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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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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然忽然就泪如雨下。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硕果仅存的玄鹰已经飞上空中,顾昀将整个京城的火力全部集中在一起,以一种砸锅卖铁的破釜沉舟之势往城下砸,重甲待命在城门口。

    长庚第一次看见顾昀放弃了轻裘,身着重甲,那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仿佛被重甲镀上了一层苍茫坚硬的玄铁色。

    听亲卫报雁北王来了,顾昀蓦地回头,脸色比拔箭的时候还难看几分,快步上前隔着钢甲抓住长庚的胳膊:“你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样了?”长庚问道,“西洋人急了,你打算怎么守?”

    顾昀不答,只是将他往城下拖去,他的答案尽在沉默里——还能怎样?只有死守。

    “韩骐统领的事绝非偶然,李丰身边必有人叛变,”长庚道,“义父,给我一队亲兵,我去解决城内隐患,否则他们里应外合,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顾昀总是显得有几分不正经的神色收敛了下来,“殿下,我派一队亲兵护送你离开,路上千万保重,别再回来了。”

    没有里应外合,城破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

    长庚眉尖一跳,他直觉这个“离开”不仅仅是送他进城。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洋人一记重炮轰在城墙上,数百年固若金汤的城门簌簌抖动,斑驳的外墙凄凄惨惨地脱落了,露出里面玄铁铸就的里撑和环环相扣的铁齿轮,像一张被剥掉脸皮后露出了狰狞血肉的面孔。

    一具尸首分离的玄鹰掉落在旁边,顾昀借着重甲,一把将长庚护在怀里,剥落的巨石轰然倒在他身后,碎沙烁溅在玄铁上,一阵铿锵乱响。

    两人离得极近,鼻息几乎交缠在一起——自从长庚有意避嫌之后,这样亲密的时刻就好像再也没有过了,顾昀鼻息滚烫,不知是不是发烧了,眼神却依然是锋利而清明的。

    “皇上方才过来的时候还和你说过什么?”顾昀在他耳边飞快地说道,“按他的意思去,快走!”

    李丰过来的时候顾昀尚在昏迷,两人甚至没有打一个照面。

    这对君臣之间多年来在刻意粉饰的太平下无时无刻不在相互揣测,彼此猜忌防备,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俩却竟然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长庚瞳孔微缩,突然一把拉下身在重甲中的顾昀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上了那干裂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尝到顾昀的滋味,太烫了……好像要自燃一样,带着一股狼狈不堪的血腥气。长庚的心跳得快要裂开,却不是因为风花雪月的传说中那些不上不下的虚假甜蜜,心里好像烧起一把仿佛能毁天灭地的野火,熊熊烈烈地被困在他凡人的肢体中,几欲破出,席卷过国破家亡的今朝与明日。

    这一刻似乎有百世百代那么长,又似乎连一个眨眼的工夫也没有。

    顾昀强行将他从自己身上掰了下去,玄铁重甲的力量是人力所不能抵挡的,可是他并没有对长庚发火,甚至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长庚掀到一边。

    他只是近乎轻拿轻放地松开铁手,把长庚安放在两步以外。

    抛却千重枷锁与人伦,绝境下的灼灼深情能令他的铁石心肠也动容么?

    倘若他准备好了死于城墙上,那么这一生中最后一个与他唇齿相依的人,能让他在黄泉路前感觉自己身后并非空茫一片吗?

    算是慰藉么?

    亦或是……会让他啼笑皆非吗?

    那一刻,大概没有人能从顾昀俊秀的面容上窥到一点端倪。

    长庚注视着他,止水似的说道:“子熹,我还是要去截断城中内应的路,便不在这里陪你了,若你今日有任何闪失……”

    他说到这里,似乎笑了一下,摇摇头,感觉“我绝不独活”这几个字说出来太软弱了,会被顾昀笑话,但这也并非虚言——难道让他苟且偷生,和乌尔骨过一辈子么?

