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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宵聿却是心死,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成为哥哥的避风港,却还是拉不回那颗执意求死的心,哥哥的蜡烛也熄灭了。
人去如烛灭,他那么执拗地捂着蜡烛,妄图挡掉所有狂风暴雨,却救不回外祖母,也救不回哥哥。
突然,路灯闪灭,“火海”登时消失。
他的眼尾轻轻一颤。
其实盛大的“火海”和蜡烛也没有什么分别,燃的时候旺盛,灭的时候不过一瞬。
他转过身,回到沙发边,将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
林修翰不得不问,“少爷,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周谨川活得下来吗?”洛昙深问。
“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伤势过重,后续治疗花费巨大,肯定会落下病根。”林修翰道:“而且车祸是他逆行造成。卢鸣敏在家突然发病,必须立即送医,他急着回家,才逆行和面包车撞上。住在那一片的都是家庭困难的人,面包车车主只是做点小生意,根本支付不了他的医药费。”
洛昙深弯起眉眼,“也就是说,他想要给自己治伤,就要动用老婆的救命钱?”
“对。”
“那可真有意思。一共就那么点儿钱,给老婆花,迟早人财两空,给自己花,横竖成残疾。”洛昙深磨了磨牙,“我倒要看看,他这种‘为了真爱放弃一切’的人,这回怎么抉择。”
林修翰后颈全是冷汗。
此时的洛昙深令他遍体生寒。自打成为洛昙深的秘书,他就察觉到这是个没什么感情、缺少共情能力的人,但此时才发现,洛昙深的心居然阴沉到了这般地步。
据他所知,洛宵聿确实是因为周谨川而自杀,但周谨川的前途、人生也已尽毁。如今七年过去,洛家长辈都已经不再过问此事,知道周谨川带着妻儿回原城治病,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从旁阻拦,洛昙深却依旧放不下。
不仅放不下,还迫切地想要“品尝”周谨川一家的苦难。
“过两天我去会会他,还有他的老婆儿子。”洛昙深笑得有些残忍,又道:“先不说这个了,单於蜚那儿查到些什么没?”
林修翰压根忘了这事,只好道:“少爷,我今天都忙着调查周谨川去了……”
洛昙深摆摆手,“辛苦你了,查到什么及时告诉我。”
林修翰本想问问他和单於蜚一下午都干了什么,此时却没了心情,只说了些工作上的事,便驱车离开。
别墅变得空荡荡的,唯有孤单的脚步声。洛昙深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拿着打火机和一根小小的蜡烛,走去院子里。
银杏树下有一方石桌,他将蜡烛点燃,凝视着摇摆的烛光,片刻后俯下身,双手轻轻将烛光拢住。
爱他的人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寒夜里点一烛光,在烛光中心若明镜地自欺。
烛光没有熄灭。
烛光像他眼里的星子。
他勾起唇,浅而又浅地笑了笑。
摩托厂家属区的秋夜全无山中别墅的浪漫,稀稀落落的树和坏了大半的路灯幻化不出“火海”,只映照出冷清与萧条。
不用上夜班,按理说可以早早休息,单於蜚却睡不着,已经过了十二点,还坐在书桌前看一本大学教辅。
一旁,下午拆下的床单被套叠得整整齐齐,并没有拿去清洗,而洛昙深丢下的那件衬衣正摆在最上面。
门外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他听出是单山海起夜。
不久,隔壁卧房的门再次关上。
他怔了一会儿,合上书本,起身看到床单被套和衬衣时,嘴角不经意地绷紧。
第36章
市九院坐落在离摩托厂两站远的地方,医疗条件在整个原城居于末尾,以前是摩托厂的职工医院,十几年前和子弟校一起被摘了出来,成了公立医院。几栋住院楼已经非常陈旧,病房里刷着极有年代感的绿白漆。唯一气派一些的是门诊大楼,前几年翻新过,从外面看上去倒像那么一回事,里面却仍然老旧。
任何一所医院,即便条件再差,病人也络绎不绝,院外的小摊贩更是起早贪黑。洛昙深将车停在市九院对面的小巷子里,戴上墨镜与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才向医院走去。
想要从徘徊着大量病人、病人家属的大门口挤入医院内,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向厌恶拥挤的地方,也讨厌陌生人的碰触,而眼前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有的头发油腻,有的浑身脏污,有的患着叫不出名字的传染病。
他皱着眉,将口罩拉得更紧,憋着一口气挤了过去。
有人在他后面骂,他懒得理,看了看指示牌,朝一栋刷成土黄色的楼走去。
周谨川和卢鸣敏就住在那里。
一人断胳膊折腿儿,一人即将油尽灯枯。
他来看他们的笑话,欣赏这一场迟来的报应,但脚步却在一楼楼梯口停下,无论如何迈不上去。
住院楼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他感到周身的神经像被针扎了一般,又痛又麻。
七年前,他日日夜夜闻着这股味道,期盼哥哥能够撑过来。可惜没有用。再先进的仪器、医术再精湛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他记得那一天消毒水的气味格外浓郁,还混杂着其他药水的刺鼻味,他被熏得头晕脑胀,先是干呕,后来实在受不了,走去楼下花园里透气,回来哥哥就没了,彻底没了,半分念想都不愿再留给他。
过去的残影与现实的灰败重叠,他狠狠摇头,转身快步离开住院楼,浑浑噩噩从人群中挤出来,才想起还没有见到周谨川。
他站在人头攒动的路边,抬眼向医院里望去,瞳光涣散,像失去焦距一般。
许久,他摘下墨镜,揉按着酸胀的眼眶,上车,打火,然后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他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见周谨川。恶心也好,痛恨也罢,他害怕一看到姓周的畜生,自己就会彻底失控,变回当初那个刚刚失去哥哥的十六岁少年。
车里很闷,隐约间竟还能闻到消毒水味,他仓皇地打开车窗,通风透气,不确定是心理作祟,还是身上真的染上了消毒水的气味。
他将外套扯下来,围巾、口罩、手套通通摘下,握住香水瓶时,手指甚至因为发颤,而没有立即将香水挤出来。
晦暗的情绪像一双双潮湿淅沥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和那些挥不散的消毒水味一起,捂住他的口鼻,压住他的胸口,几乎令他窒息。
他掐着自己的虎口,猛地从情绪中抽离,大口喘息。不过片刻,竟已是满身大汗。
突然格外怀念单於蜚身上浅淡的烟草味和机油味。他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用力回想这两种平凡的气味,好像它们能够撑开一道屏障,隔绝那围绕不去的消毒水味。
几乎过了很久,心情终于平复。他擦掉脸上的汗水,迫切地想要泡一个热水澡。
这里离摩托厂家属区很近,开车上路时,他无可避免地想起那天在单於蜚家里,自己也是一身的汗,还弄脏了单於蜚的床单被套。
单於蜚那么节省,肯定不会将床单被套扔掉。它们现在应该已经被洗干净了,只是这几天天气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干。
还有那件衬衣。
单於蜚会怎么处理他的衬衣?洗好晾干?还是放着不管?
