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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尔·库尔布斯基上尉?”通讯员手里拿着一摞信。“你真幸运。萨布林上校点名要你过去。”
“纠正一下,少校。”
好事很少接二连三发生,比如米哈伊尔活下来,就得断条腿,而他得到新的座驾,就得舍弃伊-2。伊戈尔有点迟疑地点头确认了身份,然后从通讯员手里结果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是一个临时医疗点的名字,正是他之前服务过的医疗点。
那么厚的雪,米哈伊尔的右腿整个都埋没在雪地里,左腿也一样,松软的雪地环绕着他,即使他现在松开拐杖,也不会摔倒。米哈伊尔这么做了,一种放松的感觉,列车上被拆解后的机翼硕大的黑影笼罩在他身上,他影子在雪地上,被列车的头灯照得黑白分明。
他想起了和伊戈尔在列宁格勒的一个冬天,他们去公园滑冰,他摔了很多次,可伊戈尔从不摔倒。
米哈伊尔继续前行,过了一会,车灯便永远消失在暮色里了。米哈伊尔把自己层层裹好,只留着眼睛在外面。但迎着风时,棉衣手套和帽子还是在风雪下化为乌有,他感觉自己正赤身裸体走在大雪里,冻得他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他一生中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获得一把火,如果他可以用雪橇该多好!米哈伊尔以前家里有一个,他和伊戈尔经常在冬天互相推着玩,不,他经常把伊戈尔从覆盖着雪的缓坡上推下去。
北风下,米哈伊尔只觉得冷,原来他觉得他感受不到右腿,现在他觉得除了自己的躯干,心脏附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不存在。他像个活死人一样朝着提拉前行,不,在雪地里拖动身体,一条腿还是两条腿,在这么大的雪中没有区别。他看了看胳膊下面冻硬的拐子,最终还是没把它扔开。
他想躺在雪地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如同列宁格勒壁炉里点着火的老家里自己柔软的床垫。伊戈尔休假在家,趁着老萨布林不在,放肆地横在沙发上,在米哈伊尔复习欧洲史时在旁边口出狂言,嘴里还带着一股蒜味。这种体感失真现象是失温的表现,米哈伊尔强迫自己迈着疲惫的一条腿,和另外半条腿。缓慢的行进让他像跑步一样喘息着。
他很久没有跑过了,他很久没有做很多事情了,他必须赢,他们必须赢了这场战争。
眼前手电筒照到的区域里,除了雪还是雪。他的脚印很快就被新落的雪覆盖掉,天际线和雪地白茫茫的一片,不分彼此,能见度不过十米。他只能用几颗枯树作为坐标,打着手电把它们用冻僵的手标注在地图上,时刻警觉自己的方向,注意自己本来就称不上步伐的步伐。他明白一旦迷路,他就会死在这。
当他面前的木门微微开启时,米哈伊尔像汲取母亲奶水的饥饿的婴儿一般,急切地把脑袋伸过去,想要沐浴在那一丝室内透出来的温度中。开门的是一个发福的老人,六十岁左右。他警惕地看了看米哈伊尔大衣上的肩章,碰地把门关上,然后木门那一侧传来了里面上锁的声音。“铁路狗,滚开。”她喊着。
米哈伊尔连续扣响了三扇门,都是同样的结果。“我在请求你,先生!”他对着里面黑着灯的第四户人家喊。一切都是徒劳的。
安德鲁远远地望着身后突然倒下的指挥官,惊吓之余,觉得死者特别眼熟。他慢慢往后退去,害怕极了。
“长官,怎么了?”小阿廖沙被安德鲁搞得也紧张兮兮的。
安德鲁警觉地四处张望,他看到不远处门房上一扇没被敲掉的窗户,后面黑洞洞的,似乎后面有什么鬼影子。他吞咽一口。
“长官?”
“别,别说话,趴下。”安德鲁哆哆嗦嗦地比划着,活像见了鬼,他自己趴下啦,也把阿廖沙脑袋摁低了些。阿廖沙觉得自己的长官瞳孔都要放大了。“我,我……”
“你?”
