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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跃坐下来大口喘气，靠着流浪狗的车轮，恶狠狠地瞪了老猫一眼。
他相当恼火。
他们已经被一个小小的陷坑阻碍了一个多小时，老猫驾驶火星流浪狗时尽可能地避开复杂地形，但难免有那么几个沙坑成为漏网之鱼。
流浪狗着实不是一辆好越野车，车轮的抓地力和发动机的扭矩都低得令人发指，老猫把油门踩到了底，也只能听到车轮在坑底噌蹭空转。
“这可不是骚话，我只是在表达对你的殷切关心，长期作息失调与饮食不规律，不知你的消化系统和肠胃功能是否正常。”老猫也坐下来，用一副问候唐跃家人的语气说，“大便兄每天都按时出门么？”
“它们每天都按时和我见面！不劳您关心！”唐跃没好气地回答。
作为一个正常的自然人，吃喝拉撒睡都是唐跃的正常生理需求。
其中最困难的就是拉和撒。
撒其实相对方便，明光铠内部集成有尿液收集器，分为男女式，可拆卸，总容量1。5升，火星上每个人的尿液都会得到回收和再利用，离开昆仑站之后，唐跃的尿液没必要再回收，收集器内储存的尿液每天都会得到清理。
这一路上，唐跃只要忽然叫老猫停车，然后爬下来站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地站个半分钟……老猫就知道唐跃完事了。
尿液收集器尽管在设计上保证各种姿势都不会发生泄露，但使用者们并不信任它，所以能站着就不坐着。
拉就要麻烦得多了。
唐跃不能站着一动不动半分钟，顺便把大便也解决了，明光铠没有粪便收集器，那样他准得拉一裤子，明光铠就没法穿了。
在昆仑站时，站内有厕所，昆仑站内的马桶能做到抽吸清洗脱水干燥消毒包装一条龙服务，但火星流浪狗就没这个功能了……所以唐跃的救星是空罐头盒。
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过程：首先唐跃得进入实验舱封闭舱门，保证气密，然后脱下明光铠，同时戴上氧气面罩，准备好空罐头盒和塑料袋，稳稳地放置在实验舱的地板上，排遗过程中唐跃还得小心翼翼，以免不慎打翻了罐子——打翻了就万事皆休。
最后唐跃将这满满的一罐子暗黑残渣彻底封印，永远放逐在荒无人烟的火星沙漠中。
“我们走了多远？”
“七十九公里。”
“还有两百公里。”唐跃低头看舱外服手背上的控制终端，伸手戳了戳，气压和温度数据都正常，“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老猫哼哼唧唧地唱着唐跃没有听过的曲子，绕着车轮转了一圈，东张西望，捡来石头垫在坑里。
今天是第三天。
这三天里行程顺利，火星流浪狗每天都按时完成了任务，没有出过岔子，作为一条身残志坚的老狗它可以称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体力行地发扬了当年机遇号这些前辈们的顽强精神。
太阳能电池板也情况良好。
“我说老猫，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流浪狗走得更远些？”
“什么意思？”
“流浪狗每天只能走三十公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被我们浪费了，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它一天走四十公里甚至更长的距离？这样我们就能把时间大幅缩短。”
“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问我？”老猫蹲在车轮边上，“你才是工程师，没人比你更了解这条狗。”
唐跃咬住供水软管，慢慢地从水袋中吮吸淡水。
“因为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限制流浪狗每日行程的是蓄电池，蓄电池容量无法增大，发动机的做功就没法变化。”
“你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问我？”老猫说，“我又不能帮你篡改能量守恒定律，我在出发前就建议过你，把昆仑站的蓄电池也搬上车，这样可以增加火星车的每日行进路程，但是你拒绝了。”
“问题是它们压根就不配套。”唐跃摊手，“参数都不一样。”
“我相信这对你来说，是个随手就能解决的小问题。”
“如果我们把昆仑站的蓄电池搬上了车，那么昆仑站内的生命维持系统就全部完蛋了。”唐跃说，“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已经够少了。”
“可是我们带走了所有太阳能电池板。”老猫说，“昆仑站的蓄电池缺乏电力补充，生命维持系统还是无以为继。”
“不是还有RTG么。”唐跃笑笑，“同位素温差发电机那点可怜的功率用来维持人类的生存是完全不够的，但用来照看番茄还是勉强能行的吧，我算过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西红柿们应该能安然地寿终正寝……就算最后植物也撑不去了，还有微生物。”
老猫瞄了他一眼，唐跃语气平稳，不咸不淡，完全是后事已经安排妥当的态度，他埋葬了人类历史，关闭了昆仑站，调整了生命维持系统，安顿好了所有植物，甚至还做了精细的计算，尽可能地让它们在无人干预的条件下也能自行运转下去。
然后他就能无牵无挂地上路了。
“休息够了么？”老猫在陷坑里垫进了足够的砾石，拍了拍爪子，“休息好了就过来推车，这次我们一鼓作气把它推出来。”
“好。”
唐跃爬起来，和老猫一人一边，用肩膀和手掌抵住车身，对视一眼。
“预备——！”
“一！二！三——！使劲！再使劲啊！”
“出来了！出来了啊！终于要出来了——！”
“拉出来了？”
“我靠！老猫你不说骚话会死吗？”
