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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然后不确定道:“我昨天……问过你?”
“……”白玉的眉头皱了起来,点头肯定:“问过。”
林沛然看破不说破,回他:“订好了,周五下午去,周一回。我正物色酒店,你住的地方是哪块儿?”
他已经怕了飞机,安全起见,能在地上跑,就绝不再上天了。老中医也建议他最好不要来回折腾,可谁让林沛然坐不住呢?日子每往后推一天,他就越焦虑,谁也不知道九个月前大夫给他批的“生死簿”有没有发生奇迹的可能。
他在肿瘤科看到的那些病人,死死生生,来来走走,只有他自己,凭着一股不知道哪来的韧劲儿默默挺到了现在。
他太清楚到了最后的人,会是一副什么样子,那些状态跟他完全不沾边。他觉得自己各方面的状态都还好,也许生命的尽头离他,还远不止三个月。
林沛然年轻,精力旺盛,肯吃苦,而且敢对自己狠……没有什么痛苦是忍不过去的。所以,他幻想自己的路还有很长。
白玉忽然喉头艰涩。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用一贯的那种冷淡的语调说:“以后去看你的话,我会带一点。”
林沛然就笑了。笑着笑着,慢慢想到了些什么,眉微微皱起来。
他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把它交给白玉,“我还有些人情没有还,你能不能帮我跟他们打声招呼?”
白玉爽快答应。
缺钱、病痛、精神折磨、圈子大环境的变化、郑文轩的冷淡……一桩桩一件件,好像全世界都在逼着他去死。
林沛然不得已选择停下工作,能睡就睡,能歇就歇,少为难自己。
他又开始反反复复的做梦。
梦里的郑文轩比较温柔,不会忽冷忽热的对他摆脸色,也不会和别的女孩子不清不楚,惹他难过。
他心中眼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要自己对他笑一笑,他就兴奋得像只摇尾巴的二哈。
他只有一个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但他面上还是雷打不动,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执拗又淡淡地说:“性取向改不了的。我不想祸害谁家清白姑娘,也不在乎将来有没有孩子,反正咱家有乘海,传宗接代有他呢。”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林爸的炮仗脾气根本撑不了多久,林沛然稍稍一激,他就爆炸了,“……滚,你他妈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在我跟前丢人现眼!我丢不起这个人!”
“……”林沛然死死咬着自己的牙根,一声不吭。
“让你滚听见没有!!”
郑文轩的眼睛却再也移不开了,他的脚步也挪不动,停下来的他挡住了后面的姚乐阳,以至于身后所有的人都不得不跟着停下来。
他忽然猛地冲上去,跪倒在林沛然跟前,小心翼翼去牵他的手。
那些好不容易被他忍住的泪、接到电话一路都没有落下来的泪、得知林沛然不在了也没有夺眶而出的泪,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完全决堤。
工作人员想把郑文轩拉起来,免得他妨碍遗体告别仪式,但白玉静静按住了那人,轻轻摇了摇头。
林沛然的手指冰凉。
他不知道贝佳和郑文轩回去的路上都聊了些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这个人字里行间的那种兴奋不见了。
郑文轩在迷茫。
他累了。
林沛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许他不该让渣文送贝佳回去……可出于一个男士的素质修养,他又认为在深夜保护独行的女性安全回家是必要的。
也许,错的只是场合,错在那个时候只有他们三个人,而他和贝佳并不相熟。只有郑文轩适合送她回去。
微波炉快速叮热了两盘小菜,白玉的饭食一如既往的清淡,他闷声不吭把碗筷摆好,在林沛然对面坐下,然后就埋头开始吃东西。
林沛然也抓起筷子,但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的时候,他就有些动作不下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得了脑癌,没几个月了。”
他没敢抬头看白玉。
白玉扒饭的声音停了一瞬。
“算了,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他拍拍林沛然的肩。
林沛然刚想喊他,就见他三步并两步朝那小吃车跑了过去,挤进拥堵的人群里,跟一群年轻小姑娘们拼胳膊长。
他望着郑文轩的后脑勺,心尖热烘烘开始发暖,简直软成一滩烂泥。
郑文轩排队排得急躁,抽空回头瞅他,一眼看过去,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林沛然衣衫单薄,孤零零站在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霓虹映在他脸上,表情说不上来的呆,就盯着他所在的这个方向,像失落在人间迷途的神子。
但一接触到郑文轩的目光,他懵懂的神色就像一下子点亮了什么,眼神软软地盛着笑意,整个人都变的柔和清俊,暖暖地生光。
他没由来的感到害怕。
人的一生会经历怎样的事,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早有天定?
还好,姚乐阳紧接着就飞快在后面做了补充:“但你不用担心!位置好对付,而且也不大,还是良性的,切了就完事了!”
姚乐阳生怕他多想,轻描淡写哄他说:“我前段时间做手术来着,术前乱七八糟检查,术后还要恢复,就索性断网了……现在手术都做完了,除了开颅把头剃秃了,等几个月我头发长出来又是一条好叽!”
