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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之后,岑惊鸣又来了消息,说这一带灯少,夜路不好走,让傅千树开一下那个共享实时位置的功能,自己去接他。
好像就是微信里面的吧?傅千树成功找到那个界面,调好之后果然看见两个人的头像在一点点靠近。
他其实有晕车症的,可看见这个,之前在腹腔内排山倒海的炫目感便烟消云散了。也可能由于他光顾着留神自己的心跳。
傅千树的生日在八月,高中毕业的时候,还是未成年。七夕前两日他终于满十八了,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实在无趣,便买了张电影票。
因为这时正值周末而七夕在工作日,手挽着手的情侣简直随处可见。检票入座后,傅千树感觉自己真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他看着屏幕上的情节,这是部公路片,当主角轰轰烈烈地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冒险时,傅千树注视那一望无际的国道,荷尔蒙调动起的所谓野望却堪称平常。
不过是想有个人,可以在影院光影交织间,轻轻地同他握一握手。共享一大桶爆米花,一起把可乐盖上的吸管咬瘪。
又或者像现在,使用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技术,却让他觉得格外浪漫。
傅千树边走边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挥了挥手。
“红灯!”岑惊鸣提醒道。
傅千树只好如梦初醒地把迈出去的那只脚缩回来。
这一处算是城市中心的偏远地带了,车不是很多,不过遵守交通秩序而已。傅千树弯起眼睛,对着岑惊鸣笑,料想自己在对方眼中指不定有多傻。
灯光跳转,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你吃饭了吗,”岑惊鸣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笑着说,“刚才看到有卖煮玉米的,应该很甜,如果没吃的话先充充饥。等会我带你——”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傅千树揪着他的领子,急切而笨拙地封住了他的话。
☆、28 同归
我们说,表里如一,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但岑惊鸣什么都忘了讲,什么都忘了做。他的身体成了灵魂的赝品,神魂游出来,浮在半空,才得以俯瞰清楚对方的脸。
傅千树闭着眼睛,车辆的灯光接二连三,跑过这张动情的面庞,让他想起碎阳下阴明流转的画舫。每一个棱角都戳在心上。这时终于解析成功,发现原来是一个吻。
而傅千树又确实不擅此道。来势汹汹地压上来,却只能将唇覆住,连那上下两片软肉都在发颤,半晌才试探地用舌尖浅浅舔舐。那一刻像戒心全卸的鹿垂头弄乱了溪面。后头的鸣笛尖锐,伸出触角刺破秘密似的,傅千树抖了抖,拉着他袖子的手正要垂下去——
岑惊鸣反身把他圈在灯下,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抽了多少,竟然连细胞都勃发着烟草的气息。傅千树笼在葱郁的味道中,平时见着谁手中点起火都要退避三舍的,现在倒没觉得难受。
尽管这次的接触已经不算温柔。岑惊鸣长驱直入撬开他齿关的时候,傅千树鼓足勇气睁开眼,目光描摹他的睫,墨羽下淡淡的青色,由于咫尺之遥只能露出一截的,挺拔的鼻梁。他亲人时是这个样子啊,以前都不晓得。冥冥中,傅千树觉得他脸上有种方生方死的伤愁。
但那种怅惘极其短暂。用力的亲吻抹平了疮疤,而且很快,傅千树也顾不上留意于此。他们的牙齿撞在一起,情迷之中他仿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样迎合,舌头与舌头难舍难分,如果人真的有三魂七魄,这一吻结束,他身上通共的二分之一都将让渡给对方。
岑惊鸣抬手帮他把卫衣帽子重新翻好。
傅千树大口大口掠夺空气,连眼中都泛起了水纹。他看见那只给他整理的手是从自己背后抽出来的,刚刚一直垫在脊梁和灯杆之间,所以长长久久的亲触过后,也没让他觉得难受。
“主动到这个地步了,就没什么要告诉的?”
傅千树波光粼粼地望着他。
岑惊鸣用指腹擦了擦他冒出一颗血珠的嘴角,叹着气说“抱歉”,想将人牵住,见他右手拎了东西,只得去寻左边掌心,轻轻地攥好。
“这边公交停得早,估计你得去我那过夜——”
“有的。”他说。
岑惊鸣退开半步,展眉笑了笑:“嗯?”
“我这人不太懂穿衣打理,审美也挺糟糕,细究就成绩好些这一个勉强算优点,但天天在象牙塔,外头冷啊暖的一概不知——怎么说,总归比不得你,”傅千树动了一下,岑惊鸣以为是要挣开自己,作势要松手,却被牢牢地握紧了:
“其实想也明白,很多事情你一个人足以处理得井井有条,可是我老忍不住瞎操心,你说有点麻烦然后没回电话,我就放不下。怕你有苦难言,靠——我甚至想你别是被碰瓷,或者卷进啥医闹了吧?”
他扬着头看岑惊鸣,后者摇了摇头。想想也是,这么天马行空又不是拍连续剧,傅千树被自己蠢到,无奈地笑了下,继续说:
“不管怎样,我对你知之甚少,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跟阅历啥的没关系,我没想找借口,就纯粹因为我做得不够。”他长长吸了口气,“我没谈过恋爱,但乐意去学,你好好教教我,下次别说送东西,我打包票各方面都会突飞猛进。至于以后肯定还要再多读几年书,但听人讲补助啥的都很优渥,咱俩处我绝不会给你添加无谓的负担。我以前喜欢打篮球,当码农之后就宅了,不过最近爱上骑自行车。不懂做饭,热衷刷碗,打扫屋子也很在行。别的一时想不起来……欢迎你随时问。”
傅千树总算说完了。他来的时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反复排练,那会还是惴惴不安的,一气下来突然就很轻松坦率。他胸腔内的空间其实再小不过,被岑惊鸣的名字填得满满当当,一半牵连着纠葛,一半则维系起欢愉。他终于把烦恼排了出去,于是全心全身在为那种再明显不过的感情,而鼓动不止。
“小树,你所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岑惊鸣的表情没变,还是那种温和平静的样子,他的问题却不好招架。
然而傅千树注视他晦明各半的脸,心中已经很明白了。他在手上加了点力气,好让岑惊鸣离得更近些,直到整副面庞都罩进光里。
“倘若你仍认同从前的你,”他轻声道,“不妨,和我在一起试试?”
