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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图书。所以这位带着珍珠项链的女士便对这个孩子格外关注。
在图书馆的x大学生也很少看书,因为他们课业很重,所学所看几乎都是专业相关的书本,作为管理员,这位女士是十分知道的。
她看到那个十岁的孩子拿了厚厚两本大部头(至少对他来说)爬上了椅子,其中一本是字典,另一本,哦,即便是图书管理员也不见得要认识每一本书,不是么?
天黑得很快,x大学生也走了大半,管理员女士的工作清闲下来后,便凑近了看这孩子。这孩子生了一张东方瓷娃娃的脸,像假人,阳光底下他鼻尖有细密的汗水,他已经钻研这个大部头三个小时有余了。
他看起来却神采奕奕,全然没有疲惫的模样。
“孩子,你看的是什么?”
“是一本古希伯来语教程。”
“你不会看不懂么?”
这孩子转过头,露出一双茶色眼睛:“我看不懂,但是我在学习。”
“你为什么要学习这么枯燥——”
“为了‘闻寄’高兴,他非常喜欢读这些。”
“闻寄?是你的好朋友么?”
“不是朋友,”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在我脑子里。”
“孩子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鬼魂。”
罗晔大抵上写了一个神,写了一位人中因陀罗。他在能力上无人能及,温柔慈悲,信仰坚定。罗晔自己是个懒散人,远远及不上他,但或许是缪斯的召唤,他愿意在罗晔笔下转生。他是个犯过罪的绝世好人,一生都在弥补和赎罪,最后却不得不因为自己最初的罪行死了,是戏剧长久的悲剧。
罗晔搁下笔的瞬间便落泪了,玻璃反射的景象中的双眼泪水汹涌,他赶忙拿纸巾拭去了,不一会儿又泪痕纵横。那天之前,他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么发达的泪腺。
如此持续了一整年,他既没勇气将稿子发给编辑,也没有勇气再拿起笔,他觉得笔杆子轻飘飘的,但写出来的每个字都重若千斤。
我杀了人,罗晔夜里垂泪,他那样真实,你怎么能说他不存在?
可夜晚过去,他醒来,真真正正的清醒过来,书中人就是真实的死了。
没有真实存在,却是死了的。
为此他甚至开始怀念雷雨之夜才会出现的禾远,他非常需要他,作者纤细的情绪是不能说给熟人的,熟人打着哈哈,弹弹烟灰就将他的话当作废纸揉成一团丢掉了,罗晔太了解神经大条的人了。
罗晔需要的是读得懂他的人,读得懂,又愿意听他说话的人,而且最好这个人说完就消失,完全不影响自己的现实。
除了禾远,或许没人能带他走出这困境了。
“他死了,他是确确实实死了的,就在我落笔的那一瞬间。”
“但是只要你把书翻到前几页,他就又活过来了不是么?”
“那不一样。”
禾远坐在椅子上,单脚搁在膝盖上,雷光闪耀的时候,半张脸都是惨白的,那沁笑的面孔是无机物的美感:“有什么不一样?”
“当写完一本书的时候,或者说我认为一本书的结束,不应该是故事的结尾,而是人物刻画的结束,所以除了结尾之前的他都是不完整、不完美的,”罗晔拿冰袋敷眼睛,有折痕的条纹睡衣看起来很颓唐:“前面活着的他都是不完整的,悲剧使他诞生、完美,可悲剧本身又毁了他。我再不能承受这种悲伤了,我要淹没在雨里了。”
‘我要淹没在雨里了,他这样想,但是他所知道的是生活需要继续,而他是不能去死的,死对于他轻而易举,他手中有一只左轮,他面前平静的湖面少说有五十英尺,只要他笃定去逃避,那么日出的时候人们就会找到他的尸体。
但湖水浸湿了他的裤脚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你现在在屋子里呀,”禾远站起来,体贴道:“要不要吹吹风,淋一淋雨?”
“好。”他说:“已经整整一年了,可我还是不能从他的毁灭中走出来,禾远,你有过那种感觉么?我有时候觉得他还活着,他就在我脑子里,像一个幽灵,或者说一道温柔的频率,而我本人是有幸聆听这段频率的幸运儿。如果不是看到我自己那厚厚的手稿,禾远,我几乎要真以为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了。”
“非常荣幸,我感同身受,我也很喜欢取悦我脑子里的另一个人。”
“我可能不能领会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禾远把窗子关起来:“或许一会儿我可以跟你聊一聊‘闻寄’,但是现在其实我更愿意聊聊你。你说的他非常温柔,但是你要知道他依旧伤害你了。”
“他不是真实存在的,我知道,但是在我看他和真实存在没有区别了。”罗晔想了想,自嘲道:“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说出,恭喜。”
“恭喜?”
