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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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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周末回湾子村,走在路上已经注意到了田里的陷阱,穿过村子时人人都在谈论曹老头儿和刚刚打死的两只狼。柱子留心听了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是老鹰峡里那两只小狼跑出来了。他没有马上回家,绕路从曹老头儿家的门前经过。白天时院门敞开,柱子走到曹老头儿的家门口,顿时热血沸腾,一眼就认出了挂在树上的那两具狼的尸体,正是自己和王芃泽喂食过和逗弄过的两只小狼。柱子想起自己的左臂,从心底里认为这两只狼和自己有着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联系。

  曹老头儿迎出来时,柱子的眼神正变得越来越凶狠。曹老头儿警惕地问:“你干什么?”柱子盯着曹老头儿那张刁钻的脸,如果有说的出口的理由,他会一拳打过去。这时曹老头儿的女儿从堂屋掀开门帘出来了,看见柱子,“呀”一声喊了起来。柱子转身离去。

  半夜时分,曹老头儿家的大黑狗突然一阵狂吠,一家人都被惊醒了。曹老头儿隔着窗户向外张望,大声问:“谁啊?”可是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大黑狗吠得越来越剧烈。曹老头儿有几分惊惧,急忙下床,这时大黑狗突然换成“唧唧唧”的小声哀鸣,似乎被什么人狠狠地打了一下,打怕了。曹老头儿冲过去打开房门,看到院门洞开,院子里早已没了人影,大黑狗惊魂未定地缩在墙角。曹老头儿晃着手电检查了一遍院子,最后发现两只狼的尸体不见了。

  曹老头儿的女儿在屋里担心地问:“爹,是谁呀?”

  曹老头儿愤怒地喊:“肯定是王玉柱。”

  柱子连夜赶到老鹰峡,在那只母狼的坟旁边又做了两个新坟,一边一个。最后柱子去湖边用冰冷的湖水洗了手,又回到坟前坐下来,说:

  “你们都不用难过了。你们虽然是狼,但也是有命运的,跟我一样。”

  天亮后曹老头儿找到队长要去到柱子家大闹一场。柱子娘双手叉腰小山似的堵在门口,指着曹老头儿的鼻子问:“你凭啥说是我家柱子偷的?你拿出证据。”

  曹老头儿说:“柱子昨儿下午在我家门口偷看,晚上两只狼就丢了。”

  柱子娘毫不退让,大声道:“去你家门口偷看的人多了。再说偷两只狼有啥用。”

  曹老头儿不想和柱子娘争辩,指着柱子喊道:“王玉柱你凭良心说,是不是你偷的?”

  柱子冷冷地站在柱子娘旁边,一言不发,从小到大,整个湾子村的人都很少听见过他说话。

  局势僵住了。队长看出曹老头儿实际上不敢招惹柱子娘和柱子,就推着曹老头儿道:“你没有可靠的证据,就不要乱说。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曹老头儿怒气冲冲地指着柱子娘和柱子。

  “你们俩给我小心着点儿,以后不要栽到我曹老头儿手里。”

  柱子一直没有给王芃泽写信,倒是接到了王芃泽写来的两封信,询问他的吃饭穿衣和学习情况,鼓励他一定要努力。柱子每看一次,都回到宿舍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他没有朋友,不用担心有人过来问。

  其实柱子想写信,只是面对着信纸的时候便不知道该写些什么,那些生活琐事和学习琐事他都提不起兴趣向王芃泽回报,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他想说的只有一句话。但是他不能说,他知道王芃泽一定会想办法答应,正因为如此,他觉得那是对王芃泽的利用。

  有一天学校办公室的一个老师突然跑到柱子的班上,喊柱子去办公室接一个电话,从南京打来的。柱子大吃一惊,急匆匆地飞奔到办公室,拿起听筒,立刻传来了王芃泽熟悉的声音:“喂,是柱子么?”

