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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又懊恼又气愤,想了很多,又察觉到自己思想中的一个矛盾,他不愿让别人看出他和周秉昆的关系或者说共同点,他认为这是个秘密,无关乎外界的压力,本来就该是自己私密的生活;而另一方面,他更不想因此而堕入一种卑微的生活,他所坚持的一切,应该像是和肖春莹一样坦然地坐在电影院里,而不是像此刻一样偷偷摸摸地坐在这里看黄片。
他碰了碰周秉昆的手,低声劝道:“我们走吧。”周秉昆不走,喝了一口汽水说:“干吗?才刚来呀?”柱子又劝了几句,无意中低头一看,在昏暗的光线中发现周秉昆的裤裆好像顶起了小包,忍不住又要生气了,怒道:“那我自己走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周秉昆急忙伸手拉住他,从另一个门出去,来到一个后院里。
后园里一道高墙,墙的另一边就是铁路。周秉昆耐心地劝柱子,说:“我第一次来也像你这样,心里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柱子争辩道:“我不是害怕。”
“你就是害怕,除了害怕还能有什么?”周秉昆指了指紧挨着高墙生长的一棵高树,笑道,“如果被人发现,可以从这里爬上去,翻过墙头就是火车站,翻过去就安全了。”
柱子还在说:“别看了吧。”
周秉昆不高兴,拉下脸说:“我钱都交过了,人家不退钱。”
看到柱子实际上已经动摇了,周秉昆又说:“其实你还是害怕,你从内心里害怕。我们再进去看一会儿,如果你还是克服不了这种感觉,我们就走。”
柱子没有话说,又跟着周秉昆走进去坐下来。他喝完了一瓶汽水儿,嗑了半包瓜子儿,渐渐地平静下来,片子放完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坐在前边的人换了另一盒录像带,柱子惊讶地问周秉昆:“还没有结束么?”周秉昆说:“可以看通宵的。”柱子严肃地对周秉昆说:“我现在不是因为害怕才跟你说这句话,而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们真的该走了。”
按照约定,周秉昆频频地光顾孟主任开的那个小饭店,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反正效果很快就出来了。
有一天下午下班后柱子和周秉昆在宿舍门口遇到了王芃泽,王芃泽似乎等了很久,脸色也不好看。周秉昆注意到情况不妙,就对柱子说:“你去跟你叔打招呼吧,我可不敢过去。”柱子小跑着过去,笑着问:“叔,你怎么来了?”王芃泽似乎懒得回答,只说了一句:“跟我去吃饭。”说完就转身往税务局的大门走。
在税务局附件的一家小饭店里,王芃泽对柱子说:“今天下午,孟主任找到我,说他侄子的饭店被税务局的人罚了一笔巨款。”
“哦。”柱子想笑又不敢笑,假装惊讶道,“那他一定是偷税漏税了吧?”
王芃泽严肃地问:“是不是你做的?”
柱子摇摇头,立即回答:“不是。”
“和你有没有关系?”
柱子想了想,觉得不好撒谎,就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是税务局的职工,那个饭店我和周秉昆也去检查过,从工作上讲我和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关系,从私人关系上讲我不想和它有关系。”
王芃泽望着柱子的眼睛,又问:“那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那要看帮什么忙?”
“当然是取消额外的罚款。”
柱子斩钉截铁地说:“不——帮。”
王芃泽被柱子的这个回答呛得无话可说,脸色发青。这时菜上来了,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青椒炒肉丝,两碗粥。王芃泽就指着桌子上的菜说:“你看看这些菜,你觉得能挣多少钱?那个小饭店人还少,那笔罚款你有没有觉得太离谱了?”
柱子说:“这些菜是挣不了多少钱,可是这个饭店遵纪守法按时交税。那个小饭店卖的是同样的价钱,难道因为挣得不多,就可以偷税漏税了么?”
王芃泽无可奈何,沉默了几分钟,又问:“你真不帮忙?”
柱子看到王芃泽为难的模样,早就心软了,但还是倔强地说:“不管。”
“不管算了。”王芃泽怒道,“当我没求过你,吃饭吧。”说完端起粥碗,呼噜噜地喝了两口。
柱子吃不下,看到王芃泽把粥碗放下了,就说:“谁让你求我的,你根本就不用求我,直接命令我就行了。”
看王芃泽什么反应都没有,又说:“要我帮忙解决这事儿也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孟主任?那个小饭店根本就是他的。”
王芃泽停下筷子,怔怔地看了柱子一会儿,疑惑地低声问:“我没有跟你说过么?”
“没有啊。”柱子纳闷。
“说过的。”王芃泽眼神中有些忧虑,似乎这是个相当重要的事情,“三年前我跟你说过了。”
柱子呵呵笑道:“三年前?三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呀。”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沉默地吃饭,中间柱子关心地问王芃泽:“叔,你刚刚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王芃泽没有理睬他。柱子又问:“你不能生气呀,你的肝脏最近好点儿没?”
出了小饭店,王芃泽要送柱子走到税务局大门口。往前走了一段路,王芃泽突然叹了口气,无奈地对柱子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总当做耳边风。”
“怎么了?”柱子笑着问,“叔,我真忘了,你当时到底跟我说什么了?”