他的话语仿佛历经千锤百炼,又利落又顺畅,却仍是由心而发地坦诚,晶莹剔透,容不得一点点的猜疑。他都把自己整个捧给了岑惊鸣,却还要云淡风轻地提议,要不试试,没有半分半厘死缠烂打。
就像一只小流浪猫,会蹭他的裤腿奶声奶气地撒娇,赚一把颗粒状的猫粮,行人若想离去,便迈步与其分道扬镳。只是在黄梅雨落的夜晚,在地面发光的水滩前,又突然出现,目光灼灼地等待与人同归。
“一如既往。”
岑惊鸣说。
晚上还有月亮,被车马川流的十字路口吞得幽暗,到了四寂无人的小道,才兜头盖脸地氤氲出朦胧的气氛。树叶摇落,在风中沙沙地响,刷动出窃窃私语的感觉,他们就这样牵着,一个人拎了便当,一个人拿着玉米,傻气得可以。
傅千树回过味,心跳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剧烈了,想起那一大串现在自视幼稚无比的话,有种即真似幻的盛大幸福感。
“你干嘛抽那么多烟啊?”
嗯,岑惊鸣抚上袖口,问:“难闻么?”
“不会不会,”他解释,“就是觉得你很少沾这些嘛,一下跟上瘾似的,猜是有事。”
“确实遇到些困难,”岑惊鸣用大拇指摩挲他掌心的纹路,笑道,“别怕——身在局中,偶或是会产生无力的感觉,但我很肯定这条路要继续走下去。以后再烦也不会‘酗烟’了。”
“真的?”
其实不晓得为什么傅千树甚至觉得岑惊鸣身上始终有一股香味,挠得他心痒,总想黏糊糊地凑上去。
“真的,”岑惊鸣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小树,对我而言你比其他一切都更能叫我获得慰藉。”
傅千树浑身发热地应了,等神返一些,便察自己被抵在一处荫庇下。
“再教你一次,下回可要记得怎么亲人。”
头顶是一棵巨大的树,又高挺又浓密,叫不出名字,只是瞧来便觉气势磅礴。它遮出一片光线的死角,方便岑惊鸣结实而无碍地把他吻住,津液与津液交换,发出暧昧的声音。四周又黑又静,只有情动的水音和风中的碎响,这里像快被世界遗忘了,却是傅千树会永远记住的珍地。
对方穿的牛仔裤,并不明显,可仍然很热地硌着他,傅千树抖了一下,岑惊鸣顿了顿,替他拂去肩头落叶,放开了人。
可不足三秒,傅千树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又抱回来,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我相信你,你也要信任我才对呀。”他有点委屈地说。
岑惊鸣的力量有些失控了,仿佛他们是两团面粉,决计要被揉到一块去。
傅千树的确想清楚了。想清楚爱情有海枯石烂也有一地鸡毛,想清楚在荧屏里情人到亲吻就会切镜头,而现实中,往往一切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岑惊鸣还是松开了他,轻声笑着说:
“我信,但不能再继续了,否则我怕忍不住。”
☆、29 潮缓
傅千树昨夜和岑惊鸣在医院行走一遭,回来倒头就睡得人事不知,直到夏季的先兆侵入锐阳,光浪漫过窗台,傅千树才热得隐隐醒转,翻个身把褥子踢开。
“哎呀!”
他哼哼唧唧地打掉给自己掖被角的手,眼睛睁开一条缝,周围像海绵泡开在鸭绒黄的潮水里,傅千树茫然望着天花板,接着才醍醐灌顶地叫了一嗓子,也不嫌闷汗了,把盖在腹间的织物扯到鼻前,眨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早安。”
岑惊鸣一开口那种笑吟吟的语气还是很能抚慰人,傅千树整个放松下来,彻底把脸蒙进床榻。
“还没到周末呢,先洗漱吃饭,我再送你去学校好吗?”
明明说着催促性的话,但岑惊鸣声音不快不慢,让他想到雨洗过后微岚动云的晴空,总之有种温软的催眠感。傅千树睫尾一动一动的,嘟囔道:“不上了,没逃过课的大学生活不算完整——”
“谁昨天说自己是学霸的?一夜之间人设崩塌,嗯?”岑惊鸣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说,“其实原本可以带你去店里玩,但人来人往,我又不在,怕你坐不住,还是先返校比较好。”
“你不在?为什么?”傅千树耳朵竖了起来。
“不放心我朋友,还得去医院,而且,她也托了我一些需要打点的事。”
他知晓岑惊鸣在指间森罗上耗费的心血,身体再不舒适都坚持每天两单定制,这次说旷就旷的,前一天傅千树本想顺道探望也被以“她暂时不方便”为由暂拒了,弄得他担忧起来,问:“你朋友的病很严重吗?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地方?”
“没有生命危险,”岑惊鸣拍了拍他的脸,“其余的,未经允许我不能擅自告诉你,不过没关系……别瞎想,能迎刃而解的。”
哦行吧,傅千树自下而上地注视那张稍稍严肃的脸,想,这毕竟还涉及第三个人的隐私呀。然则他为了电话另端若无似有的低落才破釜沉舟地说了那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