  柱子拿听筒的手顿时开始颤抖,眼泪夺眶而出,他再也顾忌不了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就站在那里涕泪横流地哭起来。几个女老师被吓坏了,又是搬椅子又是拿毛巾地纷纷过来劝。

  那天的电话里一直都是王芃泽在说话,柱子自己什么都说不成。王芃泽反复地劝柱子一定要以学习为重,别的事情都可以暂且不考虑,就算考虑也是为了学习,人生中真正重要的事情并不多,但这次考试正是其中一个,不要想着还有复习,你已经不小了。王芃泽问柱子想去哪里上学,是考本地的中专还是外地的,要不就来南京上学吧,离叔近一点,遇到什么事还可以帮帮你。

  五月,柱子的成绩已经惨不忍睹了,他唯一的辉煌就是年前的那次考试,之后王芃泽一走,他的成绩就一直在下坠。班主任又一次找柱子谈话,简练而严肃地对他说:“你今天要是再不想办法振作起来,从明天起就可以不用再考虑上中专了。”

  中午别的同学都去吃饭了,柱子坐在教室里,铺开信纸。他感觉到自己人生中重要的时刻来临了,为了那漫长的未来,再过分的要求他也要鼓起勇气向王芃泽说出来,他必须试一试。

  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平生第一封信。

  叔:

  你带我走吧?

  柱子他来不及吃午饭,立刻跑到邮局,用双手将这封信郑重地投进邮箱。

  之后是漫长的等待。柱子似乎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周末也不回家了,用上所有时间来学习,废寝忘食。他想让王芃泽知道他的成绩还没那么糟,如果王芃泽回来的话。

  六月初,一天上午的自习课,柱子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异常清晰的世界,他的视力好得可以看清空气中某种透明的细丝,高高低低,浮浮沉沉地在眼前曼舞。他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这时班主任在门口出现了,喊道:“王玉柱,有人找。”

  柱子走出教室,教室在二楼。他手扶着栏杆,看到了操场上王芃泽风尘仆仆的身影。王芃泽举起右手,兴奋地微笑着向这边挥动。柱子荒芜敏感的世界顿时温暖成一阵纷飞的细雨。

  王芃泽对柱子说:

  “两边我都已经说好了。我们去南京参加中考。”

  离开湾子村的那个上午,王芃泽和柱子背着行李走上一道山梁。王芃泽回头望了一下,对柱子说:“你有没有看到,你的湾子村,是个很美的地方啊。”

  柱子随着王芃泽回头望去,湾子村静静地守候在西北的大地上,似乎已经守候了上千年,古树掩映,群山环绕,风无休无止地去了又来,阳光明朗,永恒地泻落着。

  柱子想起,当菲劳逊老师离开裘德的村庄的时候,裘德走到老师经常汲水的那个水井旁,低头发现了那个古老的水井有一种独特的价值与美。裘德和菲劳逊一开始就显出与村子里其他人不同的特征,因为他们的眼睛能看到那些被别人忽略的美。

  在另外一些重要的人出现之前,另外一些重要的事情发生之前,柱子认为城市与城市之间是没有区别的,无论北京还是南京,对他来说都是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要由王芃泽来决定。在北京的时候,林慧珍的家只是代替了一个旅馆,从住进去的第一天开始,时时刻刻都想着离开。而当他跟随着王芃泽到达南京,下了车,背着行李,顶着烈日,穿过闹嚷的柏油路和僻静的水泥小巷的时候,柱子意识到,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的,是一个早已朦胧地挺立在他的生命之中、让他猜测了许久、正从神秘中变得越来越现实的家。

