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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管家看出一些端倪,在吃饭的时候提起苏晏,说他太瘦,会不会营养不良,想了想又旁敲侧击地安慰道,那孩子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至于的——建国知道他是一语双关,只能做安心状点头。心里却说,你是在消夏别墅住惯了没亲眼见过他发疯的样子。他疯起来别说大户人家的少爷,大户人家的老爷也一样搞。
这么一想就收不住,脑洞一日千里。
不多时就从“父亲和苏先生在生意场上掐得你死我活并且最终父亲惨败,不得不借苏晏报复”,滑到“父亲是‘苏先生狂热追求者团体’的核心成员,求不得产生扭曲心理看不得苏先生生活美满打算拿作为大儿子救命稻草的小儿子出气把他们家所有后代一波带走”——可怕的是,不管哪一种,都非常符合父亲的人设,完全像是可能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建国被脑内的狗血修罗场吓得半死,生怕哪怕有一点点擦边。
苏晏年纪小,但并不愚蠢,也不迟钝。
很快察觉建国的变化。
于是在建国做出实质性的改变之前,先一步拒绝建国的继续帮助:
“明天我自己去就好啦。”某天下午从医院回来,车停在苏家门口,苏晏忽然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这两个星期实在给你添麻烦了。你不是还要乘帆船出海吗?——总之,这些天非常感谢。”
说着跳下车,对建国微微鞠躬。
礼貌得有些疏离,又像是刚认识的时候。
建国楞了一下。
心想原来总共才过去两星期。
又想他怎么会知道我要出海?什么时候和他说的?
就这么走神的一瞬间,苏晏已经向他挥挥手:“那么再见啦!”说着转身跳上门口玄关的台阶,到对话范围之外去——没有给建国任何答应或拒绝的机会。
这样……也好吧。
建国想。
也对他挥挥手。
苏晏冲他甜甜地一笑,狭窄的肩膀轻轻一晃,就消失在巨大的门后面。
厉建国觉得太阳穴随着关门“砰”的声音抽跳一下:苏晏的身体那么小,就像随时会消失。
然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
他和几个好友预定了游艇级帆船,打算一起出海玩一趟。现在总算凑齐人,做好各种准备,开心得要飞升,心里根本装不进其他事。
在海上浪过一轮回来已经是十天以后。吐到倒胃,累到变形。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缓过来,才想起这几天都没见苏晏也没听到他的消息,不知怎么样了。
抓住管家一打听,大新闻:姆妈已过世。两个亲儿子发现她真的再赚不来钱都不管。只有苏晏记得给她个体面后事。出殡时想让亲儿子来扶灵捧骨灰,没想到亲儿子们坐地开张,漫天要价。实在谈不下来,苏晏只得披麻戴孝,亲自上阵。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出格之举,一时少爷小姐间沦为笑谈。
建国一听就火:妈逼谁敢笑他?
又问:连俩□□的儿子都敢刁难他,那这事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
无非是花钱。花一点解决不了的,就花更多一点。苏晏虽然聪明,但第一次办这样的事,没人帮衬,头狼也抵不住一群野狗。加上伤心和心急,思虑就更不周全。简直变成一只行走的肥羊,哪里都有人赶着上来咬他一口。没过几天连家里墙上挂的画都拿出来卖。
厉建国听得眉间打起一个结:把账单、明细、相关经手人员名单都找给我。又问:他现在人呢?
建国在墓园里找到苏晏的时候恰巧是傍晚。
夕阳把半边天都燎得通红。
苏晏小小的背影嵌在漫天的火烧云里,又窄又薄,颜色深得像某种无法调制的黑,宛如一截被残阳燃尽的枯木。
这个比喻真不吉利。
不该用在还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
他甩甩头,走上前叫:“晏晏。”
苏晏微微一颤,回过头,建国发现他瘦了许多,脖颈下的锁骨锐利地凸出来,动作迟缓而僵硬,像个形销骨立的小木偶。他瞪着凹陷的大眼睛,盯了厉建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阿国哥哥。”
表情木然。
像是看着建国,又仿佛透过面前的身体,看到无尽的远方。
厉建国的心一下就疼了。
管家说苏晏这两天都没有哭过。建国简直不敢想是为什么。他张开手臂一把把苏晏摁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晏又硬又凉。
好半天才被暖过来一点点,弱弱地开口问:“阿国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你做得很对。”
“那为什么他们……”
“别管他们,一群混账。”
“姆妈不在了,我很伤心。”苏晏的头耷拉在建国的颈窝里,软绵绵的,“我不是姆妈的亲儿子,可我真的很伤心。姆妈是……是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人像她这样对我好……”
建国抚着他骨节突出的背脊,不断地说:“是的、是的,我知道。”
“我是不是傻?”苏晏抬起眼来问。
他的眼睛真漂亮。长而翘的睫毛,上挑的桃花眼。眼珠大而且圆。棕色的眼眸在夕阳下仿佛蠢蠢欲动的液态黄金。
“说你傻的人才傻。”建国郑重其事地说。
“那我现在可以哭吗?”苏晏犹豫着问。
厉建国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把他摁回怀里。
再过一日就是头七。
当地风俗,当晚还要守夜。
厉建国留下来陪苏晏。
只有厉建国留下来陪苏晏。
建国看到那空荡荡的灵堂一下就火了,在灵堂里不好高声,压着脾气问:“管家呢?其他人呢?”