林沛然舒了口气,“……你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
“我为了做个‘好人’,为了让自己能在这个社会独立地‘生存’、‘活着’,我牺牲了林沛然,对他的难过视而不见,还给自己扣上‘保护他’的帽子,又抱着自私的眷恋一次次伤害他……我算什么好人,我根本就不是好人,坏男人就该坏到骨子里,害怕法律的制裁,哪称得上是真正的凶恶?”
“郑文轩!你……你疯了?!”贝佳慌不择路,被自己绊倒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爬起来,逃出门外,紧贴着墙壁发抖。
“我没疯,”郑文轩提着刀,在黑暗中望着她,“我从未如此冷静。”
他说:“你该死。”
贝佳跑了。
第二十七章
林沛然很想直接就地蹲下,他全部的力量都已经用来和疼痛做抵抗,以至于连站着不倒都是种折磨……
可他不敢。
这里人太多了,他心底其实害怕和畏惧着这样的场合。他一直一直,都压根儿不擅长应付很多人。
这里既没有可以扶靠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地方能歇脚,林沛然只能死撑着站着。
他说不上来的委屈,自己也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林沛然抱着这样的想法,去戳了姚乐阳。
阳阳也有郑文轩微信,让她帮自己看一眼,就能真相大白了。
可这女侠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忙了,林沛然居然又一次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发去的消息有如石沉大海,半点回音也没有。
趁等她的功夫,林沛然就去看了她的微博,最新的一条写着“完结撒花”,说要断网一段时间。林沛然以为她大概是又写完了一本书,要闭关休息,哀叹自己点儿背,戳的不是时候。
他索性转头就改戳了白玉。
等下了公交,真的站在陵园门口的时候,林沛然就怔住了。
白玉问:“怎么了?”
林沛然很羞愧,脸红得不像话,眼神还有点惨淡,他呆呆站在门口,迈不动步子,垂着脑袋闷闷跟白玉说:“……我……我不知道他的碑在哪里。”
他心里很难受。
在外公生前,他未曾对外公多好,忙于学业的他连老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也从没来过陵园看过他。
左边总藏在阴影里、气味非常非常淡的那个,是君子兰;离太阳很近的却没什么味道的,是蓝雪花;散发着芒果一样清新气味的,是铜钱草;还有两盆没什么存在感,但林沛然知道它们就在那里,是白玉家的绿萝。
他扬起和煦的笑容,“有什么好哭鼻子的?就算不在一起了,不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太阳下呼吸吗?”
“人世就是这样庞大而苍凉的东西,它容纳吞吐着所有人的悲欢喜乐,但又绝不会为其中任何一个个体而停驻。无论悲伤还是快乐,生活都不会停止,人们依然繁碌,该升起的太阳,不会迟到一分钟。”
他伸出手,像在接住窗框里漏下的阳光。
“我还会想他,我还喜欢他……但想起他的时候,也就仅仅是想起他。会有不甘心,但也仅仅是不甘心。”
林沛然喉头像有一把刀在割,钝生生地割断他的声带,哽得他一个字也难吐出来。
他在门口鞠下深深的躬。
好半晌,他才直起身子。手刚碰到门把手,开锁的声音将将响起,小卧室里就冲出一声:
“哥!”
他回头,看见林乘海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写着两个字——
于是,他的心里也跟着开始下雪,雪花一碰就化,然后顺着心脏淌下由冰冷变温热的水珠,把胸口洗得水濛濛的澄明一片。
林沛然恍惚觉得,他的生命大概也就像这南方的雪,在被温暖融化的那一瞬间,转瞬即逝。
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再坚强一点。
连阳阳都能做到的事,没道理他就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
“……厚脸皮!”
“你戒指都收了,不能不认账啊!”
“……”林沛然本来想说,你还没戴呢,出了口又变成:“你回去准备工作吧,我自己能行。”
郑文轩拖着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又帮他收拾了行李,想哄他吃点晚饭垫巴,林沛然吃不进,只好退而求其次哄他睡觉。
等林沛然睡着已经快零点了,郑文轩本想留在这,忽然又不知怎的心虚想起自己睡觉容易打鼾,万一又弄醒了林沛然……还不如就听他的,打个车回公寓。
林沛然于是认识到,这雪人本来就丑,被他这么一弄,显得更丑了。他闷笑了两声,装作什么也没干,转身溜走。
今日大雪,来医院的人少了很多,老中医的诊室有点冷清,林沛然难得没排队就直接进来。
房间里开了暖气,一进门,暖烘烘的热气就往脸上蒙,林沛然的眼镜片立刻就糊了。
他不得已取下了眼镜,想擦的时候又想起眼镜布给了雪人当围巾,索性把眼镜收起来放盒子里。
老中医好奇看了他一眼,问:“能看清?”
郑文轩从噩梦中惊醒。
他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他见到了林沛然,林沛然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漫天的星辉,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银色。
郑文轩走过去,想要喊他,就看到林沛然张着口、仰着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脸颊上有两行泪。
郑文轩心中猛地一痛。
他自嘲般凉薄笑着,“我郑文轩,是个外热内冷的薄情人。我这辈子所有最深最炽热的情感,都给了林沛然……他若和我结束了,那我生命中所有的‘因为’都在瞬间失去意义,也就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和顾虑你的必要。”
“有句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郑文轩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问得云淡风轻,又凉的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