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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别他一眼:俗话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你没听过吗?
厉建国沉默。
心想总有一天被他搞死。
其实厉建国很早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苏晏搞死。
只是没想到是这种死法。
苏晏想置他于死地的方法太多了——毕竟苏晏从小就是七巧玲珑心的混世小魔王。
厉建国第一次觉得自己会被苏晏搞死的时候才十二岁。
苏晏九岁半。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
蝉在树梢有气无力地叫。
厉建国摊着肚皮,在床上午睡。
那是他家消夏的小别墅,冬天冷得像冰窟,夏天就凉快得恰到好处。建国独自来过暑假,自由散漫,像是去了笼头的野马。早上去水库游了个天昏地暗,回到家倒头就睡,也没人敢管他。
两层的小洋楼,他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床靠着窗,窗外是棵漂亮的大叶榕,随着风扑簌簌的响,带来丝丝凉意和树木清凉的香,一点也不用扇风。
厉建国睡得心满意足。
梦里听到窗外的树响动得奇怪,他也没在意——这里生态好,树上时常有松鼠跑来跑去,也不怕人,还跳过窗台,跑进房间里来,落在书桌上,偏着头看人,要吃的。
这么想着,厉建国准备翻一个身。
果然就有什么从窗台跳进来。
却不是松鼠。
也没有落在书桌上。
是一个人,直接落在厉建国的床上——更确切一点说,是落在厉建国摊开的肚皮上。
“咚”地一声。
厉建国的五脏六腑差点直接从嘴里喷出来。
——后来,两个人终于像模像样地在一起,回想起这凶险的初遇,厉建国依旧心有余悸,对苏晏说还好你那时候个小身娇,否则一见面就谋杀亲夫,咱俩可就来不及开始已经结束了。苏晏难得有这样完全不占一点理的时候,平时的能言善辩全飞到九霄云外,耳朵尖都红了,气咻咻地憋了半晌说我那时候才九岁!片刻又横了厉建国一眼,说没开始才好呢,我……厉建国连忙伸手盖住他绯红的眼角,凑上去含住他的嘴唇,把他下面的话都吞食下腹。半晌才松开,苏晏被吻得满脸通红,气息浮动,厉建国趁势凑在他耳边说,以前委屈你,都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苏晏冷哼一声说谁要这种道歉,可到底还是渐渐放软了身体,勾住他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叫他阿国哥哥……
当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第一次被苏晏跳上肚皮的厉建国远没有这样游刃有余。
他脑中不断闪现一只在路边看到的被车子碾过爆裂的青蛙。
眼前发黑,开始走马灯。
更可怕的是还有一双手摁上他的脖颈——力气倒不大,手也很小,就是冰凉。
厉建国大骇。
心想这是噩梦还是鬼片?
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把我的姆妈还给我。
厉建国直晕了半分钟才看清坐在自己身上的确乎是一个人。
具体来说,是个比他还小的小孩儿。
那小孩掐着他的脖子,脸涨得通红,像是气坏了,大眼睛里有水滴转来转去,呼吸也很黏腻,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
把我的姆妈还给我。
那孩子又说了一次。
他的手很小。
掐谁脖子都不足以构成威胁。
厉建国活动了一下供氧依旧很流畅的大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母亲要么与父亲一起在商场上搏杀,要么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再不济各种慈善社交活动也能把日程填的满满的,总难得见面。十个孩子里倒有八个跟保姆长大。
专门带小孩子的保姆,俗称“姆妈”,要求比家里一般的仆妇要高。钱也拿得多。做得好,有口碑,圈子里会彼此介绍,能在不同的富豪家流转,一直做下去。
厉建国少年老成,相当独立。一般孩子都要姆妈带到八九岁,他四岁的时候就不需要了。
算算时间差,眼前这孩子大概就是他曾经的姆妈下一个工作对象。
听说姆妈最近生病住院,被迫离开工作岗位——也就离开了这孩子。他大概是以为姆妈是被厉建国家又找回来才走的,所以上门讨债来了。
“把、把姆妈还给我!”
看厉建国不为所动,骑在他身上的孩子有些动摇。这孩子显然是凭着一腔怒气和冲动来的。现在感觉到和敌人巨大的实力差,顿时认清现实的残酷。
厉建国沉下脸,恶狠狠地瞪他:“你给我滚下来。”——毕竟午睡被人打扰实在是很令人生气,尤其还以这种爆裂的方式,尤其还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那孩子哆嗦了一下。
建国指望把他吓哭让他自行逃跑——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差三岁战斗力等级能差十倍,真对上了厉建国一只手能打他二十个——但并没有。那孩子刚刚大抵是有点怕,被这一激反而战意腾腾,连一点点委屈伤心的眼泪都憋回去,咬着下唇,一脸威武不能屈:“你别想吓我。我才不怕。你这坏人。快把姆妈还来!”
厉建国便没有办法。他又不是真的大奸大恶。相反还颇有教养、文明守法、五讲四美三热爱。欺负弱小的事情从来做不出。何况这孩子眼睛扑闪扑闪地这么可爱。
三好学生兼优秀班干部厉建国同学只好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维持着被“劫持”的姿势,耐心地和小入侵者解释:你的姆妈不在这里。她不是因为我离开的。她生病了,现在在医院里。
小劫持者盯着他的脸,皱着眉,偏着头,思考了一会说:“你骗人。”
“诶?”