“我感觉看见那个猎兵了,我们怎么办?”安德鲁靠着一面瓦砾,莫名其妙激动地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双手。
“长官,告诉我,他在哪里?”阿廖沙拍拍安德鲁的后颈,如同安抚一只小狗。“如果你看见了,我们就干掉他。”阿廖沙用哆哆嗦嗦的手指指了指倾覆的坦克另一侧,一截民房断墙的方向,一扇窗户没有敲掉,也就是偷袭者只能在另一边开枪。
“好的,长官,我去把他清理了。”阿廖沙喘着粗气要从阵地里撤出去,却被安德鲁一把抓住了,阿廖沙回头看过去,安德鲁脸色煞白。“你怕什么?”
“我就是怕。”为什么我一个桥梁设计师非得在这种地方背着什么□□啊,探雷器啊,□□啊这些金属烂玩意儿面对帽子上顶着雪绒花的敌人啊!
“我知道你怕,”阿廖沙端起一只□□,“你待在这,我去。”
“不不不不不,不……”
“不?他可以把我们一个个打死。”
安德鲁把阿廖沙拉回来,自己探身出去,躲在一辆邮箱被打穿的运兵车后面。他右手放在□□上,胸口起伏着。“我去。”安德鲁把手放在□□上,摸索着离开。
“安德鲁之前开过□□吗?”
乌尔里克中校慢慢后退到一栋二层民居的端墙旁边,之前的四个小时里他开了四次枪,除了第一枪没有击毙那个留胡子的军官。那个军官会在日落前死去,经受脑袋炸裂一般的疼痛。乌尔里克觉得挺对不起他。
先前几梭子弹过来,他知道自己位置已经暴露了,他小心翼翼地紧贴着端墙走,木地板没有一点响声。可一阵骇人的热浪从墙那边透过来。乌尔里克楞了一下,他摸了一把墙面,那里一片炙热。
糟糕……
他赶紧低头,全力冲向另一边敞着的窗口,一半跑着一半是滚过去。火焰没跟过来,乌尔里克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不到十米左右,安德鲁站在他面前,手里拎着一个喷口还冒着火苗的火焰喷射机。
乌尔里克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赶紧连开两枪放倒左右两个离他比较近的苏联士兵,紧接着一道火舌就扫了过来,他弯腰扑出去,滚了好几圈,全身骨头都在阵痛,视线模糊。他的莫辛-纳干就在两米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他伸手去抓,木石飞溅,他只觉得左臂一阵麻木,湿热的血就随着剧痛传来。他后脑上传来头发烧焦的臭味,还炙热的□□碰口离他的脑袋不到五公分。
“放下枪!”安德里大吼,尽力让声音平稳。在德累斯顿进修过的桥梁设计师,德语标准极了,□□的燃料箱背在他身后。他有一挺□□,却只是斜背着,双手带着厚厚的手套,拿着□□的喷口。
如果他用□□指着自己,乌尔里克真有胜算,乌尔里克知道人在紧张时操作枪支速度回成倍的慢,但用□□熟练的工兵?乌尔里克就是再快,瞄准之前,对方的火焰就可以把自己烧焦。乌尔里克照他所说,松开沾着血的手指。
“枪放下,举起手来!”
他照做了,双手慢慢举过头顶。安德鲁看了看他的罩衫,又看了看地上的□□。
“就是你?一直在这里?走。”
米哈伊尔喝了两口阿纳托里给他的烧酒,感到一股火焰顺着喉咙沉进肚子里,让他突然记起了自己还有个躯干。他敲了门,搓着手,准备好演一出戏。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发福的中年女人,留着一条辫子,很高。这位夫人同样警觉地打量了米哈伊尔一眼,就要把门关上。
女人猛地一推,门却被挡住了,她低头一看,几块雪和一只拐杖一端正撑在门缝那里。她吃了一惊,惊骇地望着门外的人,打量雪地野人似的。米哈伊尔注意到,这夫人眼里有一丝困惑。
“夫人,我在请求你。”这是第一个为他开门长达十秒钟的人,她应该得到米哈伊尔的尊敬。
“你是谁?”
