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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遇明也正往街上看去,却没有任何动作。
大家都在打同样的心思啊!不管尉迟恭与崔舜华在暗谋什么,都不会有后续了!不会影响到其他两家了 !
白起蓦地止步,隐在栏旁柱后,不教戚遇明察觉他的存在。
他再往街上看去,她奔到最近一顶软轿前,大声求救。那轿子不但没让她钻进去,反而迅速拉下轿帘。
他唇畔有笑。
轿子里是妓院的姑娘。当年崔舜华一身西玄深衣蔚为风潮,居然让妓女学去,一时间北瑭妓院里人人都 着深衣诱客,崔舜华火上心头亲自划花名妓的颜面,让她们再也无法以色谋生,如今妓女见她将死,只 会额手称幸,哪会扶她一把。
即使看着崔舜华的背影,他都感觉得到她的恐惧与绝望。
这不是报应么!同样是舜华,老天是公平的!没道理你张狂百岁,却让另一个舜华长躺病榻!
舜华极其狼狈,逃命双腿不稳,又跌一跤,眼见那菜刀就要沾血,她抱头下意识大喊:“白起哥……尉 迟哥!尉迟哥!”
白起呆住。
万事休了!休光光了!舜华绷紧皮肉准备承受剖两半大西瓜的疼痛,哪知地面忽然微震,一排排官兵自 巷间飞快奔出。
她傻眼,任着这些官兵层层将她与少年隔了开来。
白起暗叫可惜,眯起眼,藉着阳光细细揸她的容貌。确是崔舜华没有错……她长发清软飞扬没有上油… …最近她似乎天天洗发……
位在高楼之上的戚遇明神色未变,既没有惊喜,也无扼腕之意;而这一头的白起,则深深看着崔舜华, 陷入沉思。
会喊他白起哥的,只有舜华。如今舜华该在府里,眼下这崔舜华喊他白起哥是何用意?
明知是崔舜华无误,白起还是自柱后现身,不顾戚遇明的察知,攥住栏杆,再次观察崔舜华的容貌表情 。
舜华本是捂着脸,放下双手,怯怯看着宛如人山人海的官兵,一名陌生的青年身穿着官服,就站在她身 边。
“小人方才去请官兵,让崔当家受惊了。”他恭谨道。
“你是……”她声音还微微颤着。
“小的是尉迟当家派来跟着崔当家的。”
“原来是尉迟哥派你来的……”她心跳尚未缓拍,官兵围得严实,她只能踮着足,看着那少年被官兵粗 暴制伏。
“崔舜华你会有报应的!我做鬼也饶不了你!”少年的狰狞声音远远传来,随即是人肉砸在泥地上的巨 响。
舜华心里惊惧不已。这一年要她怎么顶?现在她才意识到,她不是在顶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这世上也 不如她想像美好……那些恶事她连一样都没做过,但现在百姓看她的每一眼,在在都让她掩面惭愧。
连璧费力钻了进来,气喘吁吁。他道:
“当家没事么?连璧先前被人群冲散开来,追不上当家。”
尉迟家的青年看他一眼。
“嗯,我没事……那人……”
“那人会押入官府的,这是公然行凶啊!方才见死不救的人,连璧都记下了,等回头当家要怎么做,连璧必定领命。”
舜华顺着连璧目光往角落轿子看去。不知何时,轿里花枝招展的女子颤颤跪伏在地……因为崔舜华死不 了,所以在求饶了吗?
她又察觉尉迟家青年眼底抹过轻蔑。是在轻蔑崔舜华吧!
明知他们不是针对絮氏舜华,但经历此番生死,她真觉得自己就是崔舜华,必须承担所有的过错。
她抹去满面冷汗,走上一步,顿觉双腿虚软。
大庭广众下,她勉强笑道:“嘿嘿,去把她的轿子抢来,先回府吧。”
连璧问了一句:“回崔府么?”这几日她都住在尉迟府里。
她随口道:“好,先回崔府。”一顿,又往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看去,摆摆袖,轻补一句:“别伤她。让 她走,也不准背着我找她麻烦。”
尉迟府的青年诧异瞟着她;连璧忍住回头看她的冲动,受命而去。
一回崔府,舜华连一口水都还不及喝,就听见宫中差人送话来。
“……入宫?”她声音沙哑。她?