    他跟自己没那么大仇。

    顾昀深吸了一口气,喝道:“老谭!”

    一只玄鹰从空中呼啸而落,正是谭鸿飞。

    顾昀:“点一队轻骑亲兵,护送王爷。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城墙。

    白虹上的吹火箭齐刷刷地升上天,与来袭的西洋鹰甲惨烈地相撞——这是灵枢院送来的最后一批吹火箭。

    敌军以人肉当梯,沉尸做桥,他们前仆后继、不顾一切。

    一只西洋鹰甲用同伴炸碎空中尸体为遮挡,悍然越过城墙上的白虹火墙,猛地将一记长炮轰至城中,正落在起鸢楼上。那西洋鹰甲随即被一个玄鹰撞了上去,玄鹰一侧的铁翅已经失灵,背后浓烟滚滚,身上已而无刀无剑,只有死死地抓住敌人的肩膀,自空中一起跌落。

    没有落到地上,过载的金匣子已经炸裂,短促的火花将玄鹰与那西洋鹰甲一口吞了。

    同归于尽。

    起鸢楼“摘星台”应声摇晃两下,轰然倒下,此时此地,云梦大观上大概只能观到废墟与残骸了。

    百年京华繁嚣,与红墙金瓦上千秋万世的大梦,随着烂琉璃一起落地……成了飞灰。

    金銮殿中乱成一团,祝小脚踉跄着扑到李丰脚下,大哭道:“皇上,眼看着九门将破,皇上移驾吧!奴婢已经令义子在北门外备好车架与便装,大内尚有侍卫百三十人,拼死也要护送皇上突围……”

    李丰一脚将他踹倒:“自作主张的狗奴才,滚!取尚方宝剑来!”

    王裹闻言忙一同拜倒:“皇上三思,只要吾皇安然无恙,社稷便有托,将来未尝……”

    一个大内侍卫将尚方宝剑捧到李丰面前,李丰拔剑而刺,一剑捅下了王国舅的官帽。

    李丰大步往殿外走去。

    祝小脚连滚带爬地追在皇上身后,慌乱成一团的六部九卿仿佛找到了头羊,不由自主地跟着李丰鱼贯而出,北门祝小脚的一对面首义子被大内侍卫推到一边,急得直冲祝小脚叫。

    祝小脚尖声道:“放肆,大胆!”

    他毕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几个侍卫稍一犹豫,令那两个面首闯了进来,就在这时,护国寺的了痴大师迎面来了,身后带着一群武僧模样的人,行至李丰面前。

    李丰神色稍缓,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与了痴大师打招呼,祝小脚的一个面首干儿子突然抬起头,唯唯诺诺的脸上竟满是杀意,他跟在祝小脚身边,正好就在隆安皇帝五步远的地方,张口喷出一支吹箭。

    这场变故谁也没料到,一时间左右皆惊。

    电光石火中,祝小脚大叫一声,肥硕的身躯滚了过去,狠狠地撞在了李丰后背,以身替他挡了致命一击,李丰踉跄一步,险些摔进了痴怀里,惊怒交加地回过头,见祝小脚双目圆整,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千依百顺的干儿子会变成个刺客,身体牵线木偶似的抽搐几下,一声也没来得及吭,已经断了气。

    李丰呼吸一时停住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佛号,隆安皇帝尚未来得及悲从中来,便觉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脖颈上——了痴大师缩在袖中的手上套了一只铁抓,那轻易能捏碎石头的怪手扼住了隆安皇帝脆弱的脖颈,尚方宝剑“当啷”一下落了地。

    百官与侍卫们全都惊呆了,江充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上前一步喝问道:“方丈,你疯了吗?”

