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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性地客套、提议、说服时，似乎有什么极其厚重的东西慢慢裂开了缝，让尹凡重新感受到一点点外面真实的世界。
即使这个世界，空虚得令人难以忍受。
***
尹凡站在兜头浇下的温水中发呆。余光里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东西。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格雷常用的洗发水。
格雷……
格雷曾经生活在这里。
这里是丁恩的住所。
他终于关上水，换了干净的衣裤，擦干头发回到客厅。
“刚才在山上的时候，我收到了这个。”三人洗漱完毕坐到沙发上，丁恩才把手机递给他们，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尹凡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他沟壑纵横的眼角、干燥开裂的嘴唇上，片刻才缓缓移到屏幕。詹米试图拿起手机，但刚看了两眼手就抖得太过厉害，只得放回桌面。
【这是一条自动发送的信息，请勿回复】
丁恩，当你看到这条信息时，我的人格模拟系统已经12小时没有接收到更新信号了。请通知尹凡和詹米，并确认我的位置，我可能需要帮助。
如果你们认为我已经不在人世——要是你们希望，请让我回到你们身边。
永远爱你们的
格雷
【附件：密匙信息1/3】
“格雷需要帮助……”尹凡眼睛发直，支撑着发软的双腿试图站起来。
“搜救我们只能靠那些专业人士。”詹米按住他的肩膀，转向丁恩，“这个‘回到你们身边’，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丁恩向展示柜里的头盔摆手，“格雷的人格模拟是即时更新的，即使他……咳，总之，这里储存着……停止上传之前那一刻的他。”
三人面面相殻А�
“还在等啥？”詹米开口，“赶紧连上看看呀！”
“格雷又不一定已经…！”尹凡实在说不出那个词，“他说的是‘如果你们认为……’！”
“如果这真的是他出事前上传的，应该可以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当时是什么状况。”丁恩取来头盔，“我想格雷不会介意的。”
尹凡捧着头盔，总觉得戴上就仿佛承认自己放弃了希望，格雷就真的再也不会……
——“你也戴上这个，好么？”一只手摸着他的耳后，碧波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月光。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请让我回到你们身边。”
“已经发生了的，不会因为你知不知情改变。”丁恩拍拍尹凡的背，“这也是为了尽快找到他。”
理性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听起来近乎残酷。尹凡想质问他们的冷静，吼出自己的痛苦，用破坏发泄心中张牙舞爪的恐惧……但他终究还是戴上了头盔，按照提示登录系统。载入画面之后，三人站在了一个金属四壁的小空间里。
詹米在镜面反光里打量了下自己——他的模型和本人现在没什么差别，身边的尹凡和丁恩却都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要不是心情过于沉重，他肯定要揶揄下这两个不服老的家伙。但现在，他只是焦躁不安地等着全体感头盔的启动校准，直到门终于打开，对着明亮的光线眯起眼睛。
丁恩领着他们穿过棕榈树掩映的小路，走向延伸至海面的栈桥。在栈桥尽头，矗立着一个轻纱和绸缎遮掩着的凉亭。
“这个模型……你们之前见过的。”丁恩掀开帷幔，露出暗色丝绸间的那抹莹白。
那是格雷，全身赤裸，侧躺着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熟睡般双眼紧闭，卷曲的金发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就像过去的近三十年里，每一个熟悉的清晨。
第160章 切换
“在载入人格模拟前，你们可以检查下模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
“有搞这种事的时间吗？！”詹米低吼，“赶紧导入格雷的意识！”
丁恩耸肩，调出控制菜单输入格雷之前发给他的密匙，系统又索要了尹凡和詹米的确认信息，才终于开始进程。
三人围坐在格雷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小巧的鼻尖耸了耸，嘴唇微微翕动，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
“格雷”揉揉眼睛，冲正对面的尹凡软糯地微笑。不过当他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目光落到床脚和另一边的二人时，笑容渐渐凝固。
“喂！”他涨红了脸猛拉床单，却被另外三人压着没拽动，只得抓了几个枕头过来遮住身体，“你们……你们怎么都在…？！”
“格雷？”丁恩凑上去轻触他滚烫的脸颊，“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对方抗议，“这是要干嘛？又是什么play吗？！我明明应该和……”
“格雷”愣住了。血色忽然从他的面颊消失，眼睛里浮现出一瞬间的惊惧，继而盈满了无尽的悲伤。
“啊，我已经……”他捂住眼睛，瑟缩着肩膀，“我已经……”
“格雷，冷静点。”詹米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回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还在组织搜救，这会很有帮助。”
“格雷”叹息，在三人难以置信的凝视中，缓缓摇头。
“我当时在打瞌睡，忽然听到很大的响声。一切都飘了起来……”他垂下眼睛，“不用找了，已经结束——”
“胡说！”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嘴。“格雷”被推得仰面倒下，湿漉漉的眼睛里倒映着怒气冲天的尹凡，“你根本不知道……格雷会没事的！一定会……”
“尹凡……”掌下的嘴唇在蠕动，熟悉的柔软触感让他心神不宁，“我确实没事呀，我在这里。”