“恭喜我掌握了语言的力量,并且用这力量狠狠的伤害了自己。”
“恭喜,恭喜,当然要恭喜,这可是个好事情,如果认定世界是由权力主宰的,那么语言就是唯一的权力。”禾远快乐地拍起手来,“一年不见,你已经开始能想到我会说什么了。”
罗晔怔住了,禾远离开的日子里,他是确实在思念他的。旋即他自嘲起来:我为死去的书中人吊唁,又思念一个没心肝的小疯子。
但随即禾远又认真起来了,他单膝跪在罗晔面前,眼里的悲伤做不了假,“我知道,我知道身体中的一部分被杀灭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知道。那种痛苦……那种痛苦比一切痛苦更甚。”
又道:“但是罗晔,你是不同的,你是一个作家啊,你要一次次的孕育新的灵魂,无论悲剧喜剧,都要抛弃他们。”
“但是不,不一样”罗晔移开冰袋,脸上都是胡茬:“我是用创造他的手,活杀了他。”
“……”禾远望着他,眼里落下泪水来,雷声隆隆作响,这时候没有闪电的蓝光,照不亮他东方美的面孔:“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就像死亡使人变成诗人,他为悲剧而活。”罗晔笃定道:“即便我知道或许不会有人来读我的书,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但是我就是用愚蠢但可靠的方法塑造他,使他完美。”
“你创造了他。”
“是的我创造了他。”
禾远道:“既然是你创造了他,就应该由你去剥夺他的生命,很公平。”
“你的逻辑我总是不能完全理解,”他礼貌的笑笑,眼睛的浮肿未褪。
禾远侧过脸去:“因为戏剧,有始有终,你应当去完成他。”
我应当去完成他。罗晔出神地望着禾远,“我感觉好多了,明天我就会去找那位约好的编辑,我让他等了整整一年。”
禾远快乐道:“你应该祈祷他不是一位老先生,不然你就完了。”
“你说的太对了,可他就是一位老先生。”
“好脾气么?”
“脾气很坏。”
“现在祈祷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后来他经常祈祷,不仅仅是因为渴求救赎,也因为坚定的信仰。他为了赎罪做了很多,很多,二十年来,他几乎白了所有的头发,疲倦的双手满是硬茧。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宽恕与罪犯毫无干系,只有受害者才有宽恕的权利。所以他将继续沿着命运匍匐前行,迎接每一天照耀在他肩膀上的太阳。
太阳,除了太阳,他真的不需要别的了。如果神能满足他一个心愿,他希望死在太阳底下。
一声冷枪,声音才传进他耳朵里,他便倒下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死了一名罪犯,大家嗑瓜子讨论的时候骄阳似火,白花花的水泥板上,瓜子皮非常刺目。’
编辑年纪有些了,他鼻梁上架着眼镜,他是很懂文学的老编辑。他接过罗晔的稿子,谨慎道:“我大概会在七天内给您答复,我会给您拍电报的。”
“感谢您,尊敬的先生。”
编辑不悦道:“但我没说你已经是被认可的。”
“我了解的。”
四天之后,罗晔没有接到电报,而是一个电话,他才接起来,老先生便说:“我觉得我应该向您道歉。”
他吃惊道:“那里是值得道歉的呢。”
“‘他’是个完美的人物,完美的、存在的人物,我并不是在肯定你的所有先生,我是在肯定‘他’,”编辑叹息道:“是缪斯为你带来了‘他’么?”
他不禁笑了:“是的,一个乘着闪电与暴雨而来的缪斯。”
禾远精怪一般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现,这美丽的年轻人缓缓露出他傲慢而愤世嫉俗的笑容。
罗晔低下头,笑得更深些。
第7章
这篇小说的成功立刻使他变成了文坛上的新星,虽然父亲有时候还会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但罗晔知道,如今没人再有劝阻他的理由了。只要保持信心,保证自己的写作质量,他的前程就是可观的,但是缪斯不会一直眷顾一个人,他需要继续观察,继续沉默,继续阅读。
他恨死沙龙了,但显然的,这家出版社也有让他不得不去的沙龙。
写作是一种私密事,拿到明面上说的都不是写作。他观察了许多天,知道一位作家爱上了另一位作家的妻子,然后他们争风吃醋,不同于年轻人的直白率真,他们玩弄话术,就像挥舞着自己的权杖。罗晔知道,这完全不需要润色,淳朴的自然界求偶至少能给他拿下国内奖项的大满贯。
人性的,太人性的,都是兽性的。
他喝一点咖啡,当别人问起他的坏脸色时便推脱给自己与生俱来的厌世面孔。
“你真该知道他们,”一位有资历的作家对他抬了抬下巴,通常被这样示意的年轻作家都会极快的点头称是,罗晔略做考量:“我是个新人,先生。”
老作家也恭维他:“真希望以后的新人都像你一样。”
“过誉了先生。”
“你真应该知道他们写的角色,懒汉,无耻,媚上的蠢货,然后配上漂亮的女郎和更多的漂亮女郎,紧接着就是官场春风得意。”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无耻至极。”
罗晔也不大喜欢这种小说,这类小说总会把细致的情绪的把控简化成‘xxx深受感动’‘xxx忠贞的对丈夫’。令人赞叹的人或许有许多道德,但多数人有一种道德就谢天谢地。不考虑哲学和道德,作者出于自恋将主人公设置成如自己一般的‘完人’,同时写出‘妇女的唯一道德是忠贞’亦或是‘女子最好的嫁妆是贞操’这种绝世笑料,更显得无知和面目可憎,也的确是可恨的。
偏偏近年来阴谋论盛行,这般看似玄妙实则粗劣的文字可谓大行其道。
他说:“您说的没错。”
老作家满意地点点头,颇有我没看错你的架势,“我觉得国家就应该禁止这种书籍。”
罗晔摇了摇头。
老作家注意到了他无声的反对,脸色也沉了下来:“作者应该为读者负责,这种不负责的作者应该受到制裁。”
他心道:查拉图斯特拉不向人群宣讲,我又不是读者的他妈,为什么要为读者的审美水平发愁?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以说出来冲撞前辈的。
“不应该是国家的制裁,这种制裁应该来自于读者,读者选择文学,好的读者选择好的文学,坏的选坏的。同时虽然我讨厌他们的主人公,但对他们的主人公进行道德评判却绝非我愿。”罗晔摇了摇酒杯兀自笑道:“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