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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苏晏一挣扎,差点把自己甩出去,跌咧了几步,拖着箱子往门口跑:“我要过去。我得快点。我是健康的。血和骨髓都可以给他。肝也可以分他。我能救他。”
厉建国拦着腰把他搂回来:“晏晏,晏晏,你冷静一点,你哥哥已经……”
苏晏回头,皱眉盯着他,眼神很古怪:“阿国哥哥,你怎么也和他们一起来闹我。这不好玩。”
厉建国简直比被剜了心还疼。
哪儿敢让苏晏一个人去。
连行李来不及收, 只拿个护照就陪他一起上了飞机。
厉建国原本担心苏晏这一路不安稳。
没想到苏晏倒很镇定。睡得多也吃得多。乖得让人纳闷。
事出反常,倒让厉建国心里更没底。旁敲侧击地问苏晏怎么这么老实,比平时都早睡。苏晏带着中久病成医的专业姿态说:落地就要采血采骨髓,熬夜或者之前没好好吃饭就不能用了。
厉建国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搂着他。像搂着一缕随时会飞散的魂。
连轴辗转,好容易赶到,苏旭阳已经凉透。
躺在透明的冰棺里,周围绕着鲜花。苏夫人伤心过度。儿子前脚刚走,后脚她跟着进ICU。苏敏学也累倒。正在后面的休息室里打吊针。偌大的灵堂里只有管家和仆人们,穿着整齐的黑衣,沉默地穿梭或是停驻。
苏晏看到苏旭阳,愣了一下,飞快地跑过去: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小晏来了,我来救你了。
苏旭阳不可能再回答他了。
苏晏叫了一会。
苏旭阳始终不动。他就要伸手去推。厉建国赶紧拉住他:晏晏,你冷静点。
这时苏敏学终于被管家叫出来。
看到苏晏的情况下一跳。
不等他开口,苏晏已经拽着他说:爸爸,我来了,身体情况很好,叫医生来抽血吧。
苏敏学和厉建国两个人抓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好说歹说地劝了大半天,他眼里那种狂热的光才渐渐淡下去:哥哥去另外一个世界了?
“是的。”
“不会再醒了?”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年,一直靠你给他吊着命,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苏敏学轻轻拍他的背,想让他哭出来。
苏晏却钻进另外一个牛角尖:“以前可以,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他抓着苏敏学衣角的手直发抖,“是了,我天天和林老师在一起,没有发现——阿国哥哥,是不是我吃了药所以血液有问题呢?是不是我把哥哥害了……”
厉建国心如刀绞。
一时不知所措。
只是本能地回答: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苏敏学看苏晏瞪得眼底都充血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当机立断让人拿了一碗有安神催眠作用的汤来,喂他喝了。苏晏的精神本就已经到极限。喝了汤没几分钟就摇摇欲坠。苏敏学抱他去休息。厉建国一路紧跟着。进了房间放下苏晏,苏敏学问他要不要给他一间单独的房间——苏家在殡仪附近包了一整家五星级酒店,食宿都是现成的。
厉建国立刻摇头:我在这里守着。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敏学刚要说什么,管家跑进来说“夫人不太好”,便没说成——只用力地拍了拍厉建国的背,拥了他一下,两个很结实的胸口撞在一起,发出“咚”的闷响,彼此都有点疼。
厉建国坐在床边看着苏晏歇了一会,驾轻就熟地抱苏晏去洗澡。两人都收拾完毕。挨着躺进被窝,还是不安心,只好一条手臂穿过苏晏脖子地下,搂着背脊把苏晏整个人圈在怀里抱紧。以便苏晏稍微有点动静他就能感觉到。
苏晏呼吸都喷在他的锁骨上,热热的有点痒。厉建国低头把他额前的散发一点点理好。觉得确乎没有问题,才渐渐迷糊过去。
事实证明,厉建国的过度防御是非常有预见性的。
他发现怀中空空如也惊醒,蹦起床大叫:苏晏?——没人回答。
厉建国吓得手脚冰凉。
冲进衣帽间找了一圈没找到。跑进浴室时,苏晏已经拆了房间的剃须刀备用刀片。
厉建国脑中一片空白。连会弄疼他都顾不上,劈手夺下来:你做什么!
苏晏大眼睛里空荡荡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彼此拧得发青,反反复复地问他:怎么办,阿国哥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都是我的错。怎么办。
厉建国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分开他两只手,不容挣扎地扛他出去,放在床上,夹在两腿之间固定好,把苏旭阳留下的最后一段视频放给他看,反反复复地对他说: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为旭阳争取了很多本来不属于他的时间。你做得很好。
苏晏在他怀里,一点点软化下去,终于把头歪在他的颈窝里,弱弱地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为他哭呢?
厉建国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
赫然想起许多年前他问自己“现在可以哭吗?”
不知怎么答话,只好小心翼翼地抱紧他。
苏晏终究是好歹哭了出来。
厉建国是临时跑出来的。工作日程没排开,学校里也只记得帮苏晏请假。陪苏晏三十六小时已经是极限。可一想到要让这个状态的苏晏离开自己身边,他就心神不宁。
苏晏哭湿了他一整件衣服,眼睛还是肿的,精神看起来却比之前好一些。察觉他的为难,安慰他:这是我自己的家。我爸爸妈妈都在,能有什么事呢。
厉建国想这话有道理。而且公务实在催命一般,再不回去,万一厉苛听闻风声,事情就更麻烦。只好交代管家一有任何情况就给自己打电话。
又抓着苏晏,非常严肃地交代:我就去两三天,头七之前一定回来陪你。你有事无论如何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事,不管几点钟。等我回来你爱怎么都好。我不在你千万别出岔子。
苏晏低低地嗯一声。
厉建国看他眼神都是懵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心底探口气,伸手用力搂了他一下,又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你实在心里过不去的时候,就想想我,好不好?别让我太伤心,好不好?
