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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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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等我。你等我,我痛苦。”
  “没我等你,你就麻木。”
  “不会的。就算麻木也没什么关系。”
  “我问你,以前说的什么腻了烦了,是不是全是为了把我撇干净就在那胡扯?”
  孟春水低头不语。
  赵维宗站起来,脸贴着铁栏,缓缓道:“孟春水你看着我。就告诉我一句,那些是真话还是假话?是你说做人要坦诚。”
  孟春水猛然抬起头,盯住那人的眼睛,又泄了气般道:“假话。但我不想让你再等下去,这是真话,也希望你听得进去。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可我想要你的人生好。”
  “你觉得,没你我的人生会好吗?这回我可不会上当了,你后半辈子难道不想和我过吗。”
  “我已经耽误你太多年了。听话。”
  赵维宗笑了,他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还就偏要等你。在家等,在路上等,早上等晚上也等,我会每一天都想你。你如果还是非要愧疚,非要觉得对不起我,那我也不劝,因为我同样觉得对不起你。我们就暂且互相欠着,互相愧疚着吧。不就十四个月吗,愧疚完了,你就能回来找我了,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已经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任何误会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更不用打哑谜互相折磨。这么说吧,你想要的,是我快乐,我想要的,是你。”
  孟春水怔怔地看着他,睫毛翕动,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他才注视着赵维宗说:“我很高兴,真的,如果说有一个人这么坦诚地爱我,我还不高兴,那就是说谎。但我还是——怎么说,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有想懂。”
  “那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弄懂它。”
  孟春水想了想,终于把椅子往前错了一步,两只手平放在桌台上。
  他盯着桌面纷杂的木纹,平声道:“第一点,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想象过和你共度余生。其实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每次下大雨我都会想起你。有那么一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就是外面电闪雷鸣的,没关窗户,雨被风吹进来。我躺在沙发上打盹,有水滴扑在我脸上,很细小的那种,是凉的。恍恍惚惚的,你的手,摸我的额头,我枕在你腿上,听到你喊我‘春水’。一直喊,一直喊,然后梦就醒了。”
  赵维宗又吸了吸鼻子。他没说话,而是拿出纸来擦了两下。
  孟春水抬眼看他,继续道:“见不到你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很不甘,可每当你找到我,我都觉得,我的计划几乎要失败了。就好比有那么一个笼子,我为某种目的走进去,并自己给它上了锁,我想我大概是心甘情愿的。但你一次次地出现,把锁打开,让我想起以前在笼子外的经历,同时也在想,我如果出去一会儿是不是也没什么问题?这个想法是可怕的,事实上就是因为我这样想过,才屡次对你造成伤害,上次车祸,就是孟兆阜找人做的。”
  赵维宗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诧,他只是把手伸进铁栏的空隙,轻声道:“我想拉着你的手。行吗?”
  孟春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覆了上去。他继续道:“独善其身太难了。我忍不住要给你一切,不想让你缺失,可又觉得,我本身的存在对你就注定是一种缺失。我对你好全是在害你,它们会在我不得不离开时拴住你,抢你自由。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欠你很多,就在想离开我你会不会更快乐。”
  赵维宗把手抽出来,又轻轻地覆到他手上,说:“那你现在懂了吗,离开你我根本不会更快乐。况且你的存在怎么可能是缺失呢,这世上只要有孟春水在,并且他是爱赵维宗的,那我就不会有任何缺失。”
  孟春水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转而道:“但你想过没有,可能今天这样就是天注定。如果孟兆阜从来没有贪钱,我很有可能还在长沙的小公寓里呆着,甚至还在丹青镇,陪我半疯半傻的母亲改嫁,成为她的拖累,并且一辈子没去过其他任何地方。我不会有现在的人格、经验、思考,我将成为一个想法很少,拥有也很少的人,可能在田间种地,或在镇上卖杂货。遇到你也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和你相爱也是悖论。”
  顿了顿,他继续说:“你,还有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是我欠这个世界,本来不该属于我的。那么我恐怕早晚都要还回去。并且我最不想牵连的人就是你。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其实本来有点害怕的,不太相信自己真的能够真正地违抗孟兆阜。我恨他,但同时也是被他养大的,以前从没想过反抗,只是浑浑噩噩地接受。所以现在也觉得挺魔幻,这事儿我居然真的做成了,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吧。是谁给我的勇气,我想那是你。”
  赵维宗似乎被这一番话震住,他久久地凝视孟春水,发觉那人也在踌躇地看着他。赵维宗又弯起眼睛笑了,他说:“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春水,我居然真等来了这么一天,就好像两万五千里长征终于会师了似的。能作为你的勇气,我很高兴,能成为你想象共度余生的人,我也很高兴,但你说的有些事情我不赞同。”
  “我知道,只是想把它们告诉你。”
  “听我说完,你不是没想懂吗,但我想懂了。以前,我一次次找你,好像确实造成了一些意外,但它们都过去了,并且现在结果不坏,所以,我们都可以把这事儿放下了。这个可以做到吗?”