她有想过崔舜华在北瑭京城作威作福,这背后靠山必定颇硬,但,她还没想到入宫这一层……她不敢多 问,怕被一旁的连璧看穿。
她往连璧看去,只见他平日笑吟吟地,此刻却是面色紧绷苍白。
“崔当家请上轿吧。”那太监说道。
“……我一身他国衣裳,请待舜华换上北瑭女装。”
太监略讶笑道:“当家说笑了。以往当家不是曾跟太后说衣物于你,不过分方不方便,无损忠君之心哪 。”
舜华心里微苦。确实,北瑭富户千金女装行走不便,若要逃命,还得把垂地的衣裙绑在小腿上呢。她回 以一揖道:“那……就上轿吧。”
太监看了连璧一眼,笑道:“请这位阉人一块跟着吧。”
“……这是自然。”连璧镇定地说道。
舜华趁着在轿内,快速卷起宽袖,手臂上都是擦伤,还有血水渗出,先前她承受崔舜华身子时,右臂已 经带伤疤了,现在在同一处又来……她忍痛舔着伤口,以前药苦她可以大叫,哪儿不舒服也可以在床上 滚来滚去跟白起哥闹脾气,但现在不成,她是崔舜华,不能教别人发现崔舜华连点疼都捱不住。
她放下袖子,抹去冷汗,往窗外看去宫墙就在远处,她不由得暗自失笑。
絮氏有几百年没有走进宫墙了?听说康宁帝那代的絮氏家主时常蒙皇帝召见,而后又多疑地令絮氏瓦解 ,几百年来的絮氏活得战战兢兢,虽是较一般平民有钱的小富家,但每一代都自觉活得像被人监视的蝼 蚁。
这都是亲亲爹爹为了要她骂一句“去他的徐直”才在她面前说的。她是没感觉啦,可能她都待在府里, 所以很正常地成长着,完全不觉得自己被监视过。
如今,冥冥中有天意,要她这个最后的絮氏做一个完美的结束吗?
“……去他的徐直。”她轻声说着,怀念起过去骂人的那段时光来。
“当家?”连壁听见轿内的声音,以为她有吩咐。
“没事。”她笑。
连壁面色古怪,仍是收回目光。
“……去他的崔舜华。”她微微笑着,大街上的余悸犹存自她面上褪去,心里也慢慢沉淀下来。
就算让她这个最后絮氏做一个完美的结束,也不用让她与皇帝见面吧?
刹那间,舜华的双腿软了软,差点本能服从“陛下”两个字再趴一次地,但一见眼前陛下是个小孩,她 又硬生生挺着膝,直直站在原地。
“崔当家,听说你撞坏了头?”那小孩身穿小龙袍,头戴帝冠,不可一世地坐在椅上。
舜华作揖道:“舜华前几个月夜宴时,一时不慎撞上头……”
“所以,你没照朕的吩咐去做?”
她一征,小心翼翼答道:“舜华有些事不小心忘了……”
小皇帝跳下椅,跑到她面前,笑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撞坏头了。要不,你怎会没杀了那乐师呢?”
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了,她想她也不会心惊害怕了。她微笑:“正是如此。请问……哪位乐师?”再请问 ,你们有什么仇,可否一并说了?
“哼,前阵子教坊里的他国乐师居然敢在北瑭国土里弹奏亡国曲,朕要杀了他,你允朕先将他调到崔府 的家乐里再找个名目杀了他,才不会损及朕的名声。崔当家,你事事都替朕想,朕很高兴呢。”
“……是这样么?”原来,那夜的钟鸣鼎食是为他杀人……为了杀一人,索性连全部家乐都毁去吗?在 崔舜华眼里,人命真是不值?