心被好奇占领,渐渐就不那么焦灼阴沉了。
现在是傍晚,单於蜚已经去鉴枢,他却在路口打了个转,往摩托厂家属区开去。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他记得单家的窗户。车开不进来,他站在楼下,盯着那没有玻璃窗的客厅阳台看了好一阵。
晾衣杆上有牛仔裤,有长袖T恤,没有床单被套,更没有他的衬衣。
“已经干了吗?”他低声自语,回到车里时想,应该是干了吧。
莫名其妙跑了这一趟,身上的汗干了,腻在身上却更不舒服。他想见单於蜚,也想赶紧洗个澡,顺便在鉴枢吃碗海鲜面。
他已经认了,单於蜚是他的“情绪调节专家”,低沉消极的时候想想单於蜚,坏心情不说立即消失,起码不会像蔓藤一般裹得他喘不过气,心潮澎湃的时候,单於蜚又时常泼一盆凉水,叫他想飘也不怎么飘得起来。
他还就着迷于这种牵绊。
行至半途,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个未知来电。
第一次响时他没接,来电者却似乎挺有持之以恒的精神,打了一通又一通。
他有些烦,接起时语气不太好,“谁?”
“洛少。”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声音传来,“我,我没有打搅你吧?”
他想了半天,反应过来,“安玉心?”
“是我。”安玉心平时说话就文文弱弱的,在电话里更显底气不足,“洛少,你没有存我的电话吗?”
当然没有。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很多有表面来往的人都存在工作用的手机上。
不过即便是那个手机,上面也没有存安玉心。
他有些奇怪,不知安玉心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虽然打过交道,上次在凌渡,他还照拂过对方,但那只是逢场作戏的关怀,换一个和安玉心一样柔弱的人,他仍旧不会吝于展示风度。
“有什么事吗?”他虚假地笑了笑,以便声音带上笑意。
“没事。”安玉心立即否认,很快又道:“洛少,那天你喝醉了,我和我哥没能照顾好你。”
他一听便知,安玉心这养在温室里的玫瑰是想与他套近乎。
但这通电话打得也太没趣了,要打应该第二天就打,现在都已经过去好几天,安玉心不提起,他都快忘记喝醉的事。
不过喝醉后干的事,他可没忘。
想起醉里的碰触与汹涌,他眉目舒展,语气是真的有了笑意,“没关系,那天你来得晚,我都没能和你喝上几杯,改天……”
“今天可以吗?”安玉心说得有些急,说完一句却很快偃旗息鼓,“我今天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今天?”洛昙深揉了揉眉尾,“抱歉,今天有点事要处理。”
“啊……”安玉心也许根本不懂得掩饰失落,“那,那你哪天有空呢?”
“难说。”洛昙深温柔道:“这样吧,空了我提前给你打电话,好吗?”
安玉心“唔”了一声,算是答应。
洛昙深最擅长哄他这样的小少爷,几句话就给哄开心了,那边先挂了电话,他唇角一沉,脸上恢复冷漠。
他倒是不意外安玉心会黏上自己,但对这个粉雕玉琢般的人儿,他压根儿没兴趣。
他的兴趣在单於蜚那儿,见到单於蜚才是要紧事。至于“空了打电话”这种承诺,就跟放屁一样。
单於蜚穿着鉴枢的制服,在大堂里穿梭上菜。
洛昙深这回没有去包厢,就坐在大堂正中间的方桌边,驼色大衣搭在椅背上,昂贵的九分裤上配的是一件几十块钱的衬衣。
那衬衣的料子一看就不好,扣子更是粗糙得要命,没有款型设计可言,别说穿在他身上,就是穿在这餐厅里的任何客人身上都极不协调。
毕竟这儿消费着实不低,即便是服务生的制服也比这衬衣讲究。
洛昙深那天穿着单於蜚的衬衣回家,锁骨居然被磨出一小片红痕。他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倒觉得挺有趣。
今天出门,他当然不可能穿这件衬衣。衬衣是让人从家里取来,送到鉴枢客房的。他洗完澡,穿上的时候嫌不舒服,就把上面的几颗扣子全解开了。
此时,他便敞着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