“跟你讲的人生道理呀。”
“那你再讲一遍吧。”
“不讲了。讲了也没用,你得自己经历过了才会记住。”
走到税务局门口时,王芃泽去推自行车,柱子在旁边站着。王芃泽似乎随口问了一句:“你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
柱子立刻想起了前几天和周秉昆一起去看黄片的事儿,他不愿在王芃泽面前撒谎,就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有回答。
王芃泽似乎有些惊讶,本来在弯腰按压自行车轮胎看还有多少气,这时疑惑地直起腰来,但并没有站直,弯着背,担心地问柱子:“不会真的有吧?”。柱子看到王芃泽的这个动作,在黑暗中似乎有一种衰老之态,外衣上的扣子没有系好,两只大手在轮胎上沾了灰尘,慢慢地互相拍着。柱子就凑近了,帮王芃泽系好外衣扣子,轻声说:“没有,你看你想哪儿去了。”
王芃泽无奈地对柱子说:“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年轻气盛,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深浅。你多做坏事吧,多受点儿教训,陷入绝境了我才开心。”
王芃泽说的是气话,柱子笑笑也就算了。两人都没有想到,陷入绝境的那一天,已经是如此的近了。
柱子叮嘱周秉昆说还是那件事,你把额外的罚款取消吧,罚一点儿意思一下算了。周秉昆说好啊这事我去办,但你得再陪我去看一次黄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柱子已经不觉得那个龌龊的地方有什么令人难为情的,隔了这么多天不去,心里还微微有些冲动,就说行啊,去就去嘛。
这是十月底,南京的夜晚已经开始凉了。周秉昆提议看个通宵,柱子还没因为这东西而熬通宵呢,觉得新鲜,就说:“好啊。”这一天两人出发比较晚,走到桥头后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只有月光,两人辨识着破旧得奇形怪状的房屋往前走,小心地注意着路面上反射月光的地方,讨论那是不是水坑。
一路上有几个木门透出微微的灯光,像是房屋奄奄一息的低垂的眼睛。柱子猜测着这样的地方会住些什么样的人,心里发虚,就小声地问周秉昆:“你说这屋子里住的会是什么人?”周秉昆回答:“穷人呗。”柱子急忙纠正道:“我是问里面会不会是坏人?我突然有点儿慌。”“什么坏人不坏人的。”周秉昆笑道,“难道我们现在就是好人么?”柱子听了一愣,对周秉昆的回答非常不满,但不得不承认此刻两人做的确实不是正大光明的事。
等待那个抽烟的胖妇女开门的时间比上次更长。开门后胖妇女伸着头望着两人来时的路,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看不明白,又问周秉昆:“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周秉昆说:“没有。”细细咂摸一下胖妇女的话,周秉昆有些担心,又问:“怎么了?”胖妇女倚在门上抽烟,红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乍明乍灭,像个男人一样挥挥手道:“没什么,放心好了。”
这天晚上人很多,20张椅子快坐满了。两人坐在最侧面看了一会儿,柱子嫌屋子里的空气实在浑浊,就站起来,想去后院里活动一下。后园里已经有另外几个人出来透气,各自占着一个地方,其中一人在抽烟,时不时地看柱子一眼。柱子揣测着那些目光的含意,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越想越觉得尴尬。
于是柱子盯着高墙边的那棵树观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回到屋子里把周秉昆叫出来,指着树问他:“你说如果有人来这里查的话,可以爬上这棵树翻到墙的另一边去,可是你不会爬树怎么办?”周秉昆挠了挠胖脑袋,问:“那怎么办?”柱子说:“我现在教你吧。”然后指着树的各个部位,说你应该这样这样。周秉昆不耐烦,一着急就喊出了柱子的名字:“王玉柱,爬树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么?”说完又转身进屋了。
夜里11点的时候走了几个人。柱子熬夜熬得难受,去后院了好几次,来来去去地走,后来他爬上那棵树看了,他知道墙的另一边是火车站,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火车站的样子,而实际上在黯淡的月光下,眼前只是一片荒凉的空地,卧着几条铁轨,远处才有火车的车厢。
柱子无事可做,就翻到高墙对面去,四下里观察了,发觉其实不需要树也能爬到墙头上,于是从墙的另一处又翻进院子里。他把这当成游戏,翻出翻进了三趟,觉得无聊了,才进到屋子里坐下来,继续看那些没有情节只有欲望的。
快到凌晨1点的时候,外面屋子的那个收钱的男人突然推门进来,急匆匆地催促:“有情况,可能有警察过来查了,都从后院翻墙进火车站,快。”
满屋子的人都慌了,蜂拥到后院里,只有一棵树,人人都在争。周秉昆紧张极了,惊恐地问柱子:“我不会爬树呀,要是翻不过去怎么办?”柱子看到树上同时爬了那么多人,把树都压弯了,就对周秉昆说:“我们直接翻墙过去,只要上了墙头,就可以随便往下跳。”
柱子蹲下来,让周秉昆双手扶着墙,双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柱子双腿一用力,肩负着周秉昆将近200斤的体重站了起来,周秉昆吓得大喊一声:“慢点儿呀,我的脸都被墙蹭破了。”柱子看不到上边的情况,只能问:“够着墙头没?”周秉昆回答:“够着了。”柱子着急地喊道:“快往上爬。”可是察觉到周秉昆的两只胖脚只是毫无效果地轮换着抬了两下,周秉昆又惊又怕地喊道:“我怕不上去。”柱子懊恼地说:“等一下。”然后站稳了,双手抓住周秉昆的双脚,用力往上托了一下,大声命令:“再爬。”周秉昆使上全身力气,可是双臂虚弱,只能挂在墙头上,觉得逃跑无望,双脚又被柱子抓得生疼,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向柱子哀求道:“王玉柱,我真的爬不上去。”
这时其他通过爬树逃跑的人快走完了,只剩下两个人还在树上试探着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