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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心事?”老头儿似乎有些惊讶,怔了一下,还是恼怒地喊:“我不管我儿子有没有做亏心事,你敢打人,我就敢打你。”柱子又想回骂,突然看到里间又走出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望着门口。柱子没想到这个家庭这么奇怪,儿子看上去只有20多岁,老两口却这么老。心一软,骂不出口了,又不愿示弱离开,就那么站着不动。
这时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开了门出来,上下的楼梯上都站了人,充满兴趣地围观。那人把老头儿劝坐下了,走到门口对柱子吼道:“你还不走?”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柱子又生气又后悔,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扭头走了。
这以后,柱子每次来这个楼洞里送牛奶都会心虚,趁楼梯上无人,放了牛奶瓶就匆匆逃离。这件事让他深刻地明白原来这世界上的事情是如此复杂,难分对错,本来你自信自己挺明白,可是一旦主动参与进去,却发现自己也在悲哀地犯错。
柱子给王芃泽写了一封信,不打算把姚敏的事情写进去,因为怀疑王芃泽其实是知道的,说了只会让他在外地心烦。柱子心想就劝王芃泽早点儿回来不算过分吧,可是动笔的时候,才发觉这其实也是个过分的要求,那么远,王芃泽看到后如果胡思乱想以为家里出了事情该怎么办?他终于明白“报喜不报忧”并非是个强硬的教诲,而是每个人都会去沉默地承认的一种亲情的真相。
于是他写了王小川和老太太的生活情况,叮嘱王芃泽安心工作,放心家里的事。早上送牛奶路过邮局时顺便把信投进了信箱。接了王小川,回到老太太身边吃了早饭后,渐渐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他心想还好,毕竟难过的时候还有周秉昆来陪着自己,就牵着王小川走出筒子楼,坐在楼前的空地上等。过了一会儿,周秉昆果然沿着巷子走来了,远远地看见了柱子,一脸兴奋地大声喊:“王玉柱。”或许是因为工作的地方太偏远,一个月之后柱子才收到王芃泽的回信。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有一天下午柱子回到老太太家里时,意外地发现家里没有人,而平时老太太早就把饭菜做好了,总是一边教王小川读书识字一边等柱子回来。
柱子就试着自己做饭,笨手笨脚地炒了个青菜,眼看着天要黑了,祖孙两个还没有回来。柱子越来越为老太太担心,丢下炒锅,骑上自行车去找。
在巷子里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前面站着,扶着墙迷惘地东张西望。柱子快速骑过去,跳下自行车,疑惑地问:“奶奶?”老太太看到柱子,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匆匆抓住柱子的手,惊慌地说:“我刚刚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柱子觉得奇怪,望了望来时的路,说:“你没有迷路呀,你再往前走一点儿就到家了。”
“是么?”老太太走到路中间,向四周望了望,尴尬地笑道,“我怎么突然就糊涂起来了呢?”
柱子问:“奶奶,小川呢?”
“小川?”老太太又慌乱起来,“小川呢?我不知道呀。”
下午的时间老太太经常带着王小川去买菜,柱子猜测着问:“奶奶,你是不是和小川去买菜了?”
这一来老太太想起来了,惊慌地说道:“是的是的,糟了,我把小川忘在菜场了。”
柱子赶紧骑上自行车,带了老太太去菜场找。菜场里买菜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柱子急躁而勇猛地拨开人群寻找着,终于在卖干菜的地方找到了王小川。买干菜的人正在不高兴地数落着:“你是谁家的小孩子?你爸爸妈妈呢?你在我这里站了一下午了。你说你爸爸妈妈是谁,我带你去找啊,我不是坏人。”任他怎样说,王小川就是不回答,睁大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来来往往买菜的人,寸步不离地守着脚下的一个装满了青菜的提篮。
看到柱子的身影后,王小川一下子泪如泉涌,喊了一声:“柱子哥哥。”哭着跑了过来。柱子俯下身子一把抱起王小川,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太太随后也找了过来,心疼地问王小川:“小川,你怎么不跟着奶奶呢?”
王小川说:“奶奶你没有提篮子就走了。”
类似的事情几天后又发生了一次。这次是上午,周秉昆来了之后,和柱子坐在楼前空地上聊天,商量着要去哪里玩;老太太牵着王小川转悠,不知不觉地走远了,但是还在柱子的视野之内。
柱子一边陪周秉昆说话一边望着远处老太太的身影,看到老太太丢开了王小川的手,王小川跟在老太太身边,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过了一会儿王小川撒腿向这里跑过来,嘤嘤地哭着对柱子说:“奶奶不要我了。”柱子心想这是老太太在跟王小川开玩笑呢,就笑着对王小川说:“是因为你不听话吧,你爱哭,奶奶才不要你。”
说完了,又警惕地觉得不对劲,因为老太太教育王小川是很谨慎的,从来不拿这样的话来吓小孩子。柱子想起上次老太太把王小川忘在菜场的事,急忙抱了王小川站起来,和周秉昆一起走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皱着眉头对柱子说:“奇怪,我转了个身,突然就找不到小川了?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周秉昆笑道:“奶奶,王玉柱怀里抱着的不就是小川么?”
老太太凝神看了王小川好久,似乎放心了,问柱子道:“柱子,你在哪里把小川找到的?”