    了痴撩起几十年如一日愁苦的嘴脸看向他,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没疯,江大人,当年武皇帝穷兵黩武,以四境之邻磨玄铁利剑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生呐。”

    江充:“什……”

    了痴身后一个“武僧”上前一步,对了痴说了句江充听不懂的话,随后几台重甲从四面八方走出来,站在那和尚们身后。

    旁边的鸿胪寺卿惊呼道:“东瀛人!”

    了痴笑道:“武皇帝一道融金令,我全家十六口人死于黑乌鸦手下,独我苟且,流落贵邦,借当年顾老侯爷与长公主大婚时大赦天下的光,得自由身,断世俗身,自此青灯黄卷常伴,苦心孤诣四十六载,总算有了今天。”

    李丰喉咙被扼住,话音断断续续:“你……是当年罪该万死的紫流金走私匪盗之后!”

    “匪盗。”了痴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了一遍,“可不是么,都怪紫流金——皇上嘴硬心也硬,不知骨头是不是也一样。那么请移驾红头鸢,随贫僧走一趟吧。”

    李丰:“朕……”

    “皇上笃信我佛,”了痴道,“信我佛便是信贫僧,倒也没什么差别。”

    说完,他径直推着李丰上了一艘红头鸢,命人将御辇上的蟠龙旗挂在了红头鸢尾。

    “斩断绳索,将红头鸢放开,”了痴道,“传出消息,就说皇上要乘鸢弃城逃走了!”

    江充:“狗贼大胆!”

    了痴大笑:“想弑君者大可以上前!”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撕裂似的大吼。

    了痴蓦地一怔,转过头去,只见了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摘星台的废墟上。

    哑僧的喉咙自小就是坏的,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啊啊”的叫声,多有不雅,见过了然大师的人都没有听过他发出一点声音,他仿佛永远是一副行如清风、面带悲悯的模样。

    他是前任方丈捡回来的弃婴,自小就是了痴这个师兄带大的,尽管心野得不像个出家人,十一二岁就遛出寺院、闯荡江湖,乃至于后来入临渊阁……但少年时的情义渐渐浅淡,却始终萦绕不去。

    了然向他打手语道:“师兄,回头是岸。”

    了痴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小带大的师弟,一时间也不由得被勾起旧时情谊,微微地走了一下神,继而喃喃道:“河已干,何来……”

    “岸”字尚未出口,一支巴掌长的短箭突然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冒出来,趁着了痴分心之际,干脆利落地将他一箭封喉。

    众人齐声惊呼,只见空中一只玄鹰贴地腾飞而至,鹰背上的长庚手中小弩上弦还在颤动,谭鸿飞手持割风刃,铁臂一挥,分头挡住两个东瀛武僧的暴起袭击。

    江充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护驾!”

    大内侍卫们一拥而上,一队玄铁轻骑自小巷中冲出来,李丰用力推开了痴,一代高僧的尸体自红头鸢上滚落。

    了然颓然跪在了废墟中。

    偌大一个家国,偌大一个天下,东西隔海,南北无边……

    放不下一台远离尘世的神龛。

    东营武僧同大内侍卫们混战起来,了痴带来的重甲一炮轰上了天,谭鸿飞直上直下地落了下来,长庚敏捷地单膝落地,两人各自分开,墙砖瓦砾四下乱飞。

    长庚的目光与李丰一触即放,将身后白虹长弓摘下来,后背用力一靠手中长弓,铁弦拉到极致,弯弓如满月——

    一声让人牙酸的尖鸣响起,正中那重甲的金匣子。

    他随即退开,金匣子当即爆炸,热浪将红头鸢冲得颤动不已。

    李丰一伸手扶住红头鸢的栏杆:“谭鸿飞,打开这玩意,将朕送上城门!”

    谭鸿飞吃了一惊,迟疑了一下,略带询问地望向长庚。

    长庚眸色沉沉,算是默认了。

    载着皇帝的红头鸢开赴城门,一百多个大内侍卫与百官浩浩荡荡地同行,自起鸢楼到城门口青石路十二里,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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