  南京,街上停停走走的依然是中间像是粘了黑胶布的公交车,人们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都是一脸漠然,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到处都是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两人进入一片旧的居民区,走入一条小巷,王芃泽走在前面带路,背影晃动着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一边走一边告诉柱子小巷的名字、方位和方向、该怎么辨认,叮嘱他记牢了、别迷路。柱子双脚踩过的陌生的路,背阴的潮湿处生着点点青苔,路中间的水泥路面许多处都已破损,被两边的居民用水泼湿了,又被六月的大太阳晒干,泛着白白的水泥的原色。柱子忍不住去猜测泼在这条路上的水是什么样的水,因为被太阳炙烤出臭臭的味儿,彰显着一种湿热的、精打细算的市井气息。

  在一个转弯处,王芃泽回了一下头,发觉柱子在后面落下了一大段距离,就转过身来站着等他,脸上尽是汗,用一份买来的报纸扇着风,微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来自西北的柱子,沿着南京小巷的墙根一步步走近。

  许多年后柱子明白了一个道理,简陋并不是一种缺陷,豪华不一定就是优点。身边的外物,必须臣服于人的精神,安安静静地成为精神的和谐的一部分,才能显出一种美。一切都取决于人的意志能否统摄住他周围的环境。而王芃泽正是这样的人,他的思维总是高高地飘扬在物质之上,他总是用谅解与欣赏的眼神来遥望近在咫尺的世界,不管他是在城市的杂乱中笑容一闪即逝,还是在田野的旺盛中背影匆匆,你都能在他身边发现许多坦然存在的美,慢慢清晰起来,纷纷帮他诉说。

  那一天柱子走在简陋的小巷里的时候,就这样又一次发现了王芃泽。走近了,王芃泽用报纸帮他扇风,帮他托着身后的行李,然后手臂往前一指,路标一般有力地指着一栋五层的居民楼给柱子看,笑道:

  “我们就住在那里,三楼的那个阳台就是。”

  那栋居民楼与周围的建筑毫无二致,是许多栋一模一样的楼房中的其中一个。柱子的想象力终于触碰到现实的地面,但他并不觉得失望。王芃泽世俗生活中的全部秘密,无论大小琐细,从此刻起,就要被他完全接触,他因现实而兴奋。

  柱子跟着王芃泽上楼,这是研究所的家属楼,住户都比较文明,楼梯上干干净净。到了三楼,王芃泽敲响了自家的门,等了一下,没有声音,就又敲了敲,大声喊:“姚敏。”屋里有人回应:“来了。”

  姚敏,是王芃泽妻子的名字。柱子听到姚敏过来开门,顿时紧张起来,悄悄地向王芃泽的身后藏了一下。不知怎么,柱子对姚敏心存畏惧,虽然王芃泽从来没有对柱子提起过自己妻子的任何事。

  门开了,开门的人几乎被王芃泽的大块头完全挡住,只露出一双穿着花拖鞋的脚。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喊王芃泽:“姐夫,你回来了。”

  王芃泽笑道:“是小瑞呀。我给你介绍柱子。”

  说着微转了一下身,从身后拉出柱子,介绍道:“这是你姚敏阿姨的妹妹,姚瑞。”

  一听不是姚敏,柱子也不怎么怕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招呼人,就鞠了个躬,喊了一声:“阿姨好。”抬起头来,看到姚瑞和王芃泽都微带惊讶地望着他。

  几天之后,柱子才明白原因。那天写完作业已经很晚了,房间里只有柱子和王芃泽两个人,柱子随便找了个话题,问:“小瑞阿姨看起来很年轻呀?”

  王芃泽想起了第一天的事,笑了起来,回答道:“是啊,20岁。”

  柱子一下子脸红了,忽地站了起来,气愤地问王芃泽:“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王芃泽忍住笑,辩解道:“当时无缘无故我说人家的年龄干吗,又不是介绍对象。”

  看到柱子真的生气了,王芃泽急忙拍拍他的肩膀来劝:“喊错一声阿姨有什么关系,都是一家人嘛。”

  柱子气还未消,干脆一下问到底:“小瑞才20岁,那姚敏阿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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