“好了。”小皇帝咧嘴,击两次掌。
太监领进一排年轻的宫女与公公。
舜华不动声色。那些宫女与公公面容迷惘,似乎不知自己被召唤的目的。
其实她也很迷惘啊。
“崔当家,这次你又要教朕玩什么呢?”
舜华迎上小皇帝愉快到有些残忍的目光。
跟随小皇帝身边的太监,上前轻声提醒着:“崔当家,陛下今儿个在朝上闹脾气,回来后说是你不陪他 玩,他明日不早朝了。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名字也被自宫册划去,请崔当家务必让皇上尽兴。”
舜华顿时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这是说,平常崔舜华教皇上玩……是拿人命来玩么?现在她也要跟着玩 ?
小皇帝得意朝她笑道:“对了,崔当家,朕替你出了口气。”
“舜华不懂。”她轻声道。
“今儿个你在街上闹的事,朕都知道。居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杀人,你放心,朕不会放过他的!”
“不……”等一下,让她想个法子解释一下。
“朕已经差人暗地传令下去,把那人往死里整,如今恐怕已经感谢地去见阎王了呢。”
“陛下……舜华……抢了人家的地,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罪不在他……”她喃喃着。
小皇帝笑着看向她,面露有趣道:“那又如何呢?”
舜华心里一震,层层麻感窜上她的头皮。
这就是……康宁帝的后代吗?疑东疑西,为了保住北瑭,不惜将忠心的金商絮氏视作奸细赶尽杀绝。他 可想过,到头来他的子孙败坏他保住的北瑭,轻贱他想保住的北瑭百姓?
她想到尉迟哥,想到白起,甚至,想到自己。
原来,这些努力在北瑭开拓一方土地的人,头顶的天,就是如此。
“你这脑子还真是撞得严重呢。”高椅上雍容华贵的皇室妇人笑道。
“太后娘娘说舜华脑子撞得严重,自是严重得很。”舜华微笑。
“你这孩子……把椅子搬近些,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舜华还是微笑着,等着太监把椅子搬过去后,她才坐下,丰腴冰凉的手轻轻压在她的手上。
“下回别跟陛下玩今天那种孩子游戏了,陛下不会喜欢的。”
“是。舜华只是想,偶尔尝尝鲜换个新游戏,皇上才不会腻。”
“陛下年幼,多少皇族朝臣在虎视眈眈,哀家视你为心腹,就是要你好好教导陛下该狠时就不能手软, 你不要让哀家失望啊。”
“舜华明白。以后舜华会更加注意的。”她笑。
“明白就好。你们都先下去吧,小春子,把连璧也带下去,好好教他一些规矩,一个阉人没能在宫里有 名份是很可怜,但崔家不比那些小富人家,该要懂的规矩还是要学的。去吧。”
舜华看着那保养得宜的细腻玉掌朝空中摆了摆,仿佛在空气中荡出一道香气来。太后有私话要跟她说, 她心里明白,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私话。
她不经心地往连璧看去。连璧算是崔家下人,不管在陛下或者在太后这里,他只能在一旁垂首跪地。连璧此刻跪伏在地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又松开,不住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她略略抬眼。那叫小春子的老太监,嘴边一抹笑。
她想起,以前絮氏舜华在药未入口时,会习惯性地重复握拳松拳的举动,因为她早知道药是苦的,她好 怕刹那入口的苦。
可是,药是一定要吃的,所以自己必须克服。
她不太了解连璧,但她想,人的直觉反应几乎都是相同的。既然她是连壁的主人,是不是该一肩承受护 住他后的麻烦?
她又想起,其实她是有心想救那个家破人亡的少年的。
“连璧留下来吧。”她忽然说着,朝北瑭太后看去。她余光瞥见连璧猛然抬头。她道:“太后娘娘,我 撞头的那几日都是连璧照顾的,这么忠心的人,舜华想,也只有太后娘娘身边的小春子公公可以一比了 。舜华想撞头后,没法牢牢记住每件事,所以我想留他在旁,替我记住太后吩咐的事。”