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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下意识地回答：“抗坏血酸？”
“L…抗坏血酸。”唐跃点点头，“维生素C本身并不稳定，它只在酸性环境中稳定存在，但在空气中容易遭到氧化，而压缩饼干的原料中含有碳酸钠与碳酸氢钠，制作过程中基本上处于碱性环境，还会经历高温高压灭菌烘焙，所以正常的压缩饼干内是不含有维生素C的。”
“正常的……压缩饼干？”麦冬意识到这个形容词非常突兀。
有正常的压缩饼干，难道还会有不正常的压缩饼干？
“没错，正常的压缩饼干内不含有维生素C，但当年营养中心的二货们脑子抽筋，搞出来过不正常的压缩饼干。”唐跃挑拣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饼干，“麦冬你认识老杨么？杨乱码？”
杨乱码？
麦冬皱眉，心说这是什么鬼名字？父母是被软件BUG搞到精神崩溃的程序员么？
“杨乱码就是那个整天叫嚣着要制作瑞典鲱鱼罐头泡崂山白花蛇草水的人。”
麦冬恍然大悟，唐跃这么一提醒她就明白了，此兄的名号她虽然未曾耳闻，但其英雄壮举早已传遍千里家喻户晓，整个营养中心都传言有个绝世猛人网购了一墙的瑞典鲱鱼罐头，以及另一墙的崂山白花蛇草水，每日埋头于实验室中，戴着防毒面具用电子天平称量鱼肉，从此整个大楼都臭不可闻，众人推测此兄可能是想制造生化武器。
“老杨跟我说，他的导师曾经负责过一个项目，课题就是压缩饼干复合冷制法对营养的保留作用，营养中心有一群人使用新的方法和工艺来制作饼干，目的是尽可能地保留饼干内的营养。”唐跃努力回忆，“我记得老杨的原话是……‘老爷子开发了一套流程，在酸性的环境下，不经过高温高压烘焙制作压缩饼干……以后维生素片都可以省了’。”
“可以把维生素保存在饼干内？”
“他们不光要把维生素保存在饼干内，还要把人体所必需的微量元素一股脑地塞进去，制作一款方便食用的营养饼干。”唐跃点头，“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非常想当然的方案，项目最终失败了。”
“为什么？”
“因为实在是太难吃了，冷制法饼干没有经过膨化，所有人都说这饼干嚼起来跟砖头渣似的，不仅难吃还咯牙，他们宁肯服用维生素片，也不想吃这些所谓的营养饼干。”唐跃解释，“其实本身就没有必要把维生素全部塞进饼干里，航天食品的发展趋势是多样化，这个方案注定是要失败的，只是据说当时这个计划是CNSA牵头搞的，顾及到面子问题，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麦冬点了点头，这个可以理解。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冷制法饼干在试制成功之后，就进入了火星计划宇航员们的食谱，送上了猎户座飞船，作为乘员们微量元素与维生素的补充来源，上级甚至一度提议取消补给中的复合维生素片，但遭到了下面的激烈反对，有人放言如果再让他们吃这种东西，他们就拒绝执行任务。”唐跃接着说，“冷制法饼干在一片喊打声中很快就下马了，后来压缩饼干的地位越来越低，逐步退出了乘员们的食谱，就没人再管这些饼干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居然也能竞标成功？”麦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是个新人，没有吃过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饼干。
“因为厂商是个关系户，和后勤部门有非常深的利益纠葛，冷制法饼干当年还是个国家重点专项，底下的人在这个项目的经费里捞了一千多万。”唐跃解释，“这件事曝出来之后，集团的一二把手都进去了，罪名是受贿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据说金额超过两个亿。”
麦冬惊叹，作为一个小小的考察队员，远在上亿公里之外的火星轨道上，再听到这些地球上的幺蛾子，真有一种作看客的感觉。
火星登陆计划当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利益关系她也有所耳闻，但她并不关心，对麦冬而言火星计划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中一颗璀璨的明珠，是一座伟大的里程碑，但对于地球上的某些人而言，火星计划是一座巨大的金矿，是一夜暴富的契机，从中捞到万分之一的好处都能赚得钵满盆满。
再宏伟的奇迹底下，都有扭曲的蛆虫和阴影。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仰望星空。
麦冬拍了拍脸颊，言归正传。
“你的意思是这部分饼干中含有维生素C？下马的冷制法饼干？”
“对！”
“这些饼干在哪儿？”麦冬问。
唐跃指了指桌面上的压缩饼干，“就在昆仑站内，就在这里，在我的面前！”
唐跃绕着桌子快速地行走，双手食指紧紧地按着太阳穴，他在努力地思索回忆。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冷制法压缩饼干的使用时期不长，它是什么时候投入使用的？它是什么时候投入使用的……我离开地球时是2052年年初，当时老杨跟我说是六年前！六年前冷制法压缩饼干正式进入火星计划，也就是2046年！”
“冷制法方案在两年之后就下马了，从此遭到了弃用，压缩饼干制法全部恢复正常，也就是说自2046年至2048年之间国产的全部饼干都是冷制法！”唐跃长舒了一口气，“从2046年至2048年，是哪几次火星任务？”
“2047年3月第十一次登陆任务，猎户座飞船第四次飞行，那是最后一次科考站搭建任务。”
“那么第十一次登陆任务中带来的压缩饼干，就是我想要的！”