“你都那么大了,还要姆妈,还骗人,不要脸!”小劫持者很不满意,嘟起嘴。
他嘟着的嘴唇就像一朵玫瑰花。
厉建国于是拿出十倍于平时的耐心:“是真的——你为什么不信呢?”
“阿奇和阿敏他们都不是这样说的——啊,”小朋友怕他听不懂,解释道,“阿奇是园丁先生。阿敏是卫生专员。还有厨师先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们都这么说。”
建国觉得很奇怪。
这孩子看上去应该也是一个少爷。但无论他自己,还是他的朋友,都不会这样描述家里的下人。
但更多的是生气。
这孩子这么小,当然会相信自己亲近的人。
可他们却联合起来骗他欺负他。
以至于让他一个人孤零零从家里跑出来。天这么热,晒得满脸通红,额上全是汗,顺着脸颊往下渗;爬树,跳窗台,衣服上全是污迹,细嫩的手心都蹭起皮。还要对抗比自己强大十几二十倍的“敌人”……
简直混账。
厉建国想,如果是在自己家,这些王八蛋根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么一想他的语气就不太好:“他们说你就信?我说你就不信?”
那孩子脸色一僵。
建国只得又放软了声调:“那你要怎么才会相信我?”
那孩子偏头想了一会,期期艾艾地咕哝:“我要见姆妈。”
厉建国考虑片刻,点头说好。
答应得容易,实施起来还是有点麻烦。
不过作为厉家的继承人,厉建国小小年纪已经完全具备一个领导者的基本素质。
这句话的意思是,虽然他自己屁事都搞不定,但他擅长调度人力资源。
三分钟之后,整个厉家别墅就按照他的指令忙碌起来:管家调查姆妈的去向,保姆准备出门的衣服,司机把车发动打开空调。
小屁孩儿在沙发上——不肯好好坐,在扶手上骑着,两条藕段似的小白腿在半空中摇来荡去。
建国被晃得眼晕:“你别在那儿晃了,回家换个衣服,这么穿出去像什么话呢,你家里怎么让你就这么跑出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话到一半建国才忽然想起,忙活到现在,连这小屁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好威风啊。”小屁孩眨巴着眼睛看他——答非所问。
建国绝倒。
这有什么威风不威风的。
附近人家的少爷小姐,哪个不是这样过的?
只是……
……他想起这孩子刚刚提起家中下人的用语,有些奇怪,又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那孩子自下往上盯着他,杏眼又大又圆,眼尾上挑,像一只猫,“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叫厉建国——怎么,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跳我的窗户?”
“我当然知道,”小侵略者别别嘴,狡黠地一笑,嘴角边一个甜甜靥窝一闪而过,“只是我讨厌被陌生人逼问。我叫苏晏,苏东坡的苏,晏殊的晏。”
背台词般的语气。不过苏东坡和晏殊的名字倒没说错,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很厉害。
稚嫩的笑脸配上故作成熟的语气,特有意思。
厉建国忍不住也笑起来。
又觉得这名字耳熟。
回忆片刻,没想起来。
不过看他粉妆玉琢的细嫩皮肤,衣服的质地,听闻他家里佣人的数量,还有从小跟姆妈一起长大的经历,虽然语言习惯有点奇怪,不过应该确乎是附近哪个来消夏的富豪家里的孩子无疑——况且年纪这么小,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彻底地放下戒心:“苏晏,我带你去看姆妈,不过你这样出门是不行的。你回家换了衣服。我的车在门口等你,好不好?”
苏晏低头看看自己翻墙爬树脏兮兮袖口和手脚,为难地蹙起眉。
哦,不仅是蹙起眉。
是整张脸都愁巴巴地皱起来。
真可爱。
连皱着脸的时候,也像一朵花。
“怎么了?”厉建国问。
苏晏小小声:“我如果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是偷跑出来的?”厉建国又问。
“……嗯。”
想来也是,这样的人家,就算家长不在,管家保姆也不可能放任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个点自己在外面乱跑。
“你……”苏晏见他犹豫,一下炸起来,“你要是敢把我送回去,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厉建国反问。
苏晏语塞。
和他大眼瞪小眼。
片刻眼圈泛红,咬住下唇。
厉建国立刻就没办法了。
让保姆找自己小时候的衣服,又亲自绞了热毛巾,帮苏晏把手脚擦干净。
拿着衣服进来的保姆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两秒说不出话来:厉建国脾气不算差,但也不算特别好,大户人家的少爷,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他自己还是孩子呢。
“愣着干什么?”厉建国瞥她一眼,“鞋子找了没?”
保姆连忙唯唯诺诺地下去。
“你怎么这么凶。”苏晏看着厉建国的眼神像看一只未开化的猴子,“没有礼貌。”
“哈?”厉建国难以置信地瞪他。
被毫不客气地瞪回来:“叫人帮忙应该说‘请’,别人答应了要说‘谢谢’。”
厉建国简直要气笑了:“哦,教育别人倒挺在行,你自己呢?别说进门要敲门问主人同意了。我为了让你去看姆妈忙活大半天了,你说请没?说谢谢没?”
苏晏轻轻地“呀”了一声,殷红飞快地从眼角边晕开。他很快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对不起,我太失礼了。谢谢大哥哥给我找衣服,还带我去看姆妈。”
一点没有不情愿。
声音嫩生生,黏糊糊的。
非常礼貌,非常乖。
厉建国愣住了。
苏晏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