感觉很难描述,恐怕只有做鞋的人才能讲清楚。”
后来王芃泽自己也不耐烦了,有一双皮鞋既好看又合脚,柱子仍在摇头,王芃泽不得不凑近柱子,低声道:“柱子,别让我为难,赶紧选一双。”
柱子低声回答:“不买了。”
王芃泽脸色一冷,重新恢复成一种威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那我帮你做主了,就这一双。”
王芃泽把鞋交给售货员让包起来,这时柱子腾地站了起来,带着一种愤怒望着王芃泽。这让王芃泽愣了一下,思忖着柱子想要干什么,很快便确定不会有什么威胁,于是转过身去继续付钱。付钱完毕转过来后,柱子不见了。
王芃泽大吃一惊,赶紧问售货员那孩子哪里去了。售货员指了一下楼梯的方向,说:“下楼了,应该是跑出去了吧。”王芃泽强压怒气,追下楼去。
一路寻找不见柱子的踪影,出了百货大楼后王芃泽害怕起来,心想柱子这孩子的精神中有种绝望情绪,发作起来什么都不顾,可别一激动真的跑不见了。王芃泽跑下台阶,望着眼前车流如织的马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于是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忧心忡忡地大喊道:“柱子——柱子——”
正懊恼时,听到了柱子的声音:“叔。”
王芃泽急忙转身寻找,看到柱子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全身都湿透了。王芃泽忘记了生气,急忙跑过去用雨伞为柱子遮雨,心疼地抱怨道:
“这种小树怎么能挡住雨呢,你以为这是湾子村的大树呀。”
然后把鞋盒子递给柱子。
“拿着,这是你的皮鞋。”
可是柱子没有接,于是鞋盒子落到了路边的水中。柱子立即弯腰捡起来,塞到王芃泽的怀里,无比清晰地大声道:
“我不要你给我买的鞋,我也不要你给我付手术费,我不同意做这个手术,我也不用你照顾我。”
王芃泽似乎没有听明白,脸上的表情在几秒钟内变了许多种,最后满脸疑惑地问:
“你在说什么?”
柱子大声道:“你不用因为我帮了你一次,就在我身上花钱来补偿。我残废了是我的命,我不怨任何人。我娘怎么说那是她的事,我自己从来没有怨过你,你也不欠我什么,你可以心安了。”
王芃泽瞪大了眼睛,问:“是不是你林阿姨给你说什么了?”
柱子突然眼圈一热,眼泪流出来之前,他转身向远处跑去。王芃泽收了雨伞,在后边紧紧追赶,眼看着柱子越跑越快。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柱子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就停了下来。王芃泽在后边看到了,也停下来,弯下腰,一只胳膊夹着雨伞和鞋盒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能说话的时候,他就用手指着柱子,大声喊道:
“你随便跑吧,如果你能跑过两条街不迷路,如果你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不挨饿,不受冻,不做乞丐,我就不给你买鞋,不给你花钱做手术,再也不照顾你。你跑吧。”
柱子举起袖子擦眼泪,背影在雨中不停地颤抖着。
有几个行人开始停下来看热闹。王芃泽努力让情绪平息下来,撑开伞,走过去遮住柱子,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拧干了水,塞到柱子手里让他擦眼泪。
王芃泽说: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还债么?这是一个爸爸应该为儿子做的事情。谁让你是我干儿子呢,我做得心甘情愿,做这些事让我觉得很开心。”
柱子说:
“可实际上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普通人。”
“不对。”王芃泽道,“你也不是普通人。这个伤本来应该在我的身上,你是我的恩人。”
回到家,两人换掉湿衣服。王芃泽往澡盆里放了热水,让柱子先洗澡,自己则蹲在洗手间的地上洗两个人的衣服,中间走过来一定要帮柱子搓背。王芃泽洗澡的时候,柱子也在洗手间外面问:“叔,我也帮你搓背吧?”王芃泽招手让他进来,自己坐在澡盆边沿,背对着柱子让他搓。
两人一同默默无声地做了晚饭,等林慧珍回家的时间里,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王芃泽突然动情地伸手过去,把柱子的头搂过来,让他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一直到林慧珍推门进来都没有松开。
林慧珍看到了,不解地望着。
手术很顺利。在柱子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王芃泽觉得柱子第一次面对手术可能会害怕,就站在他旁边反复解释这个手术为什么危险较少,其实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比较精密,耗时间罢了。
林慧珍苦笑着拍拍王芃泽的胳膊让他走开,对柱子说:“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不过你相信林阿姨就行了,林阿姨是专家。”
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柱子回头又望了一眼王芃泽,突然发现王芃泽的额头正在滴下大颗的汗珠,脸色发白。林慧珍看了王芃泽一眼,也注意到了。
柱子躺上手术台。林慧珍口罩手套都穿戴齐了,只露出眼睛,走过来低头对柱子说:“不用紧张,放松一点。”
其实柱子心里并不紧张,对于这次手术他并没有什么期待。柱子对林慧珍说:
“刚刚我看到我叔好像生病了,他在火车上就疼过一次。你找人去看看他吧。”
林慧珍面无表情地回答:
“现在我的病人是你,别人我不管。”
手术用去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王芃泽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坐得腰酸背疼。下班时间过去很久后才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个陌生的大夫陪着柱子走出来,柱子的左臂裹着石膏吊在胸前。王芃泽急忙迎上去扶着柱子,突然看到一根粗粗的钢管上下穿过柱子的左臂,端端正正地露在外面。王芃泽吓了一跳,顿觉全身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抱怨道:“怎么会这么慢呢?”
“慢么?”林慧珍不客气地回应道,“你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手术呀,好几条韧带需要缝合,这算是很快了。”
王芃泽看到林慧珍最后一个疲惫地走出手术室,忙转向她,指着那根钢管问:
“这是什么?”
“那是用来固定的,过几天就拆掉了。这就是你选择的手术方式呀。”
林慧珍看到王芃泽的惊恐表情,笑得弯下了腰。
“你怎么没有变化呢?跟以前一样怕这些东西,人家柱子都不怕。”
柱子对王芃泽说:“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事儿。”
平静下来之后,王芃泽由衷地对林慧珍说道:
“谢谢你啊,慧珍!”
林慧珍听了,只是笑。解下口罩后又道:
“中午不用回家了,我带你们去医院的食堂吃饭,下午,你得检查一下身体。”
王芃泽疑惑地问:“我么?”
“是呀,都要40岁的人了,别把自己当年轻小伙子。”
半下午的时候又在下雨,林慧珍站在医院走廊上的窗前,看着王芃泽和柱子正穿过医院的院子。王芃泽走在柱子的左边,右手撑伞遮好柱子的身体,同时小心地保护着他的左臂。王芃泽的右手提了大大的一袋调理肝脏的药,柱子要帮他提着,王芃泽不给。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在清冷的雨幕中慢慢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
林慧珍觉得这一幕很感人,突然间羡慕柱子是个很幸运的人。但她立刻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于伤感了。她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