“米哈伊尔。参军前是列宁格勒的大学生。”米哈伊尔往前垮了一步,把门缝撑开一些。夫人终于打开了门,让米哈伊进来。一阵暖风之后,失去了松软的雪地的支持,一阵手忙脚乱,米哈伊尔狠狠地摔在客厅里。身上的雪沫变成了地板上的水渍。
他干脆坐在地上了,地板上很暖和。那个夫人依然盯着他看,让他有点不舒服。米哈伊尔意外地发现,这户人家的壁炉里没有点火。通往二楼楼梯尽头的黑暗里,一个年轻的少妇抱着一个婴儿,衣衫褴褛。她没有点蜡烛,大概是这夫人的女儿,或者妹妹,正用充满恐惧的眼神扫视着客厅。她还用身体挡着一个小女孩。
“你想要什么?”老阿姨口吻刻薄,“你们贪得无厌,上次你的□□同伙,拿走了村子里所有的煤,从车里盗走了柴油,从炉子上拿走了热水。”
米哈伊尔在一支蜡烛的微光里看到她两鬓上泛着银白的发丝,和下垂的皮肤,她大概和老萨布林差不多年纪。米哈伊尔微微低头表示抱歉,确实,有时运送补给的火车寸步难行,煤炭,油,甚至热水都是必需品。
“我需要人。”米哈伊尔重新站起来,他不能坐在别人家的地板上,向别人要东西。
“为什么我要给你人?”老阿姨叉腰站着,也拄着一只拐杖。
“因为——”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小身板,阿姨我一次能抡飞十个。”老阿姨插着腰,俯视着坐在地板上的萨布林中尉。“为什么我要给你人?”她转过身去,走向没有生火的壁炉,拿起一根铁锨子,准备赶人。
“因为——”
“别说因为德国人,不是德国人把我流放到提拉,带走我全部家产。不是德国人带着我的两个儿子去了前线,不是他们拿走了木柴,煤炭,摘走了墙壁上的油灯。我的小孙女在生病,在你进来之前还再哭着说冷。”楼上的少妇默默地走进黑暗,关上了门,“而你,你想要人?”她说着,就举起了铁钳子。
“也不是我们。”米哈伊尔站在原地,等着铁钳子挥下来,“我的列车上运了十几吨钢铁,还有燃油,防冻液,飞机和大炮,已经陷雪地里比预计的晚一天,你的儿子在前线,你知道一天意味着什么。”
老阿姨还高举着铁钳子,双手有些打颤。
“我只借用你和能劳动的朋友,大概只要几个小时,列车得在铁轨结冰之前走出这片雪地。”
“你要我去喊别的村民?”老阿姨皱着眉头。
“我记住你了。”米哈伊尔盯着她,威胁的声音,“我完全可以把你交给内务部。”他抬手阻止老阿姨用铁锨抽自己,“所以你可以选择叫村民去列车那边,柴油会分给你一点,或者你选择内务部。”
“你让我别无选择。”老阿姨放下的铁锨子。
“你让我别无选择。”米哈伊尔干干巴巴地回敬,他知道自己没时间讨价还价。他摘下围巾递过去,本来围巾上的冰碴已经融化了。老阿姨闻了闻,是羊毛的。
“你什么意思?”
“给你的。”
“跟我来,我可不等你。”老阿姨说着,喊她的女儿下来把围巾给婴儿围上,又穿上棉鞋,紧紧地扣好大衣扣子。米哈伊尔又喝了两口烧酒,老阿姨盯着他的酒瓶子。他把酒瓶递过去,后者将它揣在怀里,然后推开门。米哈伊尔竖起大衣的领子,吃力地跟着他,重新走进雪地,觉得脑子快被冻住了。
十来个来个有男有女的村民回到列车边时,阿纳托里吃惊的眼球都要掉出来。说是提拉村民厌战情绪严重,上几班列车的补给官在这里被暴打了一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