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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真衬衣服呀,把咱这好料子都显出来了。”导购小妹低头开着发票,对着赵维宗如是道,脸蛋微微发红,眼睛不住往孟春水那边瞟。
“那可不,”赵维宗稍有些得意,却还是好奇问那人:“你买这个准备什么时候穿?”
孟春水脱下褂子,看了他一眼:“听书的时候。”
“我看说书的倒是该像你这么穿。咱就在底下随便当个听众,用不着这么隆重吧,搞得好像多给魏远之面子似的。”
这话说得竟有些酸溜溜的,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平时咱俩约会也没见你特意打扮呐。
孟春水拎上衣服袋子,拉着赵维宗往店外走:“既然叫的是我们两个,那就不一定是听书那么简单。”
“怎么着,他还能叫你也上去说书不成?”
孟春水笑了,看着他不说话,那意思好像还挺赞同这个设想。
周末春光明媚,孟赵二人抵达前门那个贵得出名的茶馆时已出了层薄汗,一进门放眼望去,却发觉这里头稀稀拉拉坐着的,竟都是学校里的熟面孔。
远远看见杨剪坐在前排,回头朝他们招手。
走进点才发现,他还带了位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低头放空看着地面的样子,倒有点像刚来北京那会儿的孟春水。
“哟,这位是?”
“远房表弟,没见过人说评书,这不带着来瞧瞧吗,”杨剪颇有些不耐烦,拿脚尖踹了踹那位表弟,“人问你呢,你倒是打声招呼啊。”
那厢孟春水优哉游哉,已经在旁边坐定,对这新面孔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赵维宗便无奈笑笑,朝表弟伸出右手:“你好,我们都是杨剪朋友,我叫赵维宗,穿得像说书的那位叫孟春水。”
孟春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对着表弟点了点头。
表弟慌忙起身,匆匆跟赵维宗握了握手,有些木讷道:“你们好!我叫,我叫李白。”
“你弟弟名字挺有想法的,”赵维宗在杨剪和孟春水之间的空位坐下,“今天这阵势,怎么搞得跟魏远之包了场似的,来的都是咱学校的啊?”
“确切地说,都是我们物院跟你们考古系的。你别看真正来的人不多,其实他把每个人都邀了一遍,好像就他前任没收到请柬吧。”
“那他真包场了?这一下午得多少钱啊。”赵维宗想起这茶馆五百一壶起价的龙井,有些冒冷汗,心说这人看来是真喜欢说评书。
后排一个同为考古系大一的男生插嘴道:“老魏可不用包场,这茶馆就是他家开的,据说他没事就喜欢在这儿说书呢。”
赵维宗震惊。
另一人道:“上回从徐州回来,他请了咱们系几个新生,你不是鸽了吗,当时我们几个都到这儿坐好了,也来了不少别的听众,那老魏居然请我们喝了几壶好茶,然后硬是把我们赶回家去了,说什么今天没心情说书,你说神不神经?这回又非请这么多人来。要我说,老魏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赵维宗更加震惊。
突然又有人调笑:“哎,小赵,咱系里可是在传老魏对你有意思啊,当时他刚开始带你研究课题,就把前任给甩了,这不是真的吧?”
这话就像一把烂菜,一抛出去,好事者纷纷接茬,说什么上次没心情说书可能就是因为赵维宗没去,又说这回搞这么大阵仗说不定就是为博美人一笑。
赵维宗烦得要命,大骂滚蛋,说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们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但又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反驳——毕竟魏远之那人确实也曾在某种程度上引起过他的不适,只不过一直没人说破,他也就不曾让自己往那方面想。
孟春水那边还是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居然就伸直长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好像这些碎话都不曾入他的耳。一副舒心模样,配上那件老派黑褂,倒真有点像葡萄架下打瞌睡的大爷。
还是杨剪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穿衬衫了,还这么白,不符合咱赵大爷的做派啊。”
赵维宗舒了口气,立刻接道:“快别提了,你看孟大爷穿的啥,我要是不穿得人模狗样一点,不就不和谐了吗。”
闲话少叙,这魏远之交友甚广,等人来齐了,居然也差不多坐满茶馆一楼。不过,与其说这是茶馆,不如说是个小戏台,幕布拉开,只见老魏着一身青灰长衫于桌前坐定,朝着诸位同学鞠了一躬,随后惊堂木起——
说的是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
老生常谈无趣,听无聊的人老生常谈更无趣,赵维宗觉得这茶楼里闷得很,甚至很想出门透气。无奈身在前排,又若有若无地被台上说书的那位盯一两下,搞得他没法像杨剪那样呼呼大睡,也没法像孟春水那样全然放空,只得硬着头皮听魏远之来回强调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前因加上后果,一讲就是将近一个钟头,到最后终于有了要结束的意思。
只听他说:“总而言之,这周瑜向刘备讨荆州不成,率兵攻打又是失败连连,可谓呜呼哀哉狼狈万分,只得活活气死。临死前长叹——既生瑜,何生亮!个中道理缘由,且听——没有下回分解。”
茶馆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位倒茶伙计领头鼓掌,这掌声才渐盛起来,有几位爱凑热闹的甚至喝起了彩。赵维宗也跟着拍了拍手,毕竟喝了人家五百块一壶的龙井,不鼓掌确实也过意不去。
却见孟春水不知何时停止了闭目养神,正在认真鼓掌,望向台上的眼睛竟还带了点笑意,好像刚才一直在好好听似的。
魏远之点头鞠躬,洋洋得意,开始高谈阔论评书之魅力。
赵维宗心中又多了一丛问号,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那魏远之夸夸其谈完了,目光居然直直望向自己这边,道:“看同学们的反应,今天还是不够尽兴啊,要不我邀请几位大一的同学也上来演点什么,顺便也给大家互相熟悉提供个机会。”
说完这话,魏远之脸上泛起笑容,仿佛对什么事情成竹在胸:“都说物院有个才子,学术能力强,还会唱歌弹吉他,才大一就是好多学妹的梦中情人呢,我这大三学长也想见识一下。”
台下开始议论纷纷。物院?那不可能是八卦对象赵维宗了。
却听魏远之清了清嗓子:“孟春水孟同学,你上来给我们演一段呗。”
什么鬼?小赵着实没想到这一出现场点兵,更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矛头怎么忽地就转到了自家这位身上。却见孟春水则是毫不诧异的模样,大大方方站了起来,往台上走去。
还背着手偷偷给他比了个“OK”。
另一边杨剪突然诈尸,凑到赵维宗耳边:“我就说那姓魏的动机不纯!你听他刚才不停说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来来回回就这么点事儿,人正统评书是这么讲的吗?纯粹为了恶心人。”
赵维宗还没反应过来:“恶心人?”