………………………………
第三百三十六日（2）将FLAG插遍寰宇
唐跃坐在火星流浪狗实验舱的舱顶上，眺望着夕阳落入地平线以下，在同样的方向，夜幕和星空缓缓升起。
唐跃听说过归墟的传说，在航海技术和天文学不够发达的年代，古人们以为大地是平的，在世界的尽头和边缘，是延绵不绝的巨大瀑布，无边无际的海水从断崖上倾泻下去，落入永无止境的虚空，那真是难以想象的宏伟场景。
他尝试着把火星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平面，如果火星是平坦的，那么唐跃站在大地的边缘，应该可以看到璀璨的银河从自己的脚下升起……如果火星是平的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和宇宙面对面地对视，而不需要抬头仰望。
仰脖子太酸了。
老猫从边上爬上来，在唐跃身边坐下。
一人一猫排排坐。
“我们走了多远？”
“九十公里。”
“还有多远？”
“一百九十公里。”
“好长啊……这真的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路。”唐跃说，“你说究竟是什么还在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呢？”
“希望？”
“不是希望。”唐跃摇摇头，低声说，“哪里还有什么希望，其实你我都清楚这封信压根就不靠谱，就算它是真的，我也不可能打赢官司，我又不是律师，这一仗败局早就注定，地球根本就不可能复原。”
“那是什么？”
“是惯性。”唐跃回答，“人和轮子其实是一样的，你把一只轮子用力往前一推，就算它失去了动力，也会一直滚下去，直到能量消耗殆尽倒地不起，我现在就是这个轮子，没有了动力，但是还在往前滚，等到什么时候碰到障碍物滚不动了，就到此为止。”
唐跃叹了口气，向后仰面朝天地躺下来，伸展四肢成大字形。
老猫也跟着躺下来，同样伸展四肢成大字形。
“你看天上……那是云吗？”
“是的。”
在漆黑的夜空下，唐跃看到了极淡的稀薄的白色絮状物，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它们在以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缓慢移动。
“这里也有云么？真是少见。”
“火星大气中当然也是有云的……只是你平时不注意而已，毕竟大气中存在微量水分和二氧化碳，你看到的云可能是水凝结的冰晶，也有可能是二氧化碳凝结的干冰，但它们的高度比地球上的云层要高得多。”老猫解释，“分布在四十公里以上的高层大气上。”
唐跃望着半透明烂棉絮似的云，忽然觉得它像是混在龟苓膏中的蛋清。
不能怪他平时不注意，这些云朵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弱，在夜间漆黑的背景下唐跃才能勉强辨认出它们，这些稀薄至极的云漂浮在距离地面几十公里高的大气中，反射着阳光才足够醒目，而白天阳光强烈，根本就没人能发现它们。
火星上的天气变化往往细微而缓慢，如果这里有天气预报，那么今天晚上这天气就该是晴转多云。
晴。
晴。
晴。
晴。
晴。
晴。
唐跃忽然笑出来，他觉得这样的天气预报莫名地滑稽，一个字可以用一万年。
“未必总是晴天，还有风暴。”唐跃忽然想起来这一茬，火星上的全球风暴一刮就是几个月大半年，着实让人印象深刻，“我们上次碰到的那场风暴，不会再来吧？”
“不会。”老猫很干脆地否定了，“我们上次碰到的，是极其罕见的小范围强对流天气，那样强烈的风暴在历史上都屈指可数，形成条件非常苛刻，概率比彩票中五百万还要低，你这一辈子也就碰到这一次了，你要是再能碰到那你就是天选之子，拯救世界的重任非你莫属了。”
“那全球性的风暴呢？”
“全球风暴就更不用担心，因为它有周期性，有规律可循。”老猫挠了挠耳朵，“不要被风暴两个字吓到了，这鬼地方的全球性沙尘暴烈度其实低得很，还比不上北京的雾霾。”
相比于说来就来如同雷阵雨似的强对流小气候，全球风暴要温和得多，它通常来得缓慢去得也缓慢，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带来一大片雾霾——它们降临的时候就像是北京市的雾霾。
这在见惯了各种大阵仗的中国人民面前，一场温和的火星沙暴还真算不上什么。
“火星上的气候具有很强的周期性，举个极端点的例子来说，假如今年这里刮了一场大风，那么明年在同样的时候，同样的地点，这里可能还会再刮一场同样的大风。”老猫说，“明白了么？因为全球风暴具有周期性，所以我们可以预测它的来临和结束。”
“下一次全球风暴什么时候来临？”
“全球风暴大概三至四个火星年来临一次，下一次风暴来临会在一个火星年之后的春季，也就是两个地球年，最早也得两年之后，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忧。”
老猫信誓旦旦。
两年后才会有一次风暴，在老猫看来肯定是影响不到唐跃了，到那个时候唐跃要么已经走了要么已经挂了，他们死后管它洪水滔天，就算狂风把地皮掀了都无所谓，所以老猫可以尽情地立FLAG，立个痛快，把FLAG高高地立到奥林帕斯山上去。
让全宇宙都看到它！
“可是……”唐跃踌躇了一下。
“可是什么？”老猫问。
它的FLAG屹立不倒坚不可摧，谁都别想拔，因为站在它身后的是牛顿是焦耳是帕斯卡是亥姆霍兹！预测风暴在本质上是气候问题，气候问题在本质上是热学问题，这不是占星卜卦那样的玄学，而是严谨精确的物理学，背靠可靠的数据，老猫可以大胆地把FLAG插遍寰宇！
“可是……你这是以前观测的老数据了吧？”唐跃把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地球消失之后，火星公转轨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