柱子觉得事情严重了。
王芃泽的回信很长,询问了柱子、小川、老太太的情况,接下来写的是自己工作地的风土人情,看上去荒无人烟,走路去最近的村子得花两个小时,但是景色很美,很壮观,真正的北方,到了冬天估计会很冷。柱子觉得王芃泽的回信有些单调,多数内容不介绍他也能想象到,因为王芃泽这次去的是东北嘛。
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总觉得王芃泽回信时躲躲闪闪的,故意避开了许多东西。他又把前边的文字仔细读了一遍,注意到王芃泽确实没有提及姚敏和姚瑞,这才觉得遗憾的感觉稍稍淡了些,总算是从这封信中发现了一些秘密。
柱子把信带在身上,有空儿就拿出来看,看王芃泽的字体,想象王芃泽描述的东北的风景,一旦开始想象他就不愿停下来。他会突然间很讨厌南京这个地方,而对王芃泽所在的远方充满越来越深的向往。那些孤单的风景,不应该让王芃泽孤单一人去面对,他本应该陪在王芃泽身边的,可是现在却远隔在千里之外。
写信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你来我往地重复下去。柱子开始考虑下一封信,他拿不准该不该把发生在老太太身上的事情写给王芃泽听,他怕王芃泽知道了会发慌,他觉得王芃泽有权知道,但是知道了又会影响他的工作,老太太最怕家里的事情影响到儿子的工作了,好几次她对柱子说,她认为一个男子汉应该从事业中找到尊严。
暑假快结束时柱子把送牛奶的工作辞了,拿出更多的时间陪老太太和王小川。有一天老太太突然很像去看看王芃泽的父亲,柱子便骑了王芃泽的大自行车,带着老太太和王小川去郊外上坟,烧冥币的时候起了一阵微风,烧了一半的冥币半黑半花漫天飞扬。王小川以为是游戏呢,欢呼着去捡。柱子也急忙跑着捡回来,可是老太太拉住他,说不要捡,被风吹了才好,被风吹了芃泽的爸爸才能在阴间收到。
这句话让柱子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开始思考人生这个话题,他望着眼前的一切,懵懂的王小川和他的已经阴阳相隔的爷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什么尊严什么事业,都会像这化为尘灰的冥币一样冰冷而无意义,远比生命结束得早,而亲人的思念还在无怨无悔地坚持着,比人生更长久,比人生更坚强。人生脆弱而又短暂,真正真实的该是陪在亲人的旁边。
回到家后,他立刻趴在桌子上给王芃泽写信,把发生在老太太身上的令人担心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写完整了。骑车赶到邮局,把信投进信箱之前他又有些犹豫,但是最后毅然决然地笑了笑,站在信箱前飞快地吻了一下信封,丢了进去,心里默念着:叔,别顾事业了,回来吧。
九月,柱子接到了王芃泽的回信,说会在十月回南京探亲,到时候会带老太太去看医生,在他回南京之前,拜托柱子能经常去看望老太太。于是柱子每隔两天就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到老太太那里住一晚。老太太觉得奇怪,问柱子你最近怎么了。柱子笑着说我来等我叔回家呀。老太太说芃泽十月才回来呢,想了想又笑着告诉柱子,如果芃泽能在十月中旬回来,刚好赶上过生日。
国庆节之后的一天,柱子突然预感到王芃泽要回来了,他激动不已,下午第三节课时请了假,骑自行车回到老太太的筒子楼时天色还早。他在筒子楼前的空地上没有看到王芃泽的自行车,但他一向不用依靠这些客观证据来做判断,他相信他的感觉更准确。
他推开老太太的房门,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他看到王芃泽正坐在餐桌边品尝老太太做的点心,听到开门声,回头过来,看到柱子后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像看到了一个珍宝,大声喊道:“柱子。”
王芃泽有半个月的探亲假,第二天就带老太太去医院检查身体,向大夫要求住院观察10天,10天里他天天在医院里陪老太太说话。柱子纳闷母子二人又不是陌生人,哪里有那么多话可说,但是王芃泽就可以,他能找出说不完的话题,把很久以前的事情重新讲起,帮助老太太加强记忆。老太太睡着了,王芃泽就去接送王小川,回家做了饭送到医院里,有时候夜里不回去,就睡在医院的病床上看护老太太。王芃泽申请了一部电话,交了昂贵的座机费,周末柱子赶到老太太家里的时候,电话已经可以使用了。
柱子对王芃泽说如果你工作的地方也有电话就好了,那样奶奶就可以经常和你说话。王芃泽说我那里是野外,怎么会有电话呢,打电话要到乡里去,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的。看了看柱子,又补充道:“特别是周末,周末你也在这里嘛。”
这一天王小川也在这里,坐在爸爸的怀里不愿离开。王芃泽让柱子带着王小川出去玩,他要抓紧时间做饭。做了饭他走出筒子楼,看到柱子站在远处,指导着王小川往一棵石榴树上爬,他笑着望了一会儿,才喊他们回来吃饭。
柱子觉得王芃泽明显苍老了。以前的王芃泽皮肤白皙,可是吃饭的时候柱子仔细看着王芃泽的脸,风吹日晒后变得有些黑而干燥,头发更干枯了,衬衣也有些脏脏的。柱子觉得王芃泽此时似乎多了一种匆忙与急躁,不再像以前那样把生活收拾得整齐又从容。他看得久了一点儿,王芃泽不耐烦了,催促他和王小川快吃饭,吃完饭还要去医院呢。说着把王小川抱在怀里,用汤匙喂他大口大口地吃。
趁王小川去上厕所的时候,柱子问王芃泽:“叔,你有没有去看看姚敏阿姨?”
“去看?”王芃泽说,“我去哪儿看?我是回家看。”
“我说的不是这种看。”柱子试图解释。
“看就是看,还有多少种?”王芃泽打断柱子的话,闷闷不乐地说,“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