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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思明笑了,像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一样,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家里这面太忙了,我抽不开身,等我忙完吧——忙完就去陪你。”
凌言抽了下鼻子,避开煽情。
随手翻了翻他准备的衣服,难过道,“我都没试过这些,能好看吗?”
像他第一次去VI区找他那个清晨,像无数次曾经交付过的身心,祁思明在明丽的日光下低头看他,昏庸道,“你是战士,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第六十七章
那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凌言给娄昆去电,说已到快他家门口。他到的时候,这位旰食宵衣的大区长正好走到了军区大院门口迎他。
地方的官员不比首都官员时常上镜、精于形象管理,凌言看见他的时候,娄昆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貌不惊人的脸被风吹得发红,汗湿的衬衫还没换下来,白色标准得衬衫勾勒着他日渐淡薄松懈的肩膀,中间肚子和所有这个年纪的男人一样微微腆出来。凌言也便下车,让Marsh开车在后面跟着,步行随他走了一段路,聊了聊区内的搬迁情况。
直到并肩走过一段,凌言才发现,这个永远看起来高大严肃的男人,竟然只有中等个头。他在与他说话的过程中观察他,看着记忆中永远挺直的脊背居然已经开始佝偻。
娄昆衣食住行并不讲究,区内给分配的干部住宅,凌言一进屋便一眼望到了底。
他还没来及感慨这一区之长的简朴,娄昆已经拿着打印好的材料招呼他坐下,开门见山道,“这么重要的证据,我没想到你这么信任我。”
按照正常流程,这类事件必然是要接到实名举报惊动上面,再自上而下推动成立检查组,乌乌泱泱,人吃马喂地检查个半年,然后各方势力反复摩擦掣肘,最终开至少两次听证会才能定出个结论。但是凌言居然不声不响地握住了实际证据,这么厚厚的一沓,一看便知并非一日之功。
在娄昆眼里看来,有些人,长得美,天生生性不定。
他从小看凌言长大,知道这孩子性如狡兔,天生善于给自己安排后路,便是几次区内事件,他都是巧妙地让别人出面,自己隐于幕后。但是他没想到如今管委会如日中天,媒体万马齐喑,官员集体沉默,凌言明明有大好前途,却有如此胆色。
*
娄昆为人爽快,直接问,下一步你怎么打算的?要我配合什么?
凌言也不绕弯子,道,“您什么都不用做,心里有数就成。”
娄昆抬起诧异的眼神,“区内管委会的闻句悦既然涉嫌重大违规,检察院一纸诉状还摆不平吗?”
管委会与政府官僚之间利益错搭已久,这里许多许多灰色地带,娄昆不是不知,只是苦于无人检举,证据不足,但大潮只要冲上堤岸,就能在滩涂上留下无数见不得人的底裤。
“野火烧不尽的。”
凌言点开终端上隐藏的便签,指着具体的量刑,“除掉一个闻句悦,还有下一个王句悦,李句悦——且就说名单上这个副区长,现在扯着VI区引资的招牌,如果突然牵扯进来,投资商大量外逃,您现在的部署也会出问题。”
挖土平田,穿山凿石。
智能城市3。0,干系着半个城市人的努力,没道理要因为这些人渣前功尽弃。
娄昆大笑出声,既是同意,也是感激。
然后道,“我仔细看了一下细节,这里面还是有好多款项不知去向。”
“考虑的就是这个。”凌言坦白,“现在挖出的不过冰山一角,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暗处的人,一旦我们传唤闻句悦,这些要么不敢让他锒铛入狱,要么不敢让他继续活着——所以这事儿急不得。”
一击不中必遭反噬,他如今不求万全之策,但是至少出手便要杀招。
娄昆思量了片刻,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这不是首相的意思吧?”
凌言不否认,只反问,“娄区长敢吗?”
他们分属地方、中央两派,并非同道,他们一个元老级,一个少壮派,分歧良多,但凌言问他,问他们是否可以并肩作战。他不提正申公允,不自居正义凛然。
他的眼睛那么漂亮,那一刻竟有掠食动物的美感。
*
“你需要什么行方便的,尽管和我说。”
这都是一个伟大的开端,娄昆直视他,表示与他联手,会大力襄助。
芜枝杂叶太多,会让树木凋敝。
管委会这些年来无论中央地方,都在不断压抑下等人潜能,使上等人腐败,寒冬已近,多少人的财富将在经济波动面前不堪一击,他们没有骑墙观望的习惯,不畏惧政治风暴和变革,更不会坐着空等政治环境一切成熟之后再行动,哪怕这一次弄得好是大获全胜,弄不好就是螳臂当车。
*
两个人在娄昆家里基本商定了战略,凌言本来就没想着今晚逗留VI区,拒绝了娄昆留下吃晚饭的邀请,正要出门的时候没想到接到了柳宋的电话。通讯里,柳宋的声音急切而惊惶,问凌言现在在哪,说苏闲可能有危险,让他前去救人。
凌言闻言眉头一跳,让她先别急,说清楚。
调查记者凋敝的年代,全国在册调查新闻记者不足80人,苏闲虽然名气不足无法位列其中,但是她无疑是这个群体中少数还坚持信仰、冲在第一线的一位。凌言当初敢私下招揽她,敢把调查管委会的事情委托给她,也是看中她敢对新闻求知若渴,敢对真相紧追不舍,在问到她你敢不敢调查管委会的时候,这个女人野心勃勃,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敢?她的’政治’又没那么正确”。
分析复杂事件,多信源挖掘信息,调取社科数据,做数据汇集分析,实地考察,熟悉方言和土话,精通好几门外语,摄影,计算机,野外的辨向、测向,调查、追踪、暗访,这女人的能力强悍得让人惊艳,虽然有时候行事过于冒进大胆,但是凌言也不可否认,他交给娄昆的一沓材料里,半沓是她的功劳。
他如今是她的委托人,她对他的调查负责,他自然要对她的人身安全负责。
*
柳宋长话短说,道是陈安在狱中服刑期间自残,经检查被检定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被转移到了白水港的“博爱康”精神疗愈中心。苏闲觉得事有蹊跷,最近就一直在追查附近追查,谁知道今早忽然失联,就在刚刚,柳宋接到她的求救信息,说是被院方扣下。
凌言是不知道柳宋和苏闲的关系是什么时候联系这么紧密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也无心计较这些,只说他正好在VI区,现在去把人带出来。然后他与娄昆道别。
上了车,凌言说明情况,让Marsh打道白水港的“博爱康”,回首都前先去一下那里。
“博爱康”位于VI区与III区之间,还是精神疗愈中心,Marsh警觉地看了凌言一眼,问,“要配枪吗?”