  “可以。”
  “还有,以后你可千万说什么‘我是你欠这个世界的所以要还回去’之类的话,我又不是借来的东西,我是个活人,爱上的也是你这个活人。如果真像你假设的那样,我们的确不会相遇,但你对已发生的事情做出相反的假设,这就不是悖论吗?我们已经相遇、相知,甚至相爱,为什么要让这种莫须有的假设绊住手脚。”
  “我是怕我对你的好不够,或者不对。以前在长沙的时候,不是有朋友说我根本不会对人好吗,其实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也不知道这几年我到底学会了多少。如果仅仅是因为我对你好过,就绊住你的一生,让你不去接受别人,我也会不安。你应该一直有人对你好,但我显然做不到,就好比现在。”
  “终于说到症结了,孟春水,你一挺自信的人,怎么一旦跟我有关就这么怂?你的好又怎么了,就低人一等吗,我有你的好了还非得要别人的?本来就是两情相悦的事,你要是不信,把这想法随便找一人说说,人家绝对说你是瞎操心。”
  “这是秘密。我以前没告诉过其他人,以后也不打算告诉。”
  赵维宗忽然压低声音,凑到铁栏前,小声地说:“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我其实,把你对我所有的好都存着呢,像冬储白菜似的,就准备等到你不在的时候用。”
  孟春水终于笑了:“够用吗?”
  赵维宗撑着脑袋,眨了眨眼:“不够的话,我就省着点用,到时候你可要反思,再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继续对我好。春水,你知道吗,一千块糖也会吃完的,我不吃,我等你出来喂我吃。”
  “你等我。”
  “嗯。我等你。”
  孟春水陷入一种沉思。赵维宗方才说的话,像阵奇异的风似的,萦绕在他身侧。他自己说的话,也不是早已准备好的那些,而是他看着那张脸,不受控似的自然流露的。见到赵维宗之前,他不信自己还有机会这么说话,可赵维宗一来,他就一下子傻掉了。
  他想,难道真的命该如此?
  却又偷偷怀疑,对命运保持质问:这么好一人,真给我吗?还给我吗?给了还往回要吗?
  单单如此宠我,我到底配吗?
  而此时此刻,那人却还在对他说,我非你不要,非你的糖不吃。
  正如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改变的态度。
  孟春水不禁有些怔忪:自己到底一直在怀疑什么?
  却听赵维宗又道:“这里头条件怎么样?秦城监狱,据说关的都是高官,应该没那么乱吧。”
  “我住单间,有独立卫浴,每天劳动完可以读书,狱友之间交流很少。”
  “那就好,我前两天补了一大堆警匪片,看到监狱里面天天互殴,居然还有强奸的,也太他娘的吓人了点,你模样这么好……”
  “我判了十四个月。”
  “我知道呀。从一月份开始,到时候就是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呢。我跟你说,十四个月看起来长,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我准备报个驾校,到时候开车来接你。”
  “车没收了。”
  “这里面没监听吧,你确定?”赵维宗又问了一遍。
  “没有,只有监控。”孟春水就又答了一遍。
  “我还得告诉你个秘密,你上回不是给我打钱来着吗,说什么只是‘打了点钱’,我还不知道你,这是这两年攒的工资吧,”赵维宗的手指轻快地点了点孟春水的手背,“已经挺多的了。我现在也成了部门经理,工资翻一番,还能做点私活,帮人看看收藏什么的。再攒一阵子够咱买辆小车了。我觉得帕萨特就挺好。”
  “你得先把驾照考下来,不难,我估计学几个月就差不多了。”
  赵维宗不好意思地笑:“你还对我挺有信心,说实在的,我这人不认路,又不分左右……对了,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孟春水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忘把这东西藏到领子里了,只好老老实实前倾身子,把它透过铁栏,递到赵维宗面前。
  其实不是别的,正是那一绿一紫两枚戒指,那次吵架之后,孟春水找了条比较细的皮绳,把它俩拴在一块,天天戴在身上。
  此时赵维宗拽着链子不撒手,孟春水只好把额头抵在铁栏上,低头看他端详此物。却见赵维宗居然直接把皮绳咬断了,颈间重量一轻,两枚戒指双双落入那人手心。
  “你坐下,左手伸过来。”赵维宗对孟春水说,然后挑出一枚戒指,动作轻巧地套上他的无名指。
  孟春水伸回手一看,是赵维宗以前戴的那枚祖母绿。
  “我不在的时候,这戒指就是我。”赵维宗说着也穿过铁栏,把手伸到他跟前,手心里握着那枚紫水晶,“能帮我也戴上吗?”
  孟春水点了点头,正如上次在湖水中,他郑重地把这枚小银环,套到了爱人的手指上。套完之后两人左手十指相扣,在狭窄铁栏的阻隔下,仍然紧紧相握。
  赵维宗说:“这就好了,我们俩,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个。你明白吗?”
  是了,就是命该如此。老天爷对孟春水说,真给你,还给你,不往回要,你到底配得上。
  于是孟春水顿悟似的对赵维宗说:“想通了。你等我出来,我们好好生活。”
  赵维宗似乎有点惊喜,灿烂地笑了:“我就知道这趟不会白来。我过来之后才发现这地方就在小汤山,也没多远,可惜他们只允许一个月来一趟。”
  不会让你白来的,孟春水看着他想,不折腾了,以后要好好生活。
  那天赵维宗走了之后,狱警交给孟春水一个巨大的箱子,说是探视的小伙子给他带的生活用品。打开一看,肥皂牙膏沐浴露,秋衣秋裤棉拖鞋,平日里要用的一应俱全,还有一件黑色的厚羽绒服,看起来很柔软。孟春水把羽绒服拿出来,搁在床上弹得蓬松了一些,然后埋头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是四年来最轻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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