苏晏一愣,定定地看他一阵,才勾着他的手指说:好。
厉建国挂念苏晏。
只想赶紧回去陪他。
工作起来玩命一样。抽空还到学校听课。记了笔记拍照发给苏晏,让他多少有空看两眼,转移注意力也好——毕竟高二下学期,高考在射程之内。虽然他们都是“就算一辈子不工作也饿不死”的出身,但多学习涨知识总归是好的。
每天给算打电话。
苏晏听上去总是很伤心。时常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但都在“正常”的范围内。总归能安慰。
到第三天,厉建国工作完成,正打算回学校交了作业,休息一晚就飞过去,忽然接苏晏的电话:阿国哥哥,你忙完了没有。
厉建国心里一咯噔:差不多了,怎么了?
“我想见你。”
“好。我今天就来,”厉建国打手势叫管家收东西,不敢挂,“飞机上不好打电话,你先说说怎么了好不好?”
“这几天我都没看到妈妈。我有点害怕。”
“你妈妈只是病了。你别多想。”
“今天她出院。没来看我。”
“你去见她了吗?”
“……没有。我怕看到她彼此都伤心,哭得停不下来,她又要送ICU。”
“她大概也是一样。”厉建国说,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很笃定——其实他也不清楚苏太太对苏晏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印象里她只围着苏旭阳转,分不出身来,连和苏敏学都只见缝插针地在吃饭时说两句话,更分不出神来和厉建国交谈。
“她不会觉得我没用吗?”
“旭阳给你的留言怎么说的?我之前和你说什么来着?忘了吗?”
“可是我怕她不喜欢我了。”苏晏有点委屈,“我不是她生的。我生下来本来就是为了给哥哥治病,然后现在……”
厉建国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苏晏太敏锐。什么都知道。
即便这样,他也还是说:不管怎么样她是你妈妈。她关注旭阳更多,是因为旭阳病了。
“唔。”
“苏晏,你不是药。你是父母的亲儿子。他们爱你,你别瞎想。”厉建国知道怎样的说话方式最能让苏晏信服。
果然,苏晏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完全相信,很乖很听话的感觉,隔着电话仿佛都能看到他轻轻点头的模样。
厉建国忍不住勾起嘴角:“我现在就出发,明天就到了。等我来我陪你去看妈妈。”
“那你快点来。”
“好。”
然而厉建国赶到时,苏晏还是出情况了。
——下飞机就接到管家电话:厉先生你到哪里了?小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从里面反锁了,钥匙打不开。不行,房间锁都是特质的,普通锁匠拆不到,除非炸门。已经联络生产厂家了。对不起房间里没有电话。手机?手机被扔在餐桌上了……
厉建国心急火燎。
催着司机开快点,车速一路飙过140他还是嫌慢。
到地方管家迎出来:厉先生你可来了……
“怎么回事?”厉建国黑沉着脸,“苏先生没来看看?”
“苏夫人今天早上回来,结果又晕倒。现在送去抢救,还没脱离危险。苏先生走不开。”管家急促地回答。
厉建国原本正大步往苏晏的房间走,听到管家这么说猛一顿:“少爷是见过了夫人才这样的?”
管家跟着一顿:“啊,这么说来,是,是是。”
“啧。”厉建国脸都黑了,“多久了?”
“从早上到现在……也有小半天了。”
厉建国一看表,眉间皱起一座小山:“什么小半天?眼看九点,天都黑透了——午饭晚饭都没吃,你们就由着他?这么多人不想一点办法?”
管家被他训得不敢回话。
如果是在家,厉建国已经结工资开人了。但这毕竟是苏家,他只能按捺着火气,吩咐把饭备好温着,两小时一换,走到苏晏房门前叩门:
晏晏,是我。开门。
敲了一阵没人应。想起苏晏的房间玄关很长。他如果在洗手间或者在床上,未必听得到。
转身下楼问管家:少爷房间的窗户是哪一个?
管家不明就里,带他到院子里指给他。
厉建国脱了外套让管家拿着,卷起袖口攀住砖缝攀上去。管家反应过来惊呼“等我拿个梯子”时,他已经跳上窗台,在窗棂上一勾——苏晏果然没栓窗户: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跪坐在床上发呆。睡衣耷拉下来露出小半个肩膀也没有察觉。
又削瘦,又单薄。苍白得近乎透明。
像随时消失一般。
厉建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撑住窗台跳进去。
苏晏听到响动,猛抬头,一看是他,发出一声濒死动物般的低啸。撑起身想要跳下床逃跑的样子。但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身体麻木,歪了歪就倒在床上,被厉建国轻易地捉住了:你跑什么。
苏晏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回答。
厉建国皱眉:你见过妈妈了?她凶你了?
苏晏摇头:没有。妈妈很好。她安慰我了。就像你说的的那样。她也爱我的。只是身体撑不住。
厉建国茫然,想要拉开他的手:既然这样,你为什么……
苏晏死命挡着脸,厉建国怕伤到他,不敢用力,看不见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