“去休息了。”苏晏正在灵牌添香,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回答。
建国“啧”一声就要转身,被苏晏一把扯住衣摆:“我让他们回去的。本来就是我自己任性。拖着别人一起受罪,像什么话呢。”
“你就一个人?”
“嗯。”
“在这种地方过夜?”
“嗯。”
“出殡那天也这样?”
“是的呀。”
什么鬼。这么小一个孩子。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外套都没多带一件。厉建国只想骂人。
苏晏看他脸色不妙,犹豫一下说:“你要觉得太麻烦,就先回去好了呀。有我就可以……”
“我陪你。”厉建国沉着脸打断他。
“但……”
“我说了陪你。”话出口厉建国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暴躁,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又补上一句,“她也是我的姆妈。”
苏晏偏头想了想,点点头。
夏夜短。
可孩子依旧不易熬过。
一过十二点,苏晏脑袋就不受控制,先是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然后就带着整个人往旁边歪,有时歪向左,有时歪向右,斜度超过十五度,猛然惊醒,又赶紧正坐回来。
厉建国很快就看不过去:“你要是困就睡一下。”——他叫人送了外套来,把苏晏严密地裹得像一只布袋,只在领口之上露出一颗精巧的小头颅
这头颅固执地摇一摇:“香火不能灭,每个小时都要添。”
可三分钟后又晃晃悠悠地向一边倒。
厉建国直接把他放倒在腿上。
苏晏吓一跳,正要蹦起来,被厉建国捏着手腕摁住:“要么你在这里睡。要么我把你丢外面车上去睡。你选一个。”
“唔……”这样的建国苏晏根本没办法反抗,可他又不愿意就这样睡过去,只是为难地皱眉,密而卷的睫毛颤悠悠的,仿佛重得让眼皮撑不起来,“可是……添香……”
“你睡,我去添。”
“唔……”
苏晏这些天累得要命,其实早意识模糊,全靠一股劲撑着,这下瞬间不省人事,十秒钟内就打起黏答答的小呼噜。可依旧睡不踏实。在外套里动来动去,不时小小声地喊“姆妈”。建国想了想,把他的手掏出来握住。苏晏安静了一会,又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泪珠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地缀着,像一串细碎的水晶。
厉建国无意识地拍着苏晏的后背哄他,心脏缓缓地舒展开,心跳的速度都慢下来,尖端酸软,微微地疼,却又平静得不像话。
不知为什么,建国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母亲去世这些年,他在父亲手下摔打,已经快要想不起在温情的保护中是什么感觉。只是依稀记得,呆在母亲身边的时候,心脏也总是比现在跳得要缓慢而温柔一些的。
可惜这样的宁静甚至连一晚上都维持不了。
仅仅一个小时零十四分钟后,就被突然闯入的苏家管家打断:“小少爷,老爷来电。大少爷有点不好……”
苏晏一秒弹起来,把头发向后一捋,眼睛焦距还没对上,话语已经清晰地从双唇间蹦出来:“收东西,备车,去机场。”
苏晏跑到门口厉建国才回过神来。
赶紧抓着外套追上去:“你等一下,大半夜的,这么赶小心出事……”
苏晏头也不回:“可是我哥有事……”
建国捉着他:“等天亮我送你。”
“不行,”苏晏很固执,挣扎着往外跳,力气大得很,厉建国一个没抓住就被他跑走了,“这种病一刻等不得的……”话没说完左脚踩右脚,被自己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厉建国赶紧上前去接住他,发现他困的眼睛焦距都对不上,完全是凭条件反射的本能在行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把他扶起来,非常严肃地问:“苏晏,这样你不怨吗?”
“怨什么?”苏晏撑起身还要走。
厉建国沉着脸扣着他,片刻才说:“你爸妈,还有你哥哥。”
苏晏看他像看一个茹毛饮血的荒蛮野人:“你说什么啊?那是我的亲生哥哥啊——他生病了嘛!”困顿的小脸皱巴巴的,从额头到下巴尖都写着“这怎么能怪他啦”。
厉建国简直没法和他沟通。
又放心不下。
没奈何,只得护着他,又盯着佣人们,怕他们不用心有闪失。跟着折腾了半晚上,直到苏晏到机场上了私人飞机才松一口气。
苏晏一路被他半搂半抱,其实一直迷迷糊糊。这会儿才清醒过来,“啊”一声:“不好!姆妈的香。”
厉建国苦笑:“什么时候还惦记这个。”
苏晏的脸垮下去。
厉建国忙说:“别担心,我叫人看着呢。”
苏晏眼巴巴地拉着他的手:“我现在就得走,后面的事情……”大而圆的眼睛,因为缺觉干涩发红,鸦羽一样的睫毛沉甸甸地压着,下眼睑上浓重的一片青。
厉建国心下一抽,差点就决定跟他一起飞。
想了想要父亲知道了,估计没完没了,只得拍拍苏晏手背上的小肉窝:“都有我,你别担心。等等飞机起飞乖乖睡一觉。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说着叫机组找毛毯,给他裹好又帮他系紧安全带。
目送飞机消失在夜空深处,厉建国低下头忽然觉得身体摇摇欲坠——这才发觉,这一晚,他自己也算是熬到极限了。
回到家才睡了不到六小时厉建国就醒过来。
推了和别人的约,七上八下地守着电话。连饭都叫人端到电话在的偏厅里。
明知道苏晏的目的地在地球另一端,怎么说也不该有那么快,可就是无法说服自己走开。
二十小时之后,才好不容易接到苏晏的电话——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点失真:阿国哥哥,我到了,你放心。
他的声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