说实话在压缩饼干里找维生素也是唐跃临时想出来的法子，他偶然记起当初营养中心的老杨跟自己闲聊时所说的话，当时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唐跃只是无心地听听，不曾想这竟然有可能救唐跃一命。
真是无心插柳。
………………………………
第一百一十二日（4）饼干与煤炭
唐跃开始挑选符合要求的压缩饼干，他面前的就是昆仑站内几乎所有的口粮，这些压缩饼干在理想情况下还够他生存八百个火星日，这是当初老猫分物资时计算好了的——不知道当时老猫在计算食物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它手中握着宇宙中最后两个人的生命，哪边多一块饼干，哪边就多活一天。
这只机器猫扮演了一回上帝的角色，把唐跃与麦冬放在天平的两端，权衡两个生命的重量。
昆仑站内的压缩饼干生产日期不一，最古老的那一批还能追溯到第九次登陆任务，那是在十年前的2042年，猎户座飞船才刚刚服役没多久，中国人第一次作为任务指令长登上飞船，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指令长还是唐跃的老师，现任中国航天员中心副主任李杨，据说在选拔成为宇航员前是空一师的飞行尖子。
唐跃坐在桌子边上，脚边就摆着纸箱子，他一块一块地检查饼干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找到符合要求的就堆在手边，不符合要求的就丢进箱子里。
“2041年6月……不对。”
“2044年8月，不对。”
“2051年2月，不对。”
唐跃从饼干山中随手抽出一块，“生产日期2046年7月，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这个对了！”
“这些冷制法饼干，一块能含有多少维生素C？”
“不知道，这个说不准。”唐跃摇摇头，他把手中的压缩饼干凑到摄像头前晃了晃，“包装上说每块饼干含有维生素C一百二十毫克，实际上肯定不到这个数，冷制法饼干是个失败产品，这里面含有的维生素C会随着储存时间延长不断丧失，当初杨乱码给我看过一张表……好像是平均每两年含量降低百分之二十五。”
麦冬大概地算了算，“这么说如今饼干内的维生素C已经有百分之七十五变质了？”
“有可能，所以这些饼干内没有太多维生素，只能用来应急。”唐跃接着挑拣，他不知道昆仑站内究竟有多少符合要求的压缩饼干，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冷制法饼干的数量当然是越多越好。
唐跃低声读着包装上的生产日月，把大把大把的饼干扔进箱子里，额头上沁出汗珠。
“2051年，2044年，2044年……还是2044年……”
麦冬在空间站上看着唐跃手边的饼干一块一块地多起来，心里很紧张，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冷制法压缩饼干数量越多，可得的维生素C就越多，留给唐跃的时间就越多。
“到时候你怎么收集这些饼干中的维生素C？”女孩问，“你总不能把它们全部吃了吧？”
按照唐跃的说法，冷制法压缩饼干内含有的维生素C不到三十毫克，一个成年人一天应该补充一百至一百二十毫克的维生素C，而在火星上这个数字还会更高，更何况唐跃的身体处于罹患坏血症的边缘，他每天至少需要摄入两百至三百毫克的维生素C。
如果唐跃依靠吃饼干的方式来补充维生素，那么他一天就要吃下十块冷制法压缩饼干。
这肯定会吃死他。
“当然不能吃啊，你当我是烧碳水化合物的机器呢？一天十几块，你当是给锅炉填煤炭？”唐跃拍了拍手边堆起来的砖块，“这么多压缩饼干，吃起来肯定要人命，我要把维生素提取出来！”
“提取？”
“对，抗坏血酸的特性你还记得么？”唐跃咬着牙笑，“它恰好是最容易提取的那一类维生素！”
“抗坏血酸易溶于水……你是说维生素C是水溶性维生素么？”麦冬皱眉，“你要用水把饼干内的维生素C提取出来？但是维生素C的水溶液根本就不稳定，极易氧化啊。”
麦冬不明白唐跃为什么说抗坏血酸是最容易提取的维生素，事实上恰恰相反，维生素C的水溶液很容易遭到氧化破坏，这东西还原性极强，根本就不能稳定存在，在实验室条件下提取维生素C，必须要添加盐酸或者草酸。
“在地球上提取维生素C不方便，是因为空气的存在，空气会迅速氧化抗坏血酸，但是丫头你动动自己的小脑瓜，我在什么地方？”唐跃用手指点了点摄像头，权当是点在女孩的额头上了，“我不会在昆仑站内提取维生素C，我会到车库里去……那里最缺的就是氧气了，没什么东西会和维生素C反应，所以提取维生素C不存在问题。”
麦冬拍掌惊叹。
“你好歹可是中科院出身的学霸啊，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唐跃笑笑。
女孩撅了撅嘴，麦冬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她的思绪从刚刚开始就乱了，大脑一片空白，没法正常思考，唐跃忽然说他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句话着实把麦冬吓坏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唐跃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所有生产日期处于2046年至2048年之间的压缩饼干全部挑了出来，数了数一共有九十六块，按照一块饼干含有三十毫克维生素C计算，九十六块一共含有维生素C两千八百八十毫克。
“如果我一天补充两百毫克维C，这些饼干只够我使用十四天。”唐跃沉吟片刻，“如果我每两天补充两百毫克维生素C，那么这些饼干就能使用一个月。”
冷制法压缩饼干中的维生素C含量还是太少了，而番茄的生长周期长达两个月。
还差了一个月。
“罢了，差一个月就差一个月吧，大不了我再降低每天的维C服用量，一个月的时间也死不了。”唐跃摇摇头，他把货架上的空水槽端下来，数了六块压缩饼干，扔进水槽里，找来一根金属棒当杵子，也扔进水槽里，再从急救箱内撕下一卷医用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