“对呀!你不知道,前几天他到我们物院,找了你家老孟一趟,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什么鸡毛,只说让他好好准备一下。我才明白他这是要搞这么一出儿!把两个系的都请来,当面自己表演够了,就把老孟搞上去耍猴玩是吧?你想想看,周瑜指的是谁,夫人指的是谁?他把自己当诸葛亮,觉着自己聪明得很!这是什么,这分明是挑衅!”
杨剪越说越气。
赵维宗明白过事儿来,更气。
魏远之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以前只是觉得他话有点太多,没想到这人想法更多。爱使阴招不说,这阴招还使得这么搞笑。小说看多了吧?
他有些担心孟春水,毕竟那人的性格,对此类事情都是极为厌恶的。再说他凭什么听话给人表演?要唱歌吗?唱屁!不唱?说我没才艺演不了?这都什么跟什么,赵维宗几乎想要跳起来上台拉人,然后帅气地甩门而去,却被杨剪拉住:“先别着急,你家老孟哪是吃哑巴亏的人。快看台上。”
小赵闻言向台上看去,让他怀疑人生的事发生了——孟春水居然露出了那种标准的微笑,在台上站得笔挺,和和气气,说什么学长过奖了!
魏远之好像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道:“客气客气,你准备演什么?给大家报个幕呗。”
“我啊,”孟春水拿起话筒,仍是不卑不亢,声音亦是不大不小,“我也说书。”
魏远之显然在强压着心慌:“你说哪一段?”
孟春水挽了挽袖子,在檀木桌边一坐,抬手拿起惊堂木,那意思是你快下去吧。然后他轻描淡写道:“我也说周瑜。”
第34章 。
假如某人是一段朽木,那你就算口舌如簧,也很难把他说出花来,强加些塑料花在上面,反倒显得滑稽;相反倘若某人本身就是合抱之材,你又偏要放些蘑菇木耳在人家树干上,想要以此证明它已然腐朽,那也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更何况别人一伸手,就能把那些尘芥拂落,于是无辜的树就又露出光洁的树干来。
孟春水就做了一回拂蘑菇的人。
但凡对三国那段历史有点了解,就会知道《演义》里的周瑜完全是蜀国头号粉丝老罗杜撰出的人物,真正的公瑾则是江左一代英豪——为他这样的人平反,又怎么会是难事?
“我懂了,”赵维宗小声对杨剪道,“魏远之这是挖坑给自己跳啊。”
杨剪嘿嘿一乐,道:“可不吗,你瞧他跟台侧面站着,脸黑的跟什么似的,以为我们理科生全是历史盲?要我说他就不该图一时痛快去找老孟约战,藏着掖着来个突然袭击那才算真阴,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嘘,”赵维宗直望向台上,也不知把他的话听见几分,“要开始讲了。”
杨剪转头看他,暗想,好家伙,可算见识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时是一种什么样儿的眼神了,就那俩眼珠,亮得跟玻璃球似的
于是他便也闭上嘴巴,向台上看去,只见平时在实验室里格外精雕细琢的老孟,此时往那梅花桌前一坐,倒平添出七分书生三分匪气,让人感觉他开口就要是千军万马。
哪知这千军万马还没听他说完个开头,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好好坐着的赵维宗突然就“哎”了一声,杨剪一看,那魏远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脸色阴沉。
“你跟我出去一趟。”他对赵维宗道。
“这是干嘛,”杨剪抢先道,顺便还白了他一眼,“我说学长,台上有人说书呢,你能不能安静点儿,别来找没趣儿了。”
赵维宗没说话。
“你闭嘴,”魏远之瞪了杨剪一眼,又捉住赵维宗手腕,想把人拽起来,“你跟我出去,我有事要说。”
“不能一会儿说吗?”赵维宗把他挣开,冷淡道。
尽管已经把声音压得极低,可周围还是有人往他们这儿侧目。
“不能。”
赵维宗挑了挑眉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作为多年老友,杨剪知道这意味着他已经很烦很烦了,烦到骂人都懒得骂,正想说点什么,却听他道:“那成,走吧。”
说罢赵维宗就跟着魏远之往侧门走去。
杨剪几乎要跳起来,他很头痛,他觉得这一切太跳脱了,抬眼望那孟春水,发觉他也在往这边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神色也是如常,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他的书。那我如果急吼吼跟着出去,是不是显得很多余?杨剪这么想着,又瘫回藤椅上。
“他们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