凌言笑了一下,道,“别紧张,我就是去接个人。”
*
这些年,因为Utopia管委会垄断基本的个人医疗,所以一般到医院接受救治的都是身体和精神上的重病患者。十年前凌言十五岁的时候,因为家破人亡精神一度崩溃,在精神疗愈中心住过半年,那时候博奇还在任上,区内正好在推行医疗改革,除奸革弊如火如荼。所以再之后,这些医院的行政、管理、医疗焕然一新,审核逐渐收紧,至今每个季度都会定期进行严格的督导自查。
但精神疗愈中心还是有别于普通医院的,这方面凌言宽容又不宽容。
他宽容在知道医护人员的辛苦,面对精神障碍患者,他们每天身处其中有多大的精神压力,他不宽容在环境改变性情,如果守不住那条线,所有救死扶伤的医生都能成为冷酷无情恶魔,所有的疗愈中心都是关塔那摩的监狱。
说来他与这个“博爱康”的李院长还有几面之缘,一则通讯过去双方简单聊一聊,都道是一场误会,这苏记者也是关切侵害她孩子的罪犯,这才有冲动之举。
那天晚上,凌言亲自提人。李院长早早安排了负责人在门口等他,点头哈腰带着凌言进了大楼。
招待室里,苏闲坐在沙发上,手边还有一杯刚倒的热茶,那负责人当着凌言的面,归还苏闲的个人终端、针头摄像机和一身随身物品。只不过凌言扶苏闲起来的时候,苏闲嘶了一声,他心中一惊掀开她的袖子,只见胳膊上一处青紫,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一人五大三粗,护士服也盖不住他一身匪气,在那不住嘟囔,“一个本国记者却上外国组织的班,鬼鬼祟祟地在院区晃悠,一看就没个好心。”
凌言眼睛一眯,刀一样地飞过去,“是你动的手?”
“是又怎样?打她我是爱国!”
“爱国?”
凌言冰冷一笑。他还没见过这样蠢的人,听过这样可笑又大义凛然的说辞,不由道,“那你爱国之前,能不能先爱国民,爱女人,爱和平?这些都不提,把脖子一梗上来就是我爱国无罪,随意地暴力胁迫,非法扣押,那你和你爱的国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人被问询道还振振有词,不把这件事当丑闻,居然把这件事当正义,凌言心想,这里的医护人员到底还有没有考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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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苏闲也不想横生枝节,放了那人一马,没有让凌言继续追究下去。
两个人上车的时候,斜月初升,江心薄雾随夜正浓,Marsh一路沿海开过去,能看见许多夜色下的渔船和工作船,都是近海宁静繁荣的轮廓。
苏闲鼓捣了一会儿她的机器,如她所料,拍的东西全都删除了。
凌言却没在意,只是一边吸烟一边问她,“想查陈安怎么不跟我说?你要是怀疑陈安的精神鉴定真实性,我可以帮你啊。”
苏闲却解释说不是,说陈安并非孤例,为他做鉴定的律师已经经手好些作奸犯科的重刑案犯,都转移到各地精神疗愈中心,如今内幕只在真实与没有确实证据之间。
凌言却打断她,说苏闲,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委托人,我拿钱不是让你查这些流氓地痞的。
苏闲却道,她有直觉,觉得这里面与管委会有所牵连。
凌言不想听了,直截了当道下一阶段方向她等下发到她邮箱,只要不耽误他的事,随意她去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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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凌言没有想到,他这么大的咖位趁夜驾临白水港这个小小渔村,李院长战战兢兢,挂断凌言的通讯联系了区内管委会的闻句悦说明情况,后者心惊胆战,只觉得苏闲调查陈安不过是掩人耳目,凌言心思深沉定然是来者不善,所以当机立断立刻让李院长连夜出港,把那批货先处理掉。
大概是多行不利久了,命运也不帮他了,夜晚作业时一艘船舶与码头链接的软管处发生泄露,作业工人晚上估计也头昏眼瞎,发现后想要补救便已经来不及了,报上李院长耳中的时候,这个久不在基层行政领导,丝毫没有考虑这个浅水港的承受量,以为以海为壑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一时恶向胆边生,竟将整整剩下的129。65吨的化学药品,尽数倾入了海中。
第六十八章
那天凌言本想送苏闲回家的,但是苏闲觉得“博爱康”事件仍有缺口,决定先不回去,让Marsh在一家小旅馆门口将她卸下,说想再调查几日再说。凌言当夜回了首都,请了五天大假的他和何小姐沟通了半晌,手忙脚乱地交接原本已经延后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