“你…！”尹凡猛地放开他，站起身。他咀嚼了很久，才吐出苦涩的断言，“……你不是他。你只是机器里的一串数字而已。”
为什么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代码也会计算出痛苦么？尹凡看着那张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小脸委屈地皱缩起来，胸腔里疼得仿佛要碎裂开。
“如果你没什么对搜救有帮助的信息，这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他咬紧牙关，不去看那双蓝莹莹的泪眼，“我先告辞了。”
“尹凡！”“格雷”拉住他的衬衫下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尹凡……不要这样，求求你……”
尹凡恍神了一瞬。这似乎是个过分诱人的想法——他的格雷，就在这里好好的，没有伤得面目全非，没有沉睡在冰冷的海底，没有……
没有精疲力竭地漂在海上，等他去拯救。
“格雷”指间捏着的布料消失了，连同那个决绝的男人。他缓缓垂下手，抱紧胸前的枕头，低着头发呆。
***
丁恩连通了监视器，看着尹凡摘下头盔离去：“他没有直接参与这项技术的开发，接受起来比较困难吧。”
床上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嗨。”他挪到那叠抖抖索索的枕头边，“还好么？”
“格雷”红着眼睛看向他：“丁恩……”
“怎么？”他轻笑，“怕我也不要你了？”
对方似乎想碰触他，却在快摸到时定住，僵在空中颤抖了一阵，脱力垂下。
“格雷。”丁恩捉住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我最后问一遍，你真的不希望我们再去找……你了么？”
“格雷”摇摇头：“我知道的。”
“但你不可能真的确定……”
“丁恩。”“格雷”垂下头，软软地倚在他肩膀上，“……我知道的。已经结束了。”
丁恩叹息，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现实中的那个格雷真的已经……不在了么？这个问题好像一把烧红的刀，在五脏六腑间搅动。但丁恩勉力思考了一番，还是认为格雷的人格模拟应该代表着他离线前一瞬的真实想法，从原理上来说不可能有任何撒谎的动机。
而离线就意味着，终端再也没有检测到格雷的心跳和脑电波。
丁恩觉得自己应该悲痛万分，但怀中虚拟的身体是如此温暖，头发柔顺的质感也和回忆中别无二致，连干净的香味都得以完美重现。更何况……
“格雷，我可以……咳，单独跟你说句话么？”詹米终于忍不住提醒自己还在场。
“你在这里说的我理论上都能知道。”丁恩提醒他，“现在人格模拟已经上传，按照格雷的设置，你的主机应该也可以登录。”
“那就不打扰了。”詹米点头，旋即消失。
终于，帷幕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更何况，这个永生的格雷，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
丁恩确认公寓里碍事的家伙都已离开，刚松了口气，一转头，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格雷？”
“对不起，丁恩……”“格雷”捂着脸，身体在剧烈的喘息中震颤，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滴落，“对不起，我不想这么离开的，但是，但是……”
“别这么说！”丁恩试图吻去他的崩溃，“你就在这儿啊！”
“我……我觉得我是自己。”“格雷”皱紧眉头，看着自己被眼泪泡得皱缩起来的指尖，“我感觉得到风吹过，海的味道，你的温度……”
“我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你……对你们的感情……现在也没有变。”
“但是……”他吸吸鼻子，望向帷帐外的大海，“你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我么？”
“为什么不接受？”丁恩凑过去攫取他的嘴唇，“你还是你。这就足够了。”
“格雷”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稍微平静了一点，低着头不吭声。丁恩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看，我的身体设置成了大学时候的样子。”他咧开嘴，“那时候我在参加学校的赛艇队，体能可以算是这辈子的巅峰了。”
“格雷”捏了捏，忍不住笑了下，把湿漉漉的脸颊贴上去。
“人生惟一确定的事情就是死亡。”丁恩与他十指相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有衰老。人当然可以想出很多美好的说辞来自我安慰，但诚实一点——”
“衰老和死亡，是对生命的侮辱。”
他搂住格雷，向周围一望无际的海天挥手：“这就是我们的反击。”
“所以我相信这个技术。我相信你。”丁恩抬起“格雷”的脸，“我相信我们。”
泪水从格雷的头盔下沿淌出。他把人格模拟切换为自主控制，抬手掀起丁恩的T恤，翻身骑上去。
他的身体舒服地仰靠在躺椅上，大脑里却体验着和丁恩翻云覆雨的全部快感。进入时有些生涩的充盈，起伏时大腿肌肉的收缩舒张，指尖皮肤略微汗湿的触感……而当对方按捺不住，起身把他压倒撞击时，酥麻的电流仿佛在全身上下震荡不已。
为什么之前他们一直没敢尝试呢？格雷热情地纠缠着丁恩，对方也回应得不知疲倦。也许享用过这虚拟的年轻，就不愿再面对现实中的衰颓？也许这梦境般的永恒太过诱惑，会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但也许……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努力去相信。
当他们终于释放，依偎在一起稍作歇息时，格雷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窗口。
“格雷，格雷！”詹米正粗暴地摇晃他那边的模型，“醒醒！”
格雷瞥了眼正懒洋洋给两人挑鸡尾酒的丁恩，悄悄切换回AI模拟。他在黑暗中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再一睁眼，一巴掌糊上那张龙脸。
“行了行了，我醒了也要被你晃晕啦！”
第161章 真相
“格雷？”詹米连忙停手，